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午，阳光热辣辣的晒人，聂怀桑把扇子摇得和路边乞食的狗尾巴一般，气喘声弱唤道：“曦…曦臣哥，这是要进城?”kX5p9
聂怀桑有些着慌：“那位夫人着实厉害，字字句句直指蓝家翻覆黑白，曦臣哥是君子，不予她计较就罢了，作什么上杆子讨不快活。”kX5p9
聂怀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当然有，就是嫡系子弟和外门弟子有些差别，不过也够一家子糊口，不至于……”kX5p9
他本就聪明，又掌了这些年的家，一下子明了蓝曦臣的意思。kX5p9
蓝氏在教授术法方面虽内外分明，到底是读经念书的家传，仙门百家之中数一数二的慈悲心肠，何况蓝家又不缺钱少粮，怎的跟着家主出征牺牲的弟子家人竟成了疯婆乞妇的模样？kX5p9
“蓝氏家规森严，不会吧？”聂怀桑有些磕巴，“谁…谁管账？”kX5p9
蓝曦臣没有回答他，转身朝城里的方向走，只不过这一回他的步伐慢了许多，聂怀桑跟得容易了许多。kX5p9
如同薛洋所说，城里的人大多是他捡回来的，各有各的凄凉苦楚，各有各的血仇冤怨，也是因为如此，他们大多独居，只有老弱妇孺孤身一人难以生存，才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kX5p9
蓝、聂二人略一打听，便从闲汉稚子那里知道那位吴夫人的住处，两人沿尘土飞扬的街道走了许久，一路上只见坑洼的道路两旁的屋舍或塌或破，墙壁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旧痕，像是很久之前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恶斗。kX5p9
不知是不熟悉路径还是这座城的路实在是比较复杂，两人绕了一个时辰也没找到吴夫人的居所，蓝曦臣四顾周围，瞥见不远处的茅屋烟气袅袅，当即带着累得直喘气的聂怀桑走了过去。kX5p9
生火的是一个老妇人，一头乱糟糟的白毛胡乱的团在一起，许是很久没洗过，那白色被尘土烟灰一罩，显出灰蒙蒙的颜色，倒像是返老还童一般，乍然一见，颇为滑稽。kX5p9
她蹲地上，埋头往火坑里投入树叶枝条，枝叶很潮，被火气一熏，一股浓烟腾的窜出来，老妇人被烟气一冲，差点闭过气去，她“啊呀”一声大叫，晕晕乎乎往后一倒，以为会磕到实处，没想到触到一处柔软温暖的所在，紧接着便被扶到一旁坐下来。kX5p9
她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怀桑，打些水帮老夫人擦脸。”kX5p9
不远处一个温厚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听到水响，一团湿润而柔软的巾帕随即触碰到脸颊，小心翼翼的在眼睛周围移动。kX5p9
她活了六十多岁，鲜少被人这般温柔以待，眼睛忽的一酸，泪水如决堤之水泉涌而下。kX5p9
聂怀桑看见老妇人的眼泪，握着巾帕不知所措的望向蓝曦臣。kX5p9
蓝曦臣柔声道：“烟熏了眼睛，哭出来就好了，阿嬷不要担心。”kX5p9
微微带着吴语软糯的腔调，在晒人的太阳天，好像一泓清润的泉水，汩汩流入听者的心里。kX5p9
老妇人摸索着接过毛巾，自己往脸上擦了两把，一边擦一边用沙哑的声音道：“你是姑苏人？”kX5p9
老妇人缓缓打开眼睛，第一眼瞧见的是一条纹饰精致的细长带子，带子十分平整妥帖，紧紧的束在一个肤色胜雪的年青人的额头上。kX5p9
接着瞧见那人的眼睛，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细细瞧来，那双眼睛里却又带着些迷蒙，映射在眸间的事物仿佛都氤氲着江南的水汽，模模糊糊让人看不清楚。kX5p9
老妇人忽然就痴了，她呆呆的望着蓝曦臣，忽然喃喃道：“她在那里，姑苏便是个好地方。”kX5p9
聂怀桑看那妇人直勾勾望着蓝曦臣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憷，干笑道：“老夫人您没事吧？”kX5p9
老妇人似乎察觉到自己有些唐突，有些羞赧的缩了缩，忙乱的用细瘦干枯的手指扒拉着自己脏兮兮的头发，磕磕巴巴道：“多...多谢。”kX5p9
蓝曦臣自然而然的从老妇人手里取回巾帕，将它递给聂怀桑，聂怀桑知情识趣，借着这一取一递将方才的尴尬岔开，笑容满面道：“老夫人不用客气，我们到这来是找一个人，不知道夫人认不认识。”kX5p9
当下将吴夫人的身形特征描述一遍，老妇人垂了垂眸子道：“你们来晚了，她昨天半夜突发急症，咽气了。”kX5p9
见两个年青人愕然的神情，老妇人轻轻叹口气：“在这里这样的事不稀奇，大家伙儿也都看得淡了，总比在外头好。”kX5p9
老妇人道：“若在外头，我们这样的人早被仙门弟子...不，仙门弟子不屑杀我们，脏了他们的剑。那些依附仙门生存，攀附他们得到荣华富贵的虫畜们，杀起我们来，可是毫不留情的。”kX5p9
聂怀桑还要开口，蓝曦臣悄悄拍了拍他的袖子，他便把话生生咽了下去。kX5p9
老妇人枯树皮一般的面容显出慈爱的笑意，她似是难掩心中的激动，几次伸手想要去抚摸蓝曦臣的脸，却又似是怕唐突，极其不自然的缩了回去。kX5p9
她唯恐蓝曦臣走了一般，嘟嘟囔囔的又开了口：“她儿子叫当归，我们都叫她归儿娘，疯疯癫癫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很和气，也愿意和人说说话，疯也是文疯，斯斯文文的骂人，从来没见过疯起来还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疯子。”kX5p9
老妇人偷偷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饶有兴趣，暗自窃喜，继续道：“归儿娘命苦，丈夫早死，一个寡妇养家很是艰难，幸而有个儿子还可以守得，偏偏儿子像爹，一心要学仙术，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可是没有门路，哪家仙门都不肯收他。归儿娘疼孩子，散尽家财买了很多仙门秘籍让他在家里学，归儿娘说当归很聪明，靠着自己的悟性竟然学成了。”kX5p9
蓝、聂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怀疑，但都没有做声。kX5p9
老妇人道：“当归斩妖除魔，为地方肃清了妖邪，本来是件大好事，可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仙门拥趸，偏说当归修的是邪术，要将他绑缚了送去仙门问罪，当归不服，和那些仙门拥趸分辨，当归是个老实人，哪里比得过那些人的巧舌如簧，被激着下了生死状，去到山里斩杀魔物，这一去就在也没有回来。”kX5p9
老妇人抹抹眼睛：“她倒也不是这样容易摧折的人。后来山里又有邪魔，有传言说这个邪魔就是当归，说他同从前的夷陵老祖一般修炼邪术走火入魔，仙门的人围剿了几次，从山里拖出了当归的尸首，钉在木车上游街示众，归儿娘这才疯了。”kX5p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