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觉得一边大哭一边大骂的孩子吵闹，薛洋把降灾架在孩子头上，孩子吓得呆住，全身上下只剩下两个眼珠子跟着降灾在头上飘来滑去，薛洋一边逗弄一边道：“白兄弟，你说是砍左手好还是右手好？”f1sPU
“放了他，我什么都说。”他哽咽起来，眼睛红通通涨鼓鼓的，满脸不甘和凄惶。f1sPU
“登仙桥是个好地方，”他涩涩道，“过了桥走小半日就能看见曲塘的城门，虽不是正经官道，南来北往的人却比官道还多。我们这个村子的人，原来都是山里的猎户药农，见这条道儿热闹，就开林子造房，慢慢的人多了，就成了一个村子。过路的有了歇宿的地方，这里就更热闹了，那些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三天两头就有肉吃。”f1sPU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迷茫的笑，仿佛沉浸到过去的幸福之中。f1sPU
“后来，”他低低眉，“附近有了邪祟，我们请了俞氏的仙长来除祟，起初是不要钱的，后来邪祟出没的越来越频繁，我们也不好意思让仙长白跑，大家凑了份子，算是慰劳仙长辛苦。一次两次还好，到后来份子钱越来越少，往日常常来的仙长不见踪影，派来除祟的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他的声音愈来愈冰冷，“村里没办法，只得在登仙桥设了路卡，瞒着官府收过路钱，一收钱过路的人就少了，不过好歹也能网住除祟的开支。”f1sPU
“后来建了这个，”他抬头望了望被黑烟完全笼罩的瞭望台，“钱从除一次祟收一次变成一月一收，过路费升了又升，到最后客商们宁愿绕两天的路也不走登仙桥。”f1sPU
“三年前这里的仙长们走了，除了漫山遍野的妖邪鬼怪，再也没有人来这里，我们这群穷光蛋也没钱请仙长，只能......”他呜咽起来，“只能夜里睡在棺材里，打死也不起来。前年我娘忘了把药带进棺材，半夜发了老病，天亮的时候就直接盖土埋了。”f1sPU
白四郎说了这么多的话，已经气息不稳，罗青羊取出水囊正要送过去，蓝曦臣伸手接过，轻轻道：“小心。”f1sPU
他拿了水囊送到白四郎手里，又扶他坐下，见他喝了水缓过劲来，才默默朝后退了一步。f1sPU
“后来，”白四郎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道，“我遇着戴小哥，熟识之后他跟我们出了个主意，让我诳几个不知轻重仙门弟子到这里来，好吃好喝的招呼也好，软禁囚着也罢，总之将他们留在这里，这些弟子的长辈兄弟定然会来除祟诛邪，我们信了他，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罢。”f1sPU
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似乎把胸腹之中的恐惧愤懑，伤心委屈统统倾倒出来了一般，虽然脸上还是不见人色，精神却比方才好得多。f1sPU
薛洋一拍手：“故事讲完啦。”降灾一滑，将面前的孩子劈成两半。f1sPU
陡然出现这般变故，不说白四郎，就是蓝曦臣等人也都怔愣了一个弹指的时间，蓝曦臣暴喝道：“薛成美！”f1sPU
白四郎张大嘴巴声嘶力竭：“不是讲好我说了你就不杀他吗？你讲不讲道理！”f1sPU
薛洋道：“从来没有人和我讲道理，我自然不和人讲道理。”f1sPU
薛洋的神色忽然柔和，有些恍惚，有些痴迷：“曾经有一个，后来他连话也不肯和我讲了。”f1sPU
白四郎趁他不注意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狠命向他刺去，降灾寒光一闪，瞬间洞穿了他的喉咙。f1sPU
薛洋低头瞧了一眼压在脖颈处的朔月，冲蓝曦臣龇一龇牙道：“云哥哥要杀我？”f1sPU
薛洋道：“这些乡巴佬杀了俞家弟子，为了让人以为是邪祟咬杀的，还用狗咬他们，这样凶狠毒辣，我杀他们为俞氏弟子报仇，错了吗？”f1sPU
他故意放软了声音，像是求饶又像是撒娇，又道：“云哥哥，你们在塔上见过符啊咒啊什么吗？”f1sPU
见几个人一脸惊疑，薛洋得意道：“从前炼尸的时候常有怨气戾气聚集，昨天晚上的黑雾，我瞧上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了。”f1sPU
薛洋推了推朔月，向后退了两步道：“真要炼尸，这群乡巴佬早就成行尸走肉了，还能和活人一样吃饭睡觉？”f1sPU
听到这话，在场诸人不由往白四郎和那个孩子的尸身望去。f1sPU
白四郎喉头的血还在汩汩流着，那孩子被劈成两半，血却没有白四郎流得多，颜色也不似白四郎一般鲜红。f1sPU
薛洋似笑非笑道：“蓝宗主让我说什么？说俞家弟子召阴敛财还是村人杀人自救？还是说前任仙督金光瑶建瞭望台别有用心？”f1sPU
这几句话像毒刺扎进蓝曦臣的心里，他的肩膀因为激动和紧张微微颤抖起来。f1sPU
瞭望台中的符咒召来的邪祟走尸形成的阴戾之气侵蚀村人身体令他们渐渐变成活尸已是不争的事实，这么多的线索摆在面前，不管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俞氏罪无可恕，阿瑶也难逃嫌疑。f1sPU
瞭望台还在呼呼的烧着，黑烟遮天蔽日，几乎挡住了灼人的太阳。f1sPU
虽然被赵子梁及时抱在怀里捂住了眼睛，绵绵没有看到血腥的杀人场面，但那些话都被她听在耳朵里，她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眼泪一滴滴滑进赵子梁的衣领。f1sPU
好半天她才轻轻问道：“这里邪祟多，为什么他们不搬走呢？”f1sPU
赵子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离乡别境本就是难事，穷山恶水尚且有人苟活，更何况这里又是什么穷山恶水？”停一停，他轻轻一叹，“碰上恶地就迁移，这世上又有几块事事如意的乐土？”f1sPU
绵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罗青羊将她抱下来道：“我们该走了。”f1sPU
绵绵擦了擦眼泪，走到俞听风尸身前，郑重的向他鞠了三躬，秋凉道：“小妹妹，他是俞家的弟子，保不齐也害过人。”f1sPU
绵绵严肃道：“这个哥哥才不会害人，他把手指头都抓破了，就是想让我们看到墙上的符咒，他是想救人的！”f1sPU
秋凉不知道瞭望台上的情况，听她说的这样肯定，便不再开口，背起背篓叫道：“喜洋洋走啦。”f1sPU
蓝曦臣迟疑了一会儿，朝罗青羊夫妇道：“我留在这里等俞家的人过来。”f1sPU
薛洋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敞开嗓子笑得像疯子一般。f1sPU
薛洋道：“我不傻，有人傻，死了这么多人，竟还想留下来和人做交代，也不怕被人当作杀人凶手当场拿下。”f1sPU
薛洋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好好，我留下，和俞家的人说这都是蓝宗主你指使的，为的是毁灭俞家设置召阴符害人敛财的证据，我不但在俞家人面前说，我还要到仙盟大会上去说，蓝宗主，你觉得他们会信吗？”f1sPU
蓝曦臣只听魏无羡说薛洋流氓，却不知他流氓至此，真真假假的话张口就来，就是他这样好脾气的人，也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刮子。f1sPU
罗青羊与夫君低语两句后走过来：“从江州城到这里，日夜兼程也要两三日，虽说瞭望台已毁，可阴戾之气未散，这一村惨死之人的尸首万一有异变，泽芜君逼不得已动了手，尸身上留下痕迹，这便不好说了。何况召阴符一事疑点颇多，即便是俞氏一门中有心思奸邪的弟子做了这样的事，没有确凿证据也难说分明，倒不如先去曲塘再从长计议，不知泽芜君意下如何?”f1sPU
蓝曦臣暗暗一叹，怎么一涉及阿瑶就失了分寸，变得这样急躁大意起来。f1sPU
当下和赵子梁一同将所有尸首搬进屋内，又同罗青羊一起下了防尸变的符咒，秋凉和绵绵挨个锁好屋门防止野兽啃咬尸首，薛洋抱着手臂坐在屋顶上看他们忙碌，看了一会儿就兀自寻了个地方睡觉，等到他们收拾停当才又冒了出来。f1sP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