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四溢的天国没有代表好运的小天使翩翩起舞，因为不管是掌管天使阶级的七位炽天使，或是黄道十二宫甚至是四支天使团的天使们都如临大敌。3v8e1
戒备的对象并不是上帝耶和华，而是数百年前划破屏障，突然出现在天国大殿的神秘人。他有着深色皮肤、身材瘦削，模样看起来像是古埃及法老。所有天使包括上帝耶和华都不敢睁开眼，仿佛一同他对视就会遭遇不测。3v8e1
即便所有天使脑海中响起耶和华的劝告，眼前也浮现出相同的可怕景象：超越光与暗的领域直达于难以抑止的太虚。就在这座隐藏在宇宙之中的、令人作呕的墓地里，从超越时间、超越想象的黑暗房间中传来疯狂敲打巨鼓的声响，以及长笛细微、单调、亵渎的音色。应和这可憎的敲击和吹奏，那些庞大而黑暗的终极之神——那些盲目、喑哑、痴愚的蕃神们正缓慢、笨拙、荒谬地跳起舞蹈。3v8e1
“恶魔！来自异空间的恶魔！”虽然神秘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不经意发出的压迫感渐渐增强。天使们不约而同握紧光剑，即将发动最强大的攻击。3v8e1
“来自域外的神灵，我不否认你的强大，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就在天国惨遭屠戮之际，耶和华终于开口说话。场面陷入寂静，神秘人伸手一挥，地面浮现出一则地形影像：“我们玩个游戏。用万物众生为筹码，用你的圣城为终点——它能否被攻破？不过是连旧日支配者都不如的虚弱神灵，竟然与不可言状的外神一般化身为三招募信徒。”3v8e1
“伟大的存在，我能否知晓您的名讳？”耶和华紧紧闭上眼，尝试抬起头面对对方维持尊严，可是有一股阻力摁住自己的头颅。神秘人咬断手指头并把它投入影像里，又恢复成原本模样：“我告诉你真名，你就会疯狂而死……称呼我黑法老。”3v8e1
此时，大天使伽百列好奇的看了一眼影像，一位乞丐躺在沙漠里似乎睡着了，双手合住的十字架代表他信徒的身份。3v8e1
凡人，我是伽百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能听到就请帮帮我！告诉你们的教皇救救上帝耶和华！3v8e1
十一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某一天，宋哲宗赵煦忙着在开封府处理司马光和王安石变法留下来的争执。即便如此，武人赵匡胤终结乱世带来的百年和平正在发酵。乡村田野间，百姓的日子过得平稳和富足。大家相互聊起西夏贼寇再次被击退，官军已到横山地界，荡平贼巢为期不远。3v8e1
正如《东京梦华录》所描绘的世界第一大城市开封：“……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3v8e1
此时，世界的另一端欧洲则是别样景象。中世纪的西欧大陆蒙昧而黑暗，希腊和罗马留下的文明之光已经消亡殆尽，这里只剩下至高神权和无数的分裂领主。长达两百年时光里，凶猛彪悍的维京海盗一波又一波来到这里劫掠杀戮，将许多地区化为屠场。创伤还未完全愈合，封建领主们的争斗又接连不断，战乱和灾祸直接落到每一位民众身上。3v8e1
在欧亚大陆交汇的巴勒斯坦的东部区域，平沙莽莽，朔漠连天。西风古道上，一匹瘦驴自北而来，驴背上瘦小枯干的身形与他的坐骑相映成趣。3v8e1
他年过中旬风尘仆仆，牵着瘦驴磕头跣足，身子裹在一袭粗糙破旧的亚麻布长袍里，一蓬花白的乱发衬得经年不洗的面庞更显风霜之色，那双眼睛是这张黝黑瘦长、垢甲斑驳的老脸上的精华所在。3v8e1
这样的造型酷似一千多年前常在这一带出没并为信徒于约旦河洗礼的贤人“施洗者约翰”，但说明此人真正身份的，是他脖子上垂挂的一个十字架——这是一位基督教修士。3v8e1
现在，他正用那双精光暴射的眸子，透过沙尘凝望着前方，那里有他此行的目的地：耶路撒冷。3v8e1
“……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记你，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我若不记念你，若不看耶路撒冷过于我所喜乐的，情愿我的舌头贴于上膛……”这是《旧约·诗篇》里流落巴比伦的犹太诗人绝望的吟唱，这字字啼血的乡愁，基督徒们虽然未必能体会，但这诗句他们却念诵得熟稔之极。自从一千多年前，耶稣基督在耶路撒冷南郊伯利恒的一座马厩中降生，并于三十余年后在耶路撒冷的骷髅地殉难，这座圣城便不再仅仅是犹太人刻骨铭心的所罗门圣殿遗迹所在，更是基督徒们向往的朝觐圣地。3v8e1
尤其在教会影响空前绝后的中世纪，在西欧上至王公教士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渴望亲履耶路撒冷，瞻仰耶稣和圣徒们战斗过的地方。在他们看来，到耶城朝拜一次就足以净化灵魂，洗去所有的罪孽。3v8e1
这位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也是众多来此参加朝圣赎罪的人之一。他叫彼得，是法国北部亚眠人氏，本来出身于上流社会，也曾在当地领主的麾下参军服役，但后来忽然看破红尘弃家出走。据说他此举的动机是无法忍受既老又丑的糟糠之妻。3v8e1
所谓“得意的人和失意的人离上帝最近”，经历了失败的婚姻生活，对尘世已无留恋的彼得一头扎进亚眠修道院，做起了修士。不久后，他又搬出修道院，在山中找了一处隐居之所独自修行。3v8e1
彼得离群索居，过着弃绝物欲的生活，终年穿着敝旧的袍子更从不穿鞋，依照当时法国人的习俗，一生都不洗澡。饮食方面也有严格的规定，不吃面包和乳肉制品，只食用象征圣洁的鱼和代表耶稣圣血的葡萄酒，几十年如一日。3v8e1
这种常人难及的自虐式苦修为彼得带来了声望，尽管他在品节森严的教会系统之中不过是个二三流的小角色，但在民间却已是名闻乡里的公众人物，人称“隐士彼得”。3v8e1
在基督徒看来，彼得忘我的修行是一种虔诚的体现，但一切表达虔诚偿赎原罪的方式，都比不上亲赴耶路撒冷拜谒圣迹，终于，隐士彼得也纵驴东行，开始了朝圣的旅程。3v8e1
对西欧人尤其是对彼得这样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来说，到东方朝圣不仅仅路途遥远山川阻隔，更兼欧洲天灾不断连年饥荒，讨斋化缘颇成问题。而刚刚皈依基督教未久的东欧地界后，无论领主还是乡民都还保留着祖上剽悍的蛮族性格，尤其需得小心相处。更时常有饥民和强盗不怀善意地打量。3v8e1
行路迟迟，载渴载饥。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彼得总算来到了魂牵梦恋的耶路撒冷，但圣城的见闻却令他大失所望。3v8e1
还没走到城门，他就在一个收费亭前被拦下，几个穿长袍裹头巾、鹰鼻深目虬髯连鬓的异族卫兵向他索要一个金币的“过路费”，彼得自然没有这笔“巨款”，而他发现周围还有很多像他这样远道而来，却因交不起买路钱而被挡在城外的朝圣者。3v8e1
后来，一位富裕的教友赶着马车送来大量金币，帮彼得等人解了围，他们才得以入城，否则连那头瘦驴也惨遭毒口。但一踏进耶路撒冷，彼得此前对圣地的一切美好幻想，都在瞬间崩塌了：满目皆是伊斯兰风情，金碧辉煌的岩石圆顶殿和阿克萨清真寺抢尽风头，蛮横的东方统治者隳突叫嚣，朝圣者和当地的基督徒们战战兢兢。3v8e1
他从书本上得知的那些基督教名胜，比如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锡安山教堂、东罗马君士坦丁大帝兴建的圣母教堂、存放第一位殉教者遗骨的圣司蒂芬教堂无不破旧凋敝。尤其令他忍无可忍的是，连耶稣基督的圣墓也遭到了损毁。3v8e1
随后，耶路撒冷教区的教长西蒙接待了彼得，并向他介绍了圣城当前局势。二十年前一个被称为塞尔柱人的东方民族占据了耶路撒冷，作为穆斯林，他们大兴伊斯兰教，不同于此前的阿拉伯统治者，塞尔柱人对基督徒大加欺压，洗劫了包括圣墓在内的许多神圣之所，对往来的朝圣者横征暴敛，甚至鞭打抢掠。3v8e1
耶路撒冷贵为基督教圣地却孤悬于欧洲之外，邻近最强大的基督教国家拜占庭在蛮族的步步紧逼之下早已自顾不暇，不可能驱逐塞尔柱人解放圣城，因此耶路撒冷的基督徒们不知还要在水深火热中苟延残喘到几时。3v8e1
讲到伤心处，西蒙和彼得相对垂泪——呜呼，圣地不可见兮，只有痛哭！3v8e1
“信徒彼得，你要马上返回欧洲，把信徒在这里受到的苦难告诉罗马教皇，组建军队光复耶路撒冷——这是神的旨意！”3v8e1
“西蒙教长，我会这样做的！不仅会这样做，还会为你们去拜占庭求援！”3v8e1
“请把我写的求援信带上，以及这个孩子，他会帮助你。”3v8e1
“这孩子留在耶路撒冷更不安全——别说了，这是神的旨意！”不管彼得愿不愿意，西蒙把信和黑发黑瞳并自称为“奈亚拉托菲斯”的少年一同交给他。3v8e1
奈亚拉托菲斯看上去很安静，也很干净，人畜无害的样子，彼得知道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不会是最后一次。3v8e1
几天后，彼得带着无尽的悲愤、怅惘与无奈，踏上了返乡之路。这天夜里，他露宿在巴勒斯坦的荒漠之中，扔给奈亚拉托菲斯一小块发硬的黑面包，例行亲吻十字架就和衣而眠。3v8e1
“凡人……”半梦半醒间，彼得忽然听见半空中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他的灵魂随着呼声飞离躯壳，直升云端，但见万道金光中，大天使伽百列已等在那里——圣洁、伟岸还有神圣。3v8e1
“信徒彼得，聆听您的教诲！”彼得激动得五体投地，双手手心向上。天使长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对他说耶路撒冷乃至整个迦南，本是流着牛奶和花蜜的膏腴之地，是上帝耶和华赐予信仰他的选民。可惜现在不幸沦于异教徒之手，上帝已选定他彼得作为信使，把耶路撒冷的遭遇报知罗马教皇，并和教皇一起发动欧洲的基督徒护教弘法，光复圣地，从异教徒手中解放耶路撒冷。3v8e1
一惊之下彼得猛地脱离幻觉并坐起身来，却发现金光和天使都已消失不见。夜幕低垂，笼罩四野，黑沉沉的荒漠中只剩下他张大嘴巴喘着粗气，身边那头驴则被他诈尸般的表现惊扰，昂起头嘶声长鸣：“啊呃啊呃——”3v8e1
或许吓坏它的不是彼得，而是拿着尖刀在大腿比划如何下刀才不会致命的奈亚拉托菲斯。彼得安抚老伙计：“孩子，请离开我的驴！它很瘦，不美味，更是我们返回欧洲的唯一交通工具！”3v8e1
“不是可以走海路吗？”奈亚拉托菲斯返回篝火前，捡起那块干涩的黑面包拍打岩石，发出“咣咣”闷响。虽然身处荒漠，但可以闻到海水的咸鲜味，说明此处距离地中海不远。3v8e1
“你知道我刚才梦见了什么？”彼得迫不及待和他分享自己肩负的神圣使命，除了驴，他更想与活人倾诉：“我看见了大天使伽百列，它让我拯救世界……”3v8e1
“你确定它让你拯救世界，而不是让你拯救它？说不定是你旅途奔波过于劳累，外加饮食结构单调、常年营养不良引起的神经衰弱所导致的幻觉！”黑面包沙砾般口感让奈亚拉托菲斯回味无穷，目光一直盯着那头驴肉多的部位。3v8e1
“我发誓，这是真的！”彼得执着地以为自己真的获得了天使的托梦，回想刚才在梦中聆听到的金色福音，涕泪交流，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年过四十，一生多舛，原来是上帝故意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以膺今日之大任！那流着牛奶和花蜜的迦南地，原来注定要通过他的双手重焕荣光！3v8e1
当下，彼得顾不得劳顿，向着天使指引的方向罗马城连夜赶路。可是奈亚拉托菲斯纹丝不动：“我饿了，不想吃黑面包，想吃肉！”3v8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