堇常去的医院距离她的学校并不远，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434an
在刚刚的餐厅里，堇并没有得到林薇的答复，林薇只是告诉她晚些时候再联络。与她告别后，堇便径直来到了这沿海的步行街，散步似地向目的地走去。434an
倘若从地图上看去，森见市的海岸线会显得曲折而又破碎，但实际走在海边却完全感觉不到这点。海风徐徐而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海腥味，令堇不禁回忆起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434an
通常来说。在成为魔女之前，她们与所有的平凡少女一样，努力地活在自己所在的日常之中——434an
在堇成为魔女之前，她的日常也与“平凡”二字毫不沾边——她生在帷幕之后，一开始便属于“异常学界”。434an
与表层世界的物理、化学、数学等等所有的学科相对，与超自然现象相关的学科，被命名为“异常学”。“超病理学”、“超形而上学”、“反拓扑学”、“悖论数学”等等——以它们和它们的延伸为基础，世界有了背面、里面、阴影面、“帷幕之后”……或者，随便怎么称呼。434an1
而堇出生的地方，便是异常学界的某处。那是一个名讳不祥的组织——或许它的确有一个名字，但堇至今仍然不得而知。堇只知道，组织通常被称为“第五”。434an2
没错，数字五。“5”、“101”或是“Five”、“V”、“ご”……组织里的人对它的叫法不一而足，但这些称呼的含义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单纯的“五”。434an
第五颗行星？434an2
据堇所知，那组织的高层同样不知道这名字象征着什么。434an
但无论如何，名字只是一个称谓，而“第五”的研究方向并不像它的名字这样神秘又难懂：434an
直到堇成为魔女后，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逆模因”。而在她十七年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她都生活在“第五”的设施之中，与其他所有生在“第五”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434an
总之，堇出生的时候，有很多孩子与她一同降世，然后她们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在“第五”开始了生活，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第五”的养育和教育。434an
当然了，“第五”并不是孤儿院，更不是什么慈善机构——生在“异常学界”，堇接受的教育，自然也是“异常”的。434an
刨除平日里毫不间歇对她们播放的奇怪音乐以及每天定时要服下的药物、每周要注射的针剂这些“邪恶”组织司空见惯的行为，“第五”对生活在那里的孩子们最为独特的“教育”，在“语言”上。434an
从小起，他们便断绝了他们可能听到的一切“语音”——哪怕只有一句话，“第五”的大人们也不允许堇和其他孩子听到。434an
总会不小心听到“不该听的声音”的婴孩，而正处在学习能力旺盛时期的他们，马上便开始咿呀学语，于是，更多的婴孩又会听到“语音”，“第五”大人们的计划就此功亏一篑——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大人们设置了某个预防措施——434an
堇直到五岁前，小小的脑袋瓜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和她共同长大的孩子们在一天天减少。434an
明明他们都和自己吃一样的饭菜，做一样的训练，学习一样的知识——直到那天，在晚餐时，一位女孩突然在她的面前张开了嘴。434an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代词，没有更加深刻的含义，也没有能够挖掘的秘密——可女孩还是消失了。就在堇的面前，毫无预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434an
堇根本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感到了恐惧。434an
但有人制止了她。用仅全身的力气，一位褐色卷发的女孩拽住了她。那褐发女孩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满脸惊恐地向她摇着头——虽然她们不懂什么叫做“言语”，但她们却习得了各类手势的含义。434an
堇迟疑片刻，然后照做了。她坐回座位上，继续享用美味的晚餐，即便它们实际上味同嚼蜡。434an
晚餐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在放满了玩具与游乐设施的室内玩耍、嬉闹、你追我赶——当然了，没有一个孩子讲话。434an
趁着这时，堇找到了那位褐发女孩。因为，堇感到很奇怪：当时，那女孩为什么会消失，而她又为什么会阻止自己？434an
虽然不会说话，但她们仍可以交流。自可以理解开始，她们便开始学习各式各样的文字——没有语音的辅助，学会一门“语言”明明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可在大人们的“教导”下，她们却学得又快又牢固。434an
看到堇的瞬间，褐发女孩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女孩拽住堇的手，把她拉到滑梯的背面，然后用小小的食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她的手心写道：434an
尤其是，“说话”与“死”两个词。她们的“语文课”上，明明并没有学过这种词语和文字啊。女孩似乎看透了堇的疑惑，接着写道：434an
堇感到更奇怪了。她知道“嘴”是什么——她下意识地触碰了下自己的嘴唇——可是，嘴该怎么描述“文字”呢？这之间有关系吗？434an
“每个字都有它一一对应的发音这样就可以用声音交流了”434an
然后，堇呆住了——这好有道理啊。为什么自己之前会没想到呢？她再次碰了下自己的嘴唇，然后尝试似地张开了嘴——434an
褐发女孩吓了一跳，赶忙用另一只手堵住了她的嘴，然后加快速度写道。434an
褐发女孩也愣住了。她移开捂着堇嘴的手，紧紧皱起眉，苦苦思索了好一会，才写道：434an
堇呆呆地点点头，可紧接着她又有了新的问题——这个女孩，为什么能地回答自己心中的问题呢？434an
在堇想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褐发女孩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再堇的手心写道：434an
不知为何，看着满脸茫然的女孩，堇不自觉地咧开了嘴。434an
堇知道，语文课上说，这是“笑”，是代表着“开心”的表情——可是，堇有些困惑，有什么可开心的呢？又为什么，眼前的女孩也做出了同样的表情呢？434an
堇并没有在脑中回答，而是微笑着反握住蘼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了一个左右对称的漂亮汉字。434an
蘼思索了好一阵，才读懂堇在她的手上写了一个什么字。紧接着，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再在堇的手心写道：434an
堇现在想来，“蘼”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啊。既生僻，又难写，还不怎么好听，简直像个“谜”。不过，她们自己并没有决定名字的权利——堇直到今天也不清楚，她们的名字是用什么方式决定的。434an
而堇初次来到森见市，便是同蘼一起的——因此，她才会回忆起那么久远的往事。434an
这座远近闻名的三甲医院自然也是协会的协力设施，里面秘密配备有超病理学的检查设备，由具有相关知识的异常学界医生值守——434an
不过，堇的身体检查并用不上这些。她只需要做普通的脑部检查和心理咨询就够了。434an
堇在前台确认下自己昨天的预约，然后独自一人走向二楼的精神科诊室。434an
推开虚掩着的门，一位约莫六十岁上下的女性正等待着她。434an
见堇走进来，医生抬起头，带着她一贯的温和笑容招呼道：“下午好，小堇。”434an
柏医生放下笔，微笑着问道，“那我们还是老规矩，先随便聊聊？”434an
柏医生的笑容更深了：“学校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分享一下吗？比如，恋爱什么的——”434an
“唉，每次问你你都说没有。”柏医生故作不满地撇撇嘴，“你可不能骗医生喔？”434an
“那还真是可惜。”柏医生叹了口气，“明明我们的小堇又文静又乖巧，怎么就没有识货的看上呢？”434an
事实上，拥有读心能力的堇知道，暗恋她的同学不在少数。不过，那些怂货绝对不敢付诸行动——小动物一般惹人怜爱的堇，是班里所有女生的宠儿，她们决不会允许动机不纯的异性染指。434an
“好吧，好吧。”柏医生收回坏笑，转回原本的慈祥表情，“那，这里的情况怎么样？”434an
【堇叹了口气：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管怎么样，都说不出话……】434an
“是吗……”柏医生的语气不免有些心疼，“有没有尝试过？”434an
【堇点点头：每天都在试。可是，就是出不了声音……】434an
柏医生翻开桌上的笔记本，拿起笔写些什么，然后继续问道：“堇，你还记得我们的治疗进行了多久了吗？”434an
“没错，”柏医生点点头，“到今天正好是三年整。每半个月一次，这已经是你第六十次来我的诊疗室了。”434an
【堇有些惊讶：不知不觉，居然有那么多次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呢！】434an
柏医生苦笑道：“比起时间过得快，我倒更想感慨你的症状还真是顽固……明明我用各种方式努力了三年，你却完全没有半点好转呢。说实话，我几乎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有问题了——”434an
【堇赶紧摇头道：怎么可能是柏医生的问题呢……！柏医生您可是治疗失声的专家，经过您的治疗恢复发音能力的患者有三位数啊！】434an
“话虽如此，我还是想让你成为其中之一啊，小堇。”柏医生苦涩地说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434an
【堇立刻回答道：当然记得！您说，心因性失声绝大部分时候是由于‘一个心结’——而您会努力为我解开的。】434an
“那么，你应该也明白的，小堇，不能对症下药的话，医生只是无头苍蝇而已。”柏医生收起笑容，严肃地讲道，“如果你继续把令你痛苦的‘根源’埋在心底，我永远都无法治好你。”434an
“我知道，对你来说，倾诉绝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柏医生柔声道，“但如果你想让我帮你，这是唯一的手段了。”434an
“已经三年了，小堇。三年前，你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但现在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同时，我也在垂垂老去……我们还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这样聊天呢，小堇……？”434an
【堇愧疚地低下头：我也明白，柏医生。但是……我做不到……就好像我不能出声一样，我无法把那些事情‘说出口’——】434an
“这个嘛……”柏医生脸上忽然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挤得她的皱纹都开了花，“这三年以来，我一直在想如何解决你刚刚所说的问题。而一年前，我终于找到了思路，并花了整整一年去实践、练习……”434an
【堇惊讶地问道：真的吗！？柏医生，您想到的办法什么？！】434an
柏医生将笔举起，故作神秘地晃悠着说道：“说到底，你无法吐露心声的原因，是你的心防太过坚固，谁都无法窥探其中的秘密——甚至包括你自己。但是，就好像人总会疲倦一样，你那下意识的自我防御，也会有松懈之时……小堇，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434an
【堇想了半天都想不出答案，迫切地追问道：别卖关子了，柏医生！快带你告诉我吧！】434an
柏医生自豪地笑了笑，然后自信满满地回答道：“是睡梦之中。”434an
【堇愣住了：……可是，我睡着了的话，又该怎么说出口呢？】434an
“这就要提到我一年来一直在做的准备了。”说着，柏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物件，“喏。”434an
堇的头稍稍凑上去，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头尖尖、中间却有些粗的金属制品。434an
“是陀螺，”柏医生回答道，“为你量身定做的陀螺。虽然实际上，任何规律运动的物体都可以……但有部我很喜欢的电影里用了陀螺，所以我也就选择了它。”434an
“当然是催眠了。”柏医生得意地笑道，连花白的头发都显得精神万分，“接下来，我会通过药物与暗示，让你沉入梦中——然后，卸下你的心防，解开你心中的死结！”434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