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以实玛利走出教堂大门，鄂榭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40xJE
就像他说的，这段时间人们都早早归家，没人会在夜晚出来游逛。今晚却有个戴着可怕面具的陌生人造访了教堂，那深不见底的浑浊双眼宛如一口深井，深井的另一头寄宿着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渊。40xJE
鄂榭肯定这大概是名冒险者，或者任何涉及战斗与杀戮的职业。值此夜黑风高之际，他当然担心对方是否要对孩子们和他不利。40xJE
话说回来，以实玛利对这首圣歌直白的欣赏让他更认定他们的作品有夺冠之资，只是添置另一段这样平缓美好的吟唱来赞颂他们的主，并不能让他满意。40xJE
就算没被选为王位的继承人，身负王室血脉的鄂榭也有自己对作品的追求。他渴望自己的创造独树一帜，这样才能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40xJE
“主象征着自然的均衡……而这世界的自然中有的并不只有光鲜亮丽……光明，光明的另一面——黑暗……黑暗！对！没错！这首圣歌所缺乏的，是黑暗！歌颂光明、直面黑暗，这才称得上是对主的歌颂！”40xJE
主教把握住了这一闪而过的灵光，督促孩子们回去睡觉以后，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踉踉跄跄地冲进自己的卧室，伏案奋笔疾书；那深邃得惹人恐惧的瞳孔，此刻仿佛成了他灵感的源泉。他用上自己毕生所受的教育，推敲每个用词的韵律，开始为他心目中的圣歌谱写第二段歌词。40xJE
他急促地喘息着，用力得几乎要把羽毛笔攥断，要是孩子们看到他这个样子可能也会害怕吧。40xJE
鄂榭怔住了，他们信奉的教条中从未提到这方面的事情。他们需要的只有光明，黑暗是罪恶、混乱、不可接受的。而他，正因为自己想要写下一系列不符教条的内容，心脏砰砰直跳。40xJE
他知道教条上没有这些，但他几乎无法抵御自己蠢蠢欲动的创作欲。因为一旦这首曲子被选拔为圣歌，他就能以更辉煌的方式名垂青史——他将不仅因为是国王的弟弟被人所知，后人无不会敬仰他这名主教。40xJE
但他无法不去想那双血瞳；别人顶多是怕，可他，他居然从那幽井之中，看到了异样的自己的倒影。40xJE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握笔的手微微颤抖，谁能想到，往日没有踌躇遵循信仰的主教，此刻居然迟迟未能做出抉择。像是亚当与夏娃，禁果仿佛触手可及，叫他既害怕，又渴望。40xJE
“不，即使主没有明说，但这就是对主的歌颂……其他人都只看到了主的一面，却不能临摹出主的全身。而我，借这首圣歌，定能成为最贴近主的人，哪怕是先知也……”40xJE
主教吃吃地笑了起来，脸色带着一种病态略显癫狂的笑意。40xJE
一束阳光穿过高处的琉璃，打在那缀满珠宝的黄金王座上。40xJE
王座上的人华冠丽服，长袍用的是最上好的绸缎、最新鲜的紫色染料；衣沿的黄金镶边向上，到领口、再到头冠，都是纯粹的黄金。40xJE
欧西米亚·M·罗文德，世界最大之国——斯塔提斯王国的最高统治者巍然坐定在偌大的金銮宝殿中，沐浴朝日的光辉。40xJE
虽然他坐着，却比大厅里任何站着的人——不管是左手边宝座上正在安抚他们的小女儿的皇后、立在他们两侧的大王子儿王子、探头探脑的公主，还是下面的文武百官——都高高在上。40xJE
他双眼微闭，似乎是正悠然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旁人看来，这男人眉宇间却依然萦绕着尊贵的意味，犹如一头正优雅小憩的雄狮。由于他肃静的命令，身为臣属，谁也不敢说上只言片语。40xJE
两排身披铂金铠甲的卫兵听令，双双收起拦路的铂金钺斧，摆出肃正的立姿为来者让路。可修看他们此般严肃，当另一位侍从引领着一行人入内时，无数只好事的眼睛正在这些盔甲底下扑扇。40xJE
周遭斧钺寒芒凛然，一行人见了不由心悸。可当利刃撤去，他们终于踏上这条被士兵、大臣和贵族拥簇着的红毯路，前往觐见那端坐于王座上的至尊。40xJE
作为绝对的主角，希洛和菈库恩神采飞扬地领在最前面。他们惊奇地看着宫殿里的一切，被这里的宏伟和华贵惊得说不出话来。人群打量着他们，窃窃私语：40xJE
“为首之人，名唤希洛；一表人才，俊俏不落。冒险千万，比他不过；家若有女，嫁他无错。”40xJE
“看他旁边，仙女下凡？瞳似桃李，肤若苍澜。声美人甜，颦笑含羞；谁得娶她，不枉此诞！”40xJE
阿米迪亚斯、斯科特和塔尼娅处于队伍中流，他们可不像前面两个那样活泼。40xJE
“我见其后，身姿古怪；不似人类，无腿可迈。一身鳞鳍，珠光不败；气宇轩昂，莫非王材？”40xJE
“瞧那向导，愁容不去；年少有为，慧识如炬。引人向前，诸事不惧；凡有迷津，不足为虑！”40xJE
“我却痴于，旖旎女子，绿发红颜，婀娜多姿。超脱凡尘，声若绸丝；得一窥之，永生入迷！”40xJE
“嘿！尖耳长猫尾，缩成一个结；步子扯不开，面色赤如茄。此女本无名，可是影子斜？兽人心莫测，只恐其心邪！”40xJE
“嚄！面具黑斗篷，真似大乌鸦；传他功劳大，人直把他夸。瞧他如冷霜，无人把他拉；要让他曝脸，貌丑不经挖！”40xJE
“哈！协力二人不一般，排在队后怕进门；这个缩头缩尾，那个无脸见人！”40xJE
听觉灵敏是猫人的一大特征之一，因而这些背地里的伤人话落到了姬瑟的耳朵里。她本还对这些带着有色眼镜的目光感到忿忿不平，可他们的确说对了一点——她影子不是正的；这下，性格胆怯的她根本不敢反驳，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见。40xJE
类似的风凉话卡瓦斯听得不算少，只要影响不到他，他都不在乎。只是不管大殿多么辉煌，端坐在阳光下的国王看起来多么威严、神圣，这个地方总是让他感觉不舒服。40xJE
可既然决定接下邀请，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管这次是无事发生，还是类似旧世界那样，把他拖下厄运的深水，他改变不了什么。40xJE
王座附近，年龄相仿，甚至比他要更年长几岁的大王子和二王子肆意打量着他们。但他们注意力大多在两只镁粉精——尤其是菈库恩身上。虽然卡瓦斯并不关心他们；整个宫殿里最引他注目的是国王。40xJE
外貌特征和他的弟弟鄂榭差不多，粉发蓝眼，但这位国王留的头发比主教要短一些，气色更加饱满，面相也显得威严。40xJE
卡瓦斯眯眼看向了国王的头冠，这样毫不吝啬材料所铸造的纯金的饰品他不是没见过，上面镶嵌的宝石他也不稀罕，但唯独作为C位，被镶在王冠正前面的八面体宝石，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40xJE
乍一看像是八面体，其实微微呈现着星形；不过，形状无关紧要，主要是它的颜色和质地……颜色比蓝宝石要浅，更倾向海蓝宝石的色泽，光洁璀璨，仿佛一尘不染，给他一种格外纯净的感受。40xJE
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宝石，也没听别人讲过斯塔提斯国王的王冠上镶着这样的宝石。40xJE
一行人行至国王座前，除阿米迪亚斯外纷纷行礼。即使已经成了亡国之君，表面平易近人，阿米迪亚斯内心依然保留着那份君主独有的傲气。之前他没有向公主跪下，这次也不会向她的老子跪下。40xJE
塔尼娅同样只是行了同等级的礼仪。作为树妖，她觉得即使是人类的王也至少要和自己平起平坐。40xJE
有人要出言质问阿米迪亚斯见王不拜的行为，不过被欧西米亚抬手制止了。40xJE
宰相在旁边提醒道。国王听罢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用指关节在王座上敲了一下，以普世教的礼仪向几人致以问候。40xJE
国王皈依普世教以后，就在宫中设立了宰相这个新职位，由普世教的高级神职人员担任。宰相每天的任务除了监督国王在公共场合对宗教保持虔诚，也会一定程度上参与管理国家事务……呃……以一种更“宗教”的角度。40xJE
人群安静下来，国王敲了敲手里的权杖，声如洪钟道：“诸位忠实的爱卿、肩负重任的希·菈之领的子民们，你们远近来朝，我当喜不自胜。”40xJE
“在此，身为斯塔提斯之主，我衷心祝贺希·菈之领的诸位：每一种已经出现的头领怪物，都已经在诸位的英勇之前灰飞烟灭。你们尽可欢呼、庆贺，世界因你们的努力变得更加光彩！”40xJE
军政大臣上前一步，说：“面对数年以后将要来临的灾祸，我们已然亮出了我们的利剑，给予它们迎头痛击！突入地狱，燃起火炉，我们能雇佣一支强大的军队！斯塔提斯因你们而更加强大！”40xJE
财政大臣一齐附和：“陛下的国土已然成为全人类、全泰拉大陆最璀璨的明珠。我们为希·菈之领奉献土地，其他国家对我们充满敬重。如今，香料、茶叶、糖……任何稀贵的物件，争相来到斯塔提斯的土地！我们的黄金之门正在蒸蒸日上！”40xJE
宰相也紧随其后，高声颂道：“黑暗是罪孽，异教乃魔道！伟大的主宽容而悲慈。即使对无信者，祂也不吝啬为他们献上佑护。但对罪恶的异端，主选中了先知，说：‘世人可昧，却不可行歧路。’，先知便现身散播福音。”40xJE
“拜月者为魔鬼所蛊惑，叫他们堕入黑暗。然预言之人的出现，叫那黑暗再蒙不了任何人。你们披荆斩棘，屠戮那僵行不休的异怪；虽为无信者，最高的德行却也像圣者头上的光轮那样悬在你们头顶，没有敢于否认它们的愚氓！”40xJE
从国王到大臣，宫殿里东一句西一句，夸得希洛、菈库恩是两颊羞红、飘飘欲仙，心里不住沾沾自喜。40xJE
欧西米亚敲权杖的声音在宝殿里回荡，众人瞬息间噤声。40xJE
国王缓缓站起，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宫殿里的每一个人。卡瓦斯发觉他视线经过这里的时候停了停。40xJE
“是的，在诸位的努力下，我们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的大捷。”他语重心长地说，“但在此之后，诸位将面临新的挑战。”40xJE
“这个世界不复往日之荣光，究其原因，那些古老的力量皆被封印在了地狱深处的骇物体内。那就是我们的下一个目标——讨伐它，解放古老灵魂的力量，让这片大地复苏！”40xJE
希洛又是激动又是紧张，看向旁边的菈库恩。菈库恩也和他有同样的感受，于是两人又是相视一笑，从彼此眼中发觉那萌动的，渴望冒险的热血。40xJE
“据向导社所言，血肉之墙远比其他头领怪物难缠。因而这次活动，须集全天下精英冒险者之力，各国之间更需要为此筹备。讨伐行动将于次年进行，你们可于今年准备妥当。介时，我盼望你们仍带着这样的活力和热情。”40xJE
站在最后面，卡瓦斯看见斯科特在前面微微发抖，皮肤已经被冷汗濡得湿黏湿黏。40xJE
卡瓦斯感觉一阵晕眩，上牙床咬着嘴唇，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耳边不是他人的掌声、喝彩声，就是细碎的嗡嗡声，害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偏偏这时候——40xJE
“我今日所望之事还有一件——我尤其想见一面传说中的‘缟黑之鸦’。”40xJE
冒险者从即将卷土重来的幻象与胡思中惊醒，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他也不自觉地发了个颤。40xJE
从坐上前往勒门塔马车的那一刻起，他一直害怕自己被单独点名，然后旧日重演。更何况敏感如他，不觉得这道目光中包含什么善意……40xJE
承受着无数目光的烧灼，他走到队伍最前方，再度行礼。40xJE
“起来吧。倒是我，身为拉丝提的生父，对一直未能亲自向你表达谢意感到惭愧。”40xJE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国王口气平淡得让卡瓦斯神经紧绷。40xJE
从他收到那袋子作为谢礼的金币时他就诧异不已——他救的可是王室重要的嫡系血亲，怎么可能就这么些报酬？斯塔提斯又不是出不起钱，数额起码翻个三四倍才叫合理吧？40xJE
奈何对方是王室，他不打算轻易招惹。再加上当时没有急需用钱的地方，这事也就先这么算了。40xJE
现在面对言行举止间，毫无感谢之意的国王陛下，他才真正怀疑起那件事：究竟是国王看不起外来的冒险者，还是根本不在意拉丝提？40xJE
最后一个想法实在有点疯狂，卡瓦斯连忙把它抛下。他作出恭敬的态度，谦逊地说：“责任所在，幸不辱职。而您日理万机，当以国家大事为重，自然鲜有时间会见他人。”40xJE
“说的不错。身为异乡人却能体谅我，我宽慰不已。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智，看来希尔瓦也到了人才辈出的时代了。”40xJE
“这一年来发生了不少事……我之前听闻，你与前去希·菈之领传教的加拉尔果教士，闹了些不愉快。”40xJE
卡瓦斯心脏猛地一跳，他曾设想过自己觐见国王的时候可能遇到什么样的麻烦。而他和加拉尔果的那场辩论，赫然是其中之一。40xJE
他发觉许多震惊和不友好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比如宰相，他的双眼里就有了相当的敌意；比如公主，她也是普世教教徒之一，还给自己写过信，显然完全没听说过这档事。40xJE
“陛下，此言非虚。去年秋天，加拉尔果教士与我之间的确有些过节。若您希望知道详情，我很荣幸向您细细叙说。”40xJE
“不必了，我都知道。加拉尔果教士也因受到先知的感召，前去塞米·科伦岛那样凶险的地方，杳无音信。我所好奇的，便是你如何看待这件事，又对我们的普世教有何高见？”40xJE
卡瓦斯按下扑通直跳的心脏，用惋惜和懊悔的口吻回答：40xJE
“倘若有缘再见到教士，我愿诚恳地向他致歉。但私以为我应当道歉之事，乃是对普世教的一些不实看法。智慧如您想必知晓，我不愿信教，加拉尔果教士却不依不饶，这才让事情以那般悲剧收场。”40xJE
“一年来，我道听途说，又亲自到勒门塔走走，见识了普世教帮助了多少人；那些光明而温暖的笑容深得我心。陛下，不敢对您有所欺瞒，于是在这里向您展示我的真心：我对信仰本身并无成见，更无法在见证了普世教的善举之后还不知廉耻地将其诋毁！只叹我曾被圣火教的信徒纠缠过，因而在加拉尔果教士的热情之下，没能控制住自己……”40xJE
希·菈之领的众人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卡瓦斯，什么时候，他说话这么声情并茂了？40xJE
“陛下，这里面气味不对。可怜的加拉尔果教士，回来时惶惶不可终日，此人之心怎可能这般精诚？”40xJE
“爱卿莫忘，前段时间探索地牢回来，剑姬说他人害了疯病；联络官员也说此事属实。若是如此，他也就是个谵妄的疯子，何须再和他纠缠？”40xJE
“可是陛下……”宰相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此人谈吐清晰、谦逊有礼，哪像是个疯子呢？‘那一日’马上到了，谨慎行事为上啊。”40xJE
“你有所不知：联络官告诉我，他在希·菈之领疯疯癫癫，喜怒无常，连预言之人都遭了他的一拳。休看他现在文质彬彬，私下里，他就现了原形了。再者，他是希尔瓦的重客，能不惹则不惹。”40xJE
宰相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觉得国王有理，便不再决定找卡瓦斯麻烦。他轻轻向冒险者行礼，说：“您能目光不死板地看清真理，属实难能可贵，愿主保佑您。”40xJ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