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情

第三十二章 勾指千年(二合一) 9

  这次睡了七天,做了不止一个梦,就像走完了马灯,醒来反而一身轻松。X6WHb1

  因为魏白大致是知道自己没几年了。X6WHb

  以前大儿子是个呆瓜,直言不讳,现在问他自己还有几年,都是笑着说,长命百岁,可能不能长命百岁,自己还能不清楚?X6WHb5

  这次之后,老爹的地位一落千丈,可魏白也没脾气,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应战,死了也罢,但没死,就要让活人操碎心。X6WHb

  本该是个好年,但魏白一倒,红事变丧事,哪还有心思过年呢?X6WHb

  现在孩子们也不听自己的了,就是一爱乱来的糟老头,没实力没威严,家庭权力被剥夺,以后什么事都要开会决定。X6WHb1

  第一件事就是不让魏白再插手村子的事,换而言之,就是该颐养天年了。X6WHb

  村的能力已经被培养起来,重岳和望儿都能处理村中事物,倒是不用担心了。X6WHb

  于是年后第三日,村民们又发现魏家门户大开,人人都能瞧见枇杷树下歇息的魏公。X6WHb

  虽然头发白了,但是人还在,又听闻把权放给了村长和两个儿子,觉得真好。X6WHb

  卸掉担子,过几天青竹和令儿要去百灶,速度肯定比还没出发的龙辇快,插的死亡旗似乎都被拔除,结局应该是老死。X6WHb2

  反正是要死的,这个结局最好。X6WHb3

  魏白一直都是乐天派,虽然儿女这几天也不是那么高兴。X6WHb

  春一开,难民便如潮水般涌来。X6WHb

  荒村的粮食自是不够,但好在陈登开辟了一条商路,为了支援西北,花了不少家底。X6WHb

  突然闲下来没事做,魏白反而不太习惯。X6WHb

  黍下达了禁酒令,剥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乐趣。X6WHb

  年,夕,绩三个孩子也在躲着自己,毕竟这次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们是被吓到,得给肆意妄为的父亲一个教训。X6WHb

  “黍儿?”魏白尝试叫了声身旁的女儿。X6WHb

  可黍不搭理自己,自顾自盯着枇杷发呆。X6WHb

  “唉。”X6WHb

  魏白重重叹息:“爹老了,没用了,儿女也不管了。”X6WHb

  “重岳和望儿忙村子的,令和青竹要走,绩年夕自己玩自己的,连最宝贝的黍也不愿意看我这个老头子一眼。”X6WHb

  “都忙,忙点好啊。”X6WHb5

  像是在耍无赖,魏白躺倒在摇椅上,不时发出两声啜泣。X6WHb

  黍无奈:“要是这么简单就原谅爹爹,黍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X6WHb

  “没有的事。”X6WHb

  魏白“嘿嘿”一笑,想和以前一样利索地起身,没起成,骨头痛,但还是维持着笑,朝黍儿伸手。X6WHb

  黍有什么办法,让她来陪着爹,本就是给魏白放水了,到头来还是乖乖听话,忍着酸楚小心翼翼将他扶起。X6WHb

  “你看,爹没事呢,头发白了点。”X6WHb

  “再说!”X6WHb

  “好好好,不说了,爹保证再也不过问村里的事了……就是总不能天天跟太阳呲牙……出去转转?”X6WHb

  “不行。”X6WHb

  “唉,爹老了,没……”X6WHb

  “啊呀!”黍气得直跺脚:“只许这一次。”X6WHb

  “行。”X6WHb

  阴谋得逞,魏白乐呵呵地出门。X6WHb

  这次的确自己做错了,但要说现在什么都不做,那是不可能的。X6WHb2

  黍扶着魏白出了门。X6WHb

  村里依旧忙碌,见不到什么人影,有,也只是匆匆而过。X6WHb

  首先是春耕快要开始,一部分人忙这些,其次来的难民也多,大多都在盖新房,或者为商队接风洗尘。X6WHb

  魏白一头银发盖住了眼,标志性的黑衫也因为染了血而丢弃,现在穿着的是绩新织的白衣,有人认出黍,继而才认出他。X6WHb1

  起初,魏白不太懂那天禁军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真正瞧见村口预设的难民营——不太确定是难民潮,还是难民海,饶是黍也不由得一愣:X6WHb

  “好多。”X6WHb

  因为村子处于一座山丘较为平台的地势处,所以魏白预设的难民点是村口的大平台,可是现在平台空无一物,丘壑下的平原却堆满了营点,绵延不绝,甚至一眼望不到头。X6WHb

  “这是多少人?”X6WHb

  魏白张了张口,现在知道,陈登口中的“动了点家底”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先前还在调侃陈家穷来着。X6WHb

  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X6WHb

  西北就荒村一个能活人的地,能动弹的,怕是都过来了,还不止这点,有没收到消息的,也有还在路上的。X6WHb

  “爹爹,咱们粮食真的够吗?”黍微微愣神。X6WHb

  她说的是耕田,代指粮食,魏白也理解:“当然够,这破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地……走,去瞅瞅,万一他们指挥不到位,这几千……几万来号人就成了白吃白喝的了。”X6WHb

  “不行,爹爹不能去。”X6WHb

  黍是坚决不可能同意的。X6WHb

  可魏白当然要看看:“我想去。”X6WHb

  “不行。”X6WHb

  魏白耍赖,见周围没人,突然将猝不及防的小黍抱起,在脸上亲亲蹭蹭,嗲里嗲气地撒娇:X6WHb

  “黍儿,我最最喜欢的宝贝,你带爹爹去看嘛。”X6WHb

  “啊!”黍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嫌弃地想推开爹爹,但魏白死皮赖脸地推不掉,烦死了,烦人的很。X6WHb

  “你,你怎么这么调皮。”黍急得说胡话。X6WHb7

  再这样下去,肯定架不住心软扶爹爹过去了,但怎么能过去呢。X6WHb

  万一老毛病又犯了,又要自己上去,那就一点办法没有。X6WHb

  令姐过几天就要出发找四弟给他治身子,要是再出岔子了……X6WHb

  黍用袖口抹掉鼻涕和眼泪。X6WHb

  魏白心中一痛:“好,爹不去了。”X6WHb

  终究是自己造的孽,岁们除了兄弟姐妹,就只有自己这个爹了,那种看着亲人死亡的无能为力之感,魏白是明白的。X6WHb

  于是又抱着黍坐到一旁的空地上,嘴唇贴近光洁的额头,轻轻哼起摇篮曲。X6WHb1

  等到自己的体温驱逐患失患得的不安,怀中的女儿不再颤抖,魏白才笑着开口:X6WHb

  “其实死也没什么。”X6WHb

  “爹……”X6WHb

  “我们都会死,只是,黍儿还早。”X6WHb

  魏白将黍抱的很紧,视线越过光秃秃的小树,遥望丘陵下密密麻麻,正在不停移动的黑点。X6WHb

  以前总是放不下儿女,总觉得要再为他们做点什么,铲除掉所有威胁,再将自己的世界交给他们。X6WHb7

  也许所有父母都是这样,可但直到看见没有自己,他们也能将生活过得很好,便又突然释怀。X6WHb1

  “只有爹爹死了,你们才能真正地,去亲眼看这人间。”X6WHb

  所以,什么家庭会议,架空权力……都是表面功夫,魏白真正妥协的原因,是自己决定放手。X6WHb

  人生总是有终点,这一趟意外的委托,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庭,死而无憾。X6WHb

  笑着,魏白又蹭了蹭黍儿柔顺的发丝:“我也不一定真死,没准只是去见你们的妈妈了。”X6WHb3

  “……”X6WHb

  死亡这个词对于黍来说,说近也近,说远也远,怎么做不到父亲的豁达。X6WHb

  “爹爹,黍儿……”X6WHb

  “所以,我决定和你们每个人都立个约定。”X6WHb1

  魏白又打断了蓄满泪水的黍,伸出一根小拇指:X6WHb

  “若黍儿想清楚在爹爹死后要做什么,就来拉钩,如果没完成约定,爹爹就会生气。”X6WHb

  说完,父亲又俏皮地眨眼,生死于他来说好似的确不是什么大事。X6WHb

  黍向来斗不过阴狠狡诈的父亲,哭也哭不得,只能似哭似笑,点头应答。X6WHb

  其实问题早就有了答案,正欲伸出手指,那边却传来一道粗犷的喊叫:X6WHb

  “诶,那边的爷老子。”X6WHb1

  是一衣着破烂的壮汉,见“爷老子”转身后的脸这么年轻,又是一愣:“爷老子,这路是去村的?”X6WHb

  魏白打量了他几眼,从山丘下走上来,应该的新来的:“是。”X6WHb

  “嗷,”壮汉眼里迸射出一道精光:“那魏公也在?”X6WHb

  “在,你找他作甚。”X6WHb

  “见见,嘿,见见,”他搓了搓手,傻笑:“没见过,想瞧瞧。”X6WHb1

  魏白摆摆手:“就一老头,瞧他干啥。”X6WHb

  “我和弟打了个赌,说他指定有两个脑袋,六个胳膊,八个心。”X6WHb6

  “哈,”魏白饶有兴趣地一笑:“为啥。”X6WHb

  “你看这房子,都是他建的,脑袋肯定好使,有两个,”壮汉理所应当地说自己的猜想:X6WHb

  “胳膊,他那么厉害,胳膊肯定多,能干的事儿也多,还有心,我弟说,说……说魏公可不杀我们这人,去了还有房子和粮食,他这么好,肯定心多。”X6WHb

  这人倒是挺乐观,一直在笑,不像是西北的难民。X6WHb

  观念很朴素,魏白回以一笑:“都是你弟的想法?”X6WHb

  “还有我的,他老念叨说要见魏公。”X6WHb

  “什么时候把你弟带上来。”X6WHb

  “早死了。”X6WHb2

  “啊,是吗。”X6WHb

  笑容的弧度小了几分,变成微笑。X6WHb

  魏白牵住女儿的手,转身:X6WHb

  “你想错了,他就一个头,两支胳膊,一颗心。”X6WHb

  “那,那咋可能呢。”X6WHb

  “所以没啥好见的,就是一糟老头子,一平民老百姓,和你一样。”X6WHb2

  “那我……”X6WHb

  “你能记住有这么个人,他就很高兴了……走了。”X6WHb

  白发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X6WHb

  一直到看不见壮汉的影子,黍才不解地昂起脑袋:X6WHb

  “爹爹做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不承认呢?”X6WHb

  “没什么好承认的,我只是个引路人而已。”X6WHb

  魏白看得很开,伸出大手把小黍的脑袋揉乱:X6WHb

  “这只是西北的开始,以后会有无数个荒村诞生,也会有无数的荒村毁灭,总有一天,爹爹的名字也会跟这里一起被忘记。”X6WHb

  “啊,也是。”X6WHb

  这回轮到黍儿笑了。X6WHb

  “爹爹就是这样,把脏活累活全做了,什么好名声都不留给自己,然后别人替你委屈,比如我这个好欺负的女儿。”X6WHb

  “啊,哪有的事。”X6WHb

  “那我们来拉钩。”X6WHb

  黍停住脚步,侧过身子,像是引诱敌人中了计的小狐狸,扭头一笑:“爹爹刚才还说过。”X6WHb

  “好啊。”X6WHb

  孩子的心思倒也好猜,无非是要替自己正名,魏白弯下腰。X6WHb

  一大,一小。X6WHb

  一根粗糙,一根纤细。X6WHb

  小拇指勾连在一起。X6WHb

  日渐夕阳。X6WHb

  以为猜中了答案,父亲笑着,用玩闹的语气开口:X6WHb

  “那黍儿可以告诉爹爹,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X6WHb

  女儿的微笑渐渐消失。X6WHb

  她轻轻地答:X6WHb

  “我会替爹爹照顾好这片土地……十年,五十年,一百年……”X6WHb1

  “一千年。”X6WHb28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