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蓝曦臣耳边猛然响起一声惨叫，他眉目一紧抢身上楼，赵子梁随即跟上，一齐登上瞭望台的最高处烽火台。3txTO
兼瞭望和传讯两项职责的烽火台是整个瞭望台最重要的所在，此处视野极佳场地开阔，又修建了避雨挡风的坚固垛墙，垛墙上弩台箭孔分布，两台投石机静静安置在东南和西北的夹角处，烽火台中央堆满干柴、狼粪、打火石等物，赵子梁初次见到攻防守御装备得这样齐全的地方，不由暗暗称叹。3txTO
蓝曦臣站在内垛墙向村子的方向眺望，这一望只瞧得他心神一颤——村舍外横七竖八躺满了一色衣裳的俞氏子弟，他们面露惊恐，长大嘴巴厉声大叫，眼睁睁瞧着一群肥硕肮脏的大狗在衣不蔽体的村童驱赶指挥下把自己和同门啃咬撕扯的血肉模糊，荆柴一般枯瘦的男人提着儿臂粗的木棒站在一旁，见到挣扎得厉害的就上前敲上一记闷棍，好让他们乖乖的让恶狗撕咬。3txTO
薛洋坐在屋顶上，大约是察觉有人注视着这里，他伸出手向瞭望台摇了摇，轻笑道：“云哥哥，你说这些乡巴佬为什么要用这样麻烦的法子杀人，对准脑袋一棒子下去不是更干脆利索吗？”3txTO
他的神情一派纯真无邪，好像真的碰到什么弄不懂的复杂问题，带着微微的苦恼认真向人求教。3txTO
薛洋只顾同蓝曦臣说话，没注意屋顶上已经悄无声息的爬上来三四个神情麻木的村民，他们握着砍刀提着木棒，冰冷的注视着恍然不觉的薛洋。3txTO
薛洋偏了偏头，笑眯眯道：“怎么来的这样慢，不过不要紧，下去就快了，我送。”他语调和悦，好像彬彬有礼的主人送客一般，手上的降灾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人小腿齐膝斩断，让他们加入惨嚎厉叫的队伍。3txTO
蓝曦臣眼里见的是人间地狱的惨状，耳边听的是修罗炼狱的凄嚎，饶是他见多识广心思沉稳，也不禁心中一颤，忙唤剑拈诀，使出御剑之术要赶去救人。3txTO
施术才到一半，鼻端忽然嗅到一股焦糊味道，还没来得及反应，赵子梁已经冲到楼梯口，立时被滚滚而上的浓烟逼了回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偏烽火台上只有助燃的柴草，一滴水也找不到。3txTO
蓝曦臣望了望半里之外的村子，又看了一眼狠命冲了几次没有成功的赵子梁，微一沉眉，收起朔月拉开赵子梁，朝已经看不清情况的楼梯下去。3txTO
才下了两三阶就听见女子的咳嗽声，蓝曦臣顾不得男女大防弓腰伸手拉住罗青羊，罗青羊纤手一翻从他手里抽出，眨眼又将绵绵送了到他手边。蓝曦臣接了绵绵，一展手臂，单手将小姑娘递到紧跟其后的赵子梁怀里，另一只手拽住罗青羊往上一拉。3txTO
蓝曦臣的臂力与蓝忘机不过伯仲，罗青羊身形纤细，轻轻一拉应该就能提上来，不想这一拉居然没有拉动，蓝曦臣沉了沉气息，加了一把劲将罗青羊提到瞭望台上，这才看到罗青羊手上还拖着俞听风的尸体。3txTO
绵绵哇的一声哭起来，罗青羊取了手帕擦着她脸上的黑灰柔声安慰道：“绵绵不怕。这么危险的时候绵绵还记得要带哥哥一起走，这样心善，娘亲很高兴。”3txTO
赵子梁抱起哭得发颤的小姑娘道：“绵绵不怕，绵绵不但有善心，也有慧心，绵绵帮着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好不好。”3txTO
听了这话，绵绵渐渐止住哭泣，眉间拧成川字，原本惊惶散乱的眸光也慢慢收束沉静，竟是认真开始想主意了。3txTO
罗青羊任凭赵子梁去哄绵绵，自己走到蓝曦臣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道：“眼下情形，怕是要劳烦泽芜君了。”3txTO
蓝曦臣御剑将三个活人一个死人运下瞭望台，才一落地就从一旁的树林里窜出个半大孩子来，那孩子脸色蜡黄，瞪着眼睛愣愣的望了他们一阵，直到被白四郎拍了拍肩膀才反应过来，怯怯的拉住他的衣角走了过来。白四郎走到距离蓝曦臣几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住，孩子面有惧色，低低道：“阿叔，有…有死人。”3txTO
白四郎没有做声，只把手里破旧提篮塞到孩子手上，推着他送过去，孩子踟蹰许久，小心翼翼走到距离蓝曦臣几人两步远的地方，放下篮子飞也似的逃回白四郎身后躲起来。3txTO
白四郎道：“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煮了些芋头给几位垫垫肚子。”他面色平静，仿佛没有看到正在熊熊燃烧的瞭望台。3txTO
蓝曦臣心急村子里的俞氏子弟，迈开步子就要去救人，一转身瞧见薛洋笑容满面的从村子里出来，红润的唇一张一合，虽然有百步之遥，蓝曦臣却看得明白，薛洋说的是：“鸡犬不留。”3txTO
蓝曦臣紧了紧拳头，他不是没见过被屠戮血洗的村落，但那是在战场上，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杀为什么死，像现在这样糊里糊涂的情况，对于他来说是头一遭。3txTO
见蓝曦臣不作声，赵子梁上前一步道：“事已至此，还请白兄弟给我们说说缘由，免得我们胡乱揣测伤了无辜。”3txTO
白四郎唇边泛起一丝极浅的笑，神情却是凄惨又悲凉：“没什么无辜的，这里每一个人都动过手，要杀要剐都是应该的。”3txTO
说话间，薛洋已经走到这里，见白四郎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掏出一颗糖朝白四郎身后的孩子勾了一勾。3txTO
糖是用彩纸包裹着的，花花绿绿的诱人色彩在薛洋的指缝间时隐时现，孩子咽了几口唾沫，猛然挣脱白四郎的手跑向薛洋一把抢过那颗糖，纸也不剥整颗塞进嘴里。3txTO
因为吞得太急，孩子梗着脖子咽了几次没咽下去，反而被噎得直翻白眼，他急红了眼，双齿用力一合，只听得轻轻一声响，孩子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吐出糖和半截断掉的牙齿。3txTO
蓝曦臣扫一眼地上那团被口水浸润的黏糊糊东西，心中顿时火气——那哪里是糖，分明是一块石头。他涵养极好，此时也不由生出杀心，朔月似乎感应到他的意念，于鞘中不安的震动。3txTO
薛洋浑然不觉，望着又哭又骂的孩子笑嘻嘻道：“真像。”3txTO
“真像什么？”略带疲惫的声音忽然传来，几个人不由往声音来的方向望了一眼。3txTO
秋凉道：“整理俞仙长的时候，我从他脖子的骨头缝里找到了这个，”她从彩线编织的荷包里拿出花生米大小的一块铁片，“俞仙长的血肉虽然已经腐烂化浆，可是骨头上的伤痕一时是烂不掉的，我仔细看过，骨头上的伤面平滑整齐，应该是用一个刃很锋利的东西砍的，加上卡在骨头里的这块东西，我寻了半日找到了这个。”3txTO
她把铁片放在杀猪刀的刃上的豁口处一合——天衣无缝。3txTO
白四郎忽然发疯似的大笑起来，他指着薛洋道：“你们早知道罢，为什么不告诉那些俞氏弟子，你们也不是好人！”3txTO
他现在好像陷入了昨天晚上的那团雾气之中，头忽然变得很重很重，重得抬不起来。3tx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