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塘是个由渡头集镇发展壮大的热闹小城，因为水路还没通，大小客栈、酒馆茶楼挤满了要去江州的客商，一行人好不容易找了张桌子，两人一张板凳挤在一起，伙计送上茶水记下菜名，脚不点地的去招呼刚进门的客人。41Xyx
看流水似的客人进门，菜一时半会儿是上不来了，好在大堂里有个说书的夫子正在讲一出《人魔演义》，夫子须发皆白却是精神矍铄，口若悬河绘声绘色，正讲到精彩之处：“那一处仙门世家自诩高洁正义，内里是藏污纳垢邪秽不堪，时常以诛邪除祟之名行铲除异己之实以逞凶欲，那会操控邪祟走尸的少年既不能为他所用，未免被其他世家拉拢，这一家家主自然不能容他在这世上，连带这少年的兄弟手足，亲朋挚爱也要想法逼得他们反目成仇，永生永世不得聚首同心才好。”41Xyx
“那少年为了让救命恩人残族能有寸土立足，屈膝折节去向那一处仙门家主的金孙贺百日，咄！各位看官，要知道少年人最重脸面，何况是少年成名一鸣惊人的天纵奇才，但为了恩情义气，甘愿舍却脸面，真真是义薄云天，感天动地，那仙门但凡有一丝良知，便真是少年有错也该当手下留情，放人一条生路——列位说是也不是？”41Xyx
这一声问出，便是正忙着上菜添水的伙计也随着客人大叫起来：“那是自然，少年有情有义，比那什么仙门好上千倍万倍。”41Xyx
说书先生等得便是这一答，一抹扇子，沿着残缺的木桌轻轻敲了两下，闭口不言半响，将众人胃口吊得直了，原本吵吵嚷嚷的大堂安静了四五分，这才慢条斯理的继续往下说。41Xyx
虽然名姓地点故事有的更改有的隐匿，但《人魔演义》这本说部已经在九州四海的茶馆酒肆流传多年，故事里的人事物对应现实中的哪一家哪一位早就是街知巷闻的事，只是这故事实在是动人心魄诡变离奇，即便在坊间流传了两三年，大家仍是津津乐道，茶馆酒肆顺应广大顾客的要求，将这本说部作为保留节目，初一十五必定叫坐馆的先生说上一回博个满堂喝彩的热闹。41Xyx
蓝曦臣一行坐的位置距离说书先生比较远，便是大堂安安静静的也不大听得清楚，秋凉便拉着绵绵凑到说书先生旁边去听，薛洋嘁了一声，拈起一把花生道：“这有什么好听的，还没我讲得好呢。”41Xyx
这话说得有些大声，四邻桌子的食客不约而同朝他瞧了瞧，赵子梁起身拱手道了声闲谈说笑，那些食客见薛洋生得俊俏，年纪也不大，都只当是年少轻狂，笑了笑又自顾叽叽咕咕闲说起说书先生口里的那些人事来。41Xyx
一个满脸虬须的汉子道：“射日那年我才二十出头，莽莽撞撞的也不怕事，跟着几个大哥去送粮食，远远见过夷陵老祖一面，啧啧，那叫一个好看，咱要是有那模样，别说媳妇，儿媳妇都该有了。”41Xyx
与他同桌的瘦削汉子啐他一口笑道：“我看你不是想媳妇，是想儿媳妇啦......”这话一出，同桌的邻桌的都显出猥琐的神情，低声吃吃笑起来，虬须汉子的脸涨得通红，一巴掌拍到瘦削汉子的头上轻斥道：“满脑子想什么呐？”41Xyx
瘦削汉子摸着脑袋道：“不是我说，幸好你没长成那样......”41Xyx
这话一出，旁边一个黑红脸孔的人立时探过头来接道：“那是，没听说吗，这个夷陵老祖跟着什么姑苏蓝氏的含光君做相公去了。”41Xyx
黑红脸孔的人说的算是比较含蓄的，但不妨碍四邻桌子中的听懂了的老江湖噗的一声将茶水喷到旁人身上。41Xyx
虬须汉子显然不是此道中人，愣愣道：“做相公？那个含光君是个女人？”41Xyx
因为方才噗的人比较多，所以这次薛洋噗茶水的动静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41Xyx
罗青羊和赵子梁不约而同拿起水杯遮掩尴尬，反倒是蓝曦臣神情淡然不动如山。41Xyx
赵氏夫妇相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赞叹——谦谦君子泽芜君，果然名不虚传。41Xyx
四邻桌子的食客哄笑起来，黑红脸孔的人更是笑得直拍桌子：“老哥，我说的相公就是兔爷儿，卖圈儿大肠肉的那种。”41Xyx
虬须汉子涨得更红了，他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可能，夷陵...夷陵老祖厉害着，厉害着呢，怎么会去做兔爷儿？！”41Xyx
这话一出，食客们交头接耳，声音愈发大了，这个说：“这消息是假的吧，想当年夷陵老祖横扫千军，是个跺跺脚就能让仙门百家颤一颤的狠角色，哪能落魄到去做兔子。”那个讲：“指不定是真的呢，想当年那个夔州恶人薛洋还不是称霸一方的厉害人，他的本事和夷陵老祖也不相上下吧，后来被仙门百家的修士追杀得走投无路被迫投到金鳞台，大家伙也知道金家上上任家主是个什么德行，他娇花折多了，嚼根嫩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41Xyx
这话说得下流，却得来不少赞同之声，更有甚者贱笑道：“听说金光瑶为了护着这个薛洋才杀的赤峰尊，这么说来，啧啧，莫非这父子俩有同靴之好？”41Xyx
笑声愈发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暧昧气氛，薛洋歪歪头，唇角挑起一丝带着稚气的顽皮笑容：“有趣有趣，骂我的说辞千千万，头一回听见这么新鲜的。”41Xyx
自那帮闲汉食客说起夷陵老祖，蓝曦臣的神情身姿就好像凝固了一般，直到这一刻，他才淡淡扫了薛洋一眼，轻轻道：“真是新鲜。”41Xyx
他素来君子谦谦，无论遇上什么事，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温声柔色，几乎没有容色严厉的时候，但他这句“真是新鲜”却让罗青羊生生听出一股凉意，她不由自主的拎过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滚烫的热水，一气灌下喉咙才稍稍缓解心中惊悸。41Xyx
虬须汉子仍是心有不甘：“你们这群人，看见个手指头就能想到扒灰养小叔子去，你们说的含光君，我倒是想起来了，人人都说他是个逢乱必出的侠义之士，是仙门百家里难得的有德有为君子，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怎么到你们这里就成了养兔子的了。”41Xyx
众人又哄笑起来，有个儒生打扮的老头冷笑道：“养兔子倒不见得，这里头可大有玄机。”41Xyx
他说的笃定，神情却是不屑一顾，一下子吊起了食客们的胃口，反正上菜还早，几个脸皮厚的食客涎着脸皮又是拍马又是添菜，老儒生才老大不耐烦道：“尔等凡夫俗子只会从男女色欲中去想，可曾想仙门百家做家主的，哪一个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种！就是金鳞台中名声狼藉的两位，除了那点莺莺燕燕的烂事，生前所为，哪一件不是尔等一辈子都没能耐做的大事！”41Xyx
这段开场白把食肆里所有食客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大家听多了说书先生口里的人物，忽然有人说出不同的见解，哪个不是兴致勃勃，老儒生本是个破落书生，日常靠教几个乡野孩子维持生计，过节开个荤还得受屠夫好一顿奚落才赊得到二两肥膘肉，哪里受过这样的万众瞩目，不由端起架子拿腔拿调道：“薛洋走投无路投身金家是为了保命，可金家为什么要收留他呢？”41Xyx
有个商贾模样的人喊道：“咱们做生意讲究银货两讫，金家想必也是如此。”41Xyx
老儒生满意的点点头道：“虽说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流，可有些时候，还是商家看得通透。薛洋要是个丢了耙子弄锄头的泥腿子，又或者是个挑担跑码头的挑脚汉，金家怕是眼珠子都不朝他那里看一眼。”41Xyx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得有理，虬须汉子道：“这又跟夷陵老祖有什么关系？”41Xyx
老儒生斜斜瞥了他一眼，旁边的黑红脸孔的人敲了敲他脑袋道：“银货两讫懂不懂，那个夷陵老祖肯定是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被含光君抓到了，得拿要紧的东西去换才能保住性命。”41Xyx
老儒生长叹一声：“孺子不可教也。”停了一停，他拉长声调道：“你们只瞧见金家收了薛洋，含光君收了夷陵老祖，可没人往深里想一想，最后得利的究竟是谁？”41Xyx
旁人抓着他问，他却含笑不语，只向老儒生作揖道：“多谢老夫子指教。”41Xyx
老儒生见他这般上道，不由乐开了花，颤巍巍站起来假模假样的还礼，食客们听得云里雾里，有几个心急的去找那商贾，有的抓着老儒生要他直说，老儒生咄退几个，摇着把破扇子就要走，不想薛洋腾身跃起，一把提起老儒生道：“我说一说，夫子看看对不对。”41Xyx
食肆里本来就挤，薛洋腾身之时连踩了七八个人的头颈，这些人腾的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就要打人，见老儒生在薛洋手上憋红了脸，不由呵斥道：“哪里来的流氓无赖，敢在爷跟前撒野！”41Xyx
食客们一时语塞，安静了两三个弹指的时间，好奇心终是战胜了礼义道德，几个汉子讪讪道：“你先把..把老先生放下来吧。”41Xyx
薛洋依言松了手，老儒生啪的一声跌在地上呼痛，薛洋笑容满面的将降灾放在他脖子上道：“依着老先生所说，薛洋与金光瑶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夷陵老祖魏婴则是被蓝家二公子含光君金屋藏娇养了起来，薛洋和魏婴都会控尸炼尸，而金光瑶和含光君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蓝氏宗主泽芜君的弟弟，这两个弟弟虽然在脾性做派人品修炼上都是南辕北辙，可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是很乖很听蓝哥哥话的好弟弟。”41Xyx
话音刚落，忽然有几柄带着灵力的利刀呼啸而来，食客瞪着眼睛面面相觑，回过神来的一窜三尺霎时跑的无影无踪，剩下的钻桌子顶凳子，一个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41Xyx
薛洋定睛一看，只见二楼雅座一排锦衣汉子怒目圆睁，居高临下盯着他，一人气定神闲坐在当中，身着镶金滚银蜀锦衣，头戴缠丝镶宝冠，一展湘妃斑竹洒金山水扇，圆脸秀眉，一副纨绔公子模像。41Xy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