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呷了一口茶，正预备往下说，突然听到外头吵嚷起来，又听见兵刃出鞘的响动，蓝氏兄弟倒也罢了，魏无羡和聂怀桑两个人都是最爱凑热闹的，尤其是魏无羡，是个没热闹自己也要弄个动静自娱自乐皮猴一样的主儿，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42vRP
蓝氏双壁相视一眼，就听魏无羡“咦”了一声，随即大声喊道：“宋道长，你背个棺材做什么？”42vRP
蓝忘机听到魏无羡跳了下去的响动霍然而起，一个箭步跟了过去，蓝曦臣悠悠站起来，慢慢踱出门去。42vRP
从二楼俯视大堂，见宋岚挺立在大堂正中，背上背着一口杂木的棺材，棺材不大，用手指粗的铁链固定着。42vRP
聂怀桑虽已让聂氏弟子放下兵刃，但在场不识得宋岚的人仍是警惕的盯着宋岚的一举一动，蓝氏为首的几个小辈都认得宋岚，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怕聂氏的门人不分青红要出手，急忙慌的和聂氏门人们解释。42vRP
好在魏无羡从天而降，聂怀桑又在此时站到魏无羡的身边，这才让蓝氏小辈们放下心来站到一边。42vRP
宋岚朝魏无羡施了一礼却并不回答魏无羡的问题，他一昂首，望向二楼的蓝曦臣，似是有话要说。42vRP
宋岚虽为凶尸但神智未灭，不会毫无缘由带着口棺材到活人聚集的地方来吓人，难道是召温宁的时候顺便把宋岚也召过来了？42vRP
猛然想起初下云深不知处乘舟出行时让水中阴物逃离的事来，心中凉了半截——难道修为退步如此严重，已经到了无法掌握术法轻重的地步了？42vRP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旋即收敛心神，朝宋岚道：“棺中可是秋凉姑娘？”42vRP
宋岚微一点头，等到蓝曦臣走到他面前，他抓过蓝曦臣的手，在他手上写道：“抢尸。”42vRP
此时聂怀桑已经将弟子门人安排出去警戒，蓝氏弟子也自觉出去帮忙，一时诺大的大堂只剩下宋岚和蓝曦臣、蓝忘机、魏无羡和聂怀桑五人。42vRP
他们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聂怀桑摆上笔墨白纸，请宋岚说清缘由。42vRP
那日经由蓝曦臣和聂怀桑出面保下秋凉的尸首后，宋岚便不在理会那些在废墟中四处搜寻的仙门弟子，同蓝曦臣和聂怀桑打过招呼，在野地里寻了一处平整的地安葬秋凉，坟堆立起来后他便去寻可以做墓碑的材料，谁知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义庄旁那条死水一般的河汊子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涨水，不出一个时辰，浑浊的辨不出颜色的河水便在野地废墟里漫流，又过了不长的时间，水就完全淹没了这一块野地。42vRP
宋岚心知有异，又唯恐秋凉的尸首被水冲走，当即赶了回去，却见三个修士打扮的汉子正在掘秋凉的坟。42vRP
宋岚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上前阻止，悄悄潜到附近，听到其中一人说：“最近几件事办的顺利，宗主得知必然高兴。”42vRP
另一个道：“不是说找到监察寮毁了就完事，怎的又叫咱们来挖这小娘皮的尸首？”42vRP
第一个道：“莫不是这小娘皮姓温，宗主要把她带回......”42vRP
第三个在此时突然开腔打断道：“做事！这水一时半刻就上来了。”42vRP
宋岚叙述到这里便停了笔，聂怀桑有些心急，道：“后来呢？”42vRP
魏无羡道：“宋道长该是这时打了出去，夺回了尸首。”42vRP
蓝忘机不置可否的瞧了魏无羡一眼，目光转到宋岚身后的棺材上：“何处安置？”42vRP
聂怀桑道：“她是温家人，送回岐山也是应该的，只是温家祖坟......”他顿了顿，“风水已坏，怕是要另外找块坟地安置。”42vRP
那位把温家十八代祖宗都叫出来揍温氏子孙的家伙正吊儿郎当的歪在桌子上，他旁边坐着的则是他绝对不想惹的冷面判官。42vRP
蓝曦臣面色凝重，半响才道：“怕是要去一趟金鳞台了。”42vRP
聂怀桑气结：“是了，曦臣哥另有要事，我自寻大哥去。”42vRP
这话说的很是扎人心窝，蓝忘机目光一凛，寒浸浸的冷冽之气直把聂怀桑逼得打了个哆嗦。42vRP
蓝曦臣这才仿佛回过神，拍了拍蓝忘机，柔声道：“怀桑，我有话单独和你说。”42vRP
大堂里自然是不好单独说话，蓝曦臣几乎是拽着聂怀桑上了二楼。42vRP
还是那间房，一进门聂怀桑便抬起被蓝曦臣抓着的手臂阴阳怪气道：“曦臣哥这是要威逼利诱？什么话不能当着含光君说的？”42vRP
蓝曦臣走到里间，将那一笼青蛙拎了出来搁在聂怀桑脚下，轻轻叹口气道：“我要说的确实不能让忘机听到。”42vRP
蓝曦臣苦笑道：“遇到阿瑶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学抓青蛙。”42vRP
聂怀桑的心好像针扎一样，他有怒火，却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我大哥也没想过会和你们两个做结拜兄弟！”42vRP
蓝曦臣似乎预料到他的愤怒，他低了低头，轻声道：“怀桑，等我说完你在发火不迟。”42vRP
“我认识阿瑶比阿瑶遇见大哥要早。”他斟酌了一下，轻轻浅浅的开了口。42vRP
“云深不知处被毁，我带着蓝家藏书流落江湖，温氏穷追不舍，几次交手，我不但受伤，而且精疲力竭。”42vRP
“他救了你。”打断别人说话是一件没有礼貌的事，聂怀桑却似乎怎么也压不下一口气，似笑非笑的说道。42vRP
蓝曦臣和声道：“是啊，我走投无路，眼看就要被温氏门人抓住，是阿瑶救了我。”不知怎的，说这话时他有些郝然，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为救我毁了他忙了一夜抓的一篓青蛙。”42vRP
他的语调渐渐低沉下去，像秋天凄清的雨，凉浸浸的沁人肌骨。42vRP
聂怀桑拿不准他是因私情悲春伤秋还是真的有难言之事要借这个引子，他深吸了一口气，生生扼住冷嘲热讽的冲动，耐着性子往下听。42vRP
“后来我才知道，孟夫人缠绵病榻却无钱买药，他哀求了大夫很久，大夫才答应让他拿青蛙换药，为了救我，青蛙没了，与大夫约定的时辰也快到了。”42vRP
蓝曦臣低低一叹：“城门卯正三刻才开，大夫要他卯正时分要把青蛙送到城中医馆，青蛙要在城外五十里的水泽里抓，眼见是不能了，可是他不愿意放弃，我便带他越墙出城，一起抓青蛙，又用神行法带他回来换了药。”42vRP
他垂了垂眸子，似乎想起当时的狼狈和认真，淡红色的唇边绽出温润的笑意。42vRP
“我抓青蛙的窍门是阿瑶教的，阿瑶抓青蛙的窍门是孟夫人教的，阿瑶说，每当家里没米下锅，孟夫人就会拿起篓子去城外抓青蛙摸螺狮，可以卖可以吃，总不会让他饿着肚子念书。”42vRP
他絮叨着，说着完全不像正事的话，聂怀桑一忍再忍，终是憋得忍不住出言讥讽的时候，忽然听他轻轻道：“我很羡慕阿瑶的。”42vRP
蓝曦臣抬起头，温柔的眸子里似有晶莹闪动，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我从来没有和母亲一起抓过青蛙。”42vRP
他的爹娘是同一年去世的，当时他很伤心，抱着大哥哭了一场又一场，后来大哥忙于向抵抗温氏和振兴聂家无暇陪他，他便常常一个人呆在阿娘的屋子里。42vRP
阿娘的屋子里的东西大多与他有关，有他最喜欢玩的藤球，也有阿娘一笔一划教他写的字，他记得因为觉得写的太丑已经扔掉了，没想到被阿娘捡了回来，一张一张细细展平装帧，珍而重之的放在屋子里。42vRP
他从未见过青衡夫人，只听大人们在夸赞蓝曦臣时偶尔喂叹一句这么好的孩子，怎么有这样一个娘。42vRP
青衡夫人是个怎样的娘他不知道，但大人们总在小孩子面前夸赞别人家的孩子，任凭是谁都会有些不服气，更何况后来大人口里的好孩子变成了蓝曦臣和蓝忘机两个，小孩子就更加没兴趣了解别人家的事了。42vRP
蓝氏家主青衡君去世，不知哪个愣头青问了一句青衡夫人，他才知道青衡夫人已经过世很久了。42vRP
若将青衡君比做一幅淡浅的水墨画，青衡夫人便像是不小心滴落在画上的墨迹，虽小心遮掩，却难免让人惋叹白玉生瑕，至于青衡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蓝氏选择缄默淡化，仙门百家全当没有这个人。42vRP
“看到阿瑶为了完成孟夫人的遗愿拼命向着金鳞台的方向奋进，哪怕他的有些做法我不认同却不想阻止，”蓝曦臣的声音愈发生涩，“我母亲没有什么愿望要我去完成，确切的说，从忘机满月后到她过世，我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42vRP
聂怀桑像是被一双手揉过，他的牙关酸涩，咬得咯咯作响，但却强行抑住悲愤，努力平静的说道：“曦臣哥，你知道吗，有些错罪不至死，却比千刀万剐更加伤人。”42vRP
蓝曦臣抬起头，郑重的凝视着他，好半天才自嘲似的笑起来。42v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