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里每一则津津乐道的传说并非诞生于那些天崩地陷的惊世战斗。玄机奥妙的拳法剑招或者单骑诛敌阵的丰功伟绩不过是闪耀于历史一瞬间的辉光，转瞬即逝，只有好事者们觥筹交错的酒杯才能酿出经久不衰的传奇。lrmEa
起初，人们都觉得“玉门第一刀客”带着十几个糟老头往西边去打山海众不过是有勇无谋的莽撞之举，为国为民的大侠风范可以称赞，螳臂当车的冒失需要引以为戒。lrmEa
直到他们开着破破烂烂的陆行器回了城，西边哨塔的烽火熄灭了，凑热闹的人们这才恍然意识到——lrmEa
山海众真的被这支临时组合、平均年龄接近六十岁的战术小队给打散了。lrmEa9
龙门客栈里，酒客们争相讨论着山海众的溃败。其实没人了解其中的细节，但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过了山海众诡谲难测的源石技艺和阴狠狡诈的劫掠战术，再加上玉门对于山海众严阵以待的态度，难免要为那群成功击溃他们的玉门武者增添一些神秘的色彩。lrmEa1
外地来的说书人抱着一沓稿纸在桌旁听得起劲，不时往纸上写写画画，听到旁人谈及“衍”或者“罗兰”、“李书武”等名字的时候就要端酒去热切的追问。他觉得这肯定会是一篇极好的故事：lrmEa1
年轻的侠客带着一群垂垂老矣的武夫远赴玉门三百里外的沙漠，击退了凶名远扬的邪恶教团......做些艺术加工，不妨再给他们加上“没有补给”“没有增援”“不被认同”之类的词条，渲染出悲壮凄凉的气氛，故事的主线就设定成“一个远见卓识的少年预料到了浩劫将至，他向朝廷汇报却被轻视，只好拉着同乡好友在市井宣讲求援，召集了十几位热血未泯的老人，经历了艰难的征途，最终打败强敌，拯救玉门”。lrmEa11
说书人嘴里的故事从来不需要具备真实性。越是浮夸和奇幻，越是容易得到丰厚的赏钱。那些没见过塞北艰苦的酒客，最喜欢的就是这般家国情怀、大侠无敌的浪漫与豪情。lrmEa3
他敬了几十杯酒、从傍晚一直写到深夜，写到群星黯淡了、大堂里横七竖八的醉倒了客人，这才离了客栈，要回到商会的客房去整理稿件，明天一早就往南方去讨钱。lrmEa1
玉门夜晚的街道，别有一番寂寥的美意，快要打烊的餐馆依旧热气腾腾，沉默的杨树依旧向天伸展。lrmEa
昏黄的街灯里，说书人看到了一位黎博利族的男孩背着一只长盒子，左佩刀、右佩剑，表情浑噩，步履蹒跚，仿佛历尽了世间悲催事。他是从城外走来，然后跌跌撞撞地同说书人擦肩而过，进了一处狭小的巷子，融入了城市的影子。lrmEa8
这孩子......该不会是在模仿那位传闻里的“玉门第一刀客”吧？你们可是差了两层楼那么高嘞！好好的一个少年人，耸着肩膀、满脸愁绪，哪怕是穿上武道服、佩戴刀剑也学不到那位“衍”的半点侠意啊！lrmEa3
不过拜此所赐，说书人对自己新编的故事又多了些信心。这才几个小时，就有小孩在争先模仿“衍”了，这要是往南边一传，恐怕坐在酒楼边上还没开口，赏钱就哗啦啦的往怀里塞了。lrmEa
衍暂且不清楚刚刚遇见的那位说书人满脑子都是如何借着自己的名号挣大钱。lrmEa
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敬重的姐姐居然......lrmEa5
衍逼迫自己不再多想。这也太诡异了。说好的“结拜义姐弟”、“互为一家人”呢？真是一点信任也没有了。lrmEa2
出了商会总舵的衍抱着两只长盒子，顶着炽热的阳光往军营漫不经心的挪动步子。lrmEa
他很急，一想到黍在大荒城被人欺负了，自己还得隔着四千里巴望，那就是心急如焚。lrmEa1
但听说绩是家里与黍关系最好的，连他都在劝衍要耐心准备，也就没有理由胡搅蛮缠。lrmEa
他觉得自己学懂了睚的一身技艺，还悟得了一些新招式，可以独自闯荡荒野。lrmEa
朔没有用言语向衍解释，只是朝着热风滚滚的沙丘打了一拳。lrmEa
其劲气发出如江潮奔涌，绵延的沙浪顿时平整得仿佛抵着尺子画的一条直线了。如此豪迈、如此势不可挡，像这样的一拳挥出，收气的时候却是呼吸平稳得仿佛饮茶小憩般悠闲自得。lrmEa1
“劲发江潮落，气收秋毫平。”朔这时候就说，“这是我悟出的一种境界。你要做得比它更好，才能横渡这片荒漠。”lrmEa6
衍看着军营外坦荡如砥的沙地，“怎样能算作‘更好’？”lrmEa
“你尽管出招，若是逼得我后退三步、乱了呼吸，这就是‘更好’。”lrmEa1
衍放下那两只沉甸甸的盒子，从腰间拔出了环首刀，直接砍向了朔的胳膊。这位玉门的大宗师面对忽如其来的袭击连眼皮子都懒得颤一下，抬手就贴住了锋利的刀刃，它就难以动弹了，像是被一座大山镇压。lrmEa
朔捻着刀尖，轻描淡写的就将整把环首刀从衍的手里抽出，“山海众一战，让你悟出了一点‘意’，但你的武功还是停留在了‘形’的阶段。徒有其形，可是成不了大器。”lrmEa1
衍点头，然后朝着地上的一只盒子招手，一柄漆黑的八面剑立刻冲破木盒，它离地而起，吐露出威严而厚重的锋芒。lrmEa3
大宗师左手握住环首刀，右手抬起如法炮制的要去贴上剑身。这柄八面剑极为灵动的绕着他的手游动，然后猛得刺向他的胸口。lrmEa
啪。朔握着环首刀横挡，将八面剑砸飞。它在半空中转了几圈，然后落进了衍的手里。lrmEa
这时候朔就把环首刀也一并丢给了衍。“以气驭物，很好。刀很好、剑也很好。”lrmEa
衍便是右手持刀左手持剑，“我的刀法走着一个‘疾’字，刀光如闪雷，以‘闪’克敌，应该是‘闪刀’。我的剑法是新悟的，讲究一个‘稳’字，要识招而解招，以‘相’制敌，应该是‘相剑’。”lrmEa32
“闪刀，相剑？”朔微微颔首，“有形有意，极好。”lrmEa8
“一直有在练习剑术，今天初试锋芒，请大哥指教，”衍右手的刀消失了，左手的剑倒是极慢也极稳的斩向了朔的脖颈，封死所有退让的路线，避无可避。lrmEa
朔抬手去挡，用的劲很巧、很妙，恰到好处的拍散了八面剑上的“气”，叫它后继无力、锵然坠地。这般武功，放眼泰拉仅此一人。lrmEa
即便如此，这一剑的“相”成功逼得朔要让掉半个身位。lrmEa
衍所说的“闪刀”也无愧于“闪”之一字，瞧见是雷光烁烁、还有水意朦胧，便是这电花绽放刹那，刀刃已经刺向了朔的胸口。lrmEa7
天下无双的大宗师终于后退了一步，他挥手止住了环首刀的前进，用的是太极的“柔”，拧开了那股子一往无前的锐意，这就算是化解了衍一刀一剑的毕生所学。lrmEa2
没曾想，衍就干脆舍弃了刀与剑，捏着拳头就逼身上前，这是要洞悉百般拳脚功夫才能领悟的大杀招，右手作拳，左手为掌，拟了月的阴晴圆缺。lrmEa2
朔同样是右手作拳，左手为掌，补上了衍的阴晴圆缺，稳稳当当接住了他的这一击。便是大为赞赏，“槐天裴教给你的这一招，便是‘意’与‘形’的极致。你学得不错。”lrmEa2
没想到衍居然还有招数，他与朔拳掌相接的瞬间就倾尽了全身的“劲气”去撞。这股子与生俱来的气竟然硬生生的将朔又逼退了一步。lrmEa
若是让旁人知道，这孩子习武不足半载就能逼得认真相待的大宗师后退两步，恐怕得惊掉眼睛。lrmEa
仿佛是命中注定了要让衍前往大荒城。军营的驿道里跑来了一位白玉般的少女，是年，她兴奋而欣喜冲上前就要抱住衍，这番大胆妄为的举措给朔恼得是呼吸的节奏全乱了，而衍灌输的气可没停，这就迫使朔不得不再退一步以卸掉这股冲力。lrmEa8
“哎，别吵，让姐姐多抱一会儿，想死你了！”年觉得心跳实在是快，尤其是当着大哥的面。但他们可是姐弟！姐弟相处当然要理直气壮！lrmEa7
躲在暗处的令终于忍无可忍了，举着折扇抽出来就要敲打年的脑袋，“你这恶女，到底是憋不住坏心思！”lrmEa1
“坏心思？坏心思！”年心虚不已，便是故作莫名的复读着令的话语，然后详装镇定，“我可听不懂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lrmEa
令揪住她的耳朵，让她放开对衍的怀抱，“你不许跟他去大荒城。”lrmEa6
“呃，路途遥远、其中多有凶险，我护着小衍怎么了！”lrmEa
“你觉得玉门这摊子能放得你离开？”令眉头紧皱，“兄弟姐妹里，平时就属你看得比较透彻，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要耍小孩子脾气。你这般急躁，要让小衍怎么看待你。”lrmEa
于是她瞧向了衍，对方果然是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lrmEa
“我拿你当姐姐，你居然想睡我？”虽然衍没说这话，但年看出了他的意思。lrmEa4
真是冤枉！年敢拿令一个月文思枯竭做担保，她绝对没有对衍起任何非分之想。如果有......那就让令文思枯竭的时间再增加一个月！lrmEa11
是年，这个完美造物般绝丽的“少女”在床边张牙舞爪，大概是被朔和令训斥得太过凄惨，以至于丢掉了所剩无几的仪态，又气又恼，倒是不像个历尽沧桑的“神明”，反而像是个憨态可掬、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了。lrmEa
年回到铺子就是一副受了极大刺激的模样，她抓着衍的肩膀，满脸严肃，“小衍！”lrmEa
衍有些胆战心惊的往床榻里缩了缩，“请说。”lrmEa4
衍瞧着她无暇的肌肤与绝美的容貌，仔细想了想，好像并没有小说里所描述的那种“怦然心动”。他想要坦然，但又怕坏了姐弟和睦。“说真话有些伤人。”lrmEa
“感觉不如......环首刀。”lrmEa22
年这才发现，衍居然睡觉都要贴身抱着那把刀！那把自己亲手锻造的刀！lrmEa5
她说不出话了，颤抖着嘴唇，支吾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lrmEa3
月光落了满窗。凄凄惨惨戚戚。lrmEa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