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她们俩就被热情的塞尔瓦.迪恩一起拉到了纺纱厂二楼,他的办公室里。这位瘦高的绅士从立柜里取出了珍藏的上等绿茶,亲自冲泡,放到两位小姐的座位面前。kXZpi
“迪恩先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没必要。”面对迪恩恭敬的态度,丽洛特感到怪不好意思的。kXZpi
“对二位或许是举手之劳,对我的工厂还有厂里两百号工人来说那就是雪中送炭了。”迪恩叹了口气,然后用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将一盒曲奇饼干摆到桌面上来,“请随意享用,请便请便!”kXZpi
都莉珂瞧了眼那盒看起来已经半受潮的曲奇饼,决定先不伸手了。kXZpi
总感觉眼前这位纱厂老板给人的感觉,和以前都莉珂遇到过的老板们不太一样?热情得过了头,虽然亲切但又感觉不是特别细致周到。kXZpi
她身边的丽洛特则取了一块放进嘴里,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随后,丽开口问道:“听起来,先生您是想找我们倾诉?”kXZpi
“差不多吧。不瞒二位,我们的工厂经营状况不佳,账上的现金已经相当紧张了。棉料厂那边的账款我已经拖了快半年,就等着最近一笔回款到账去还。我的供应商和我说,这周五就是最后期限,再不付款就把我们拉进黑名单。”kXZpi
虽然不明白这些工厂经营的具体名词,但都莉珂猜想这家工厂确实到了危急时刻。kXZpi
“今天上午我刚刚催到回款,准备下午就去把钱还上,结果却在厂区门口被那群混账家伙堵上了。”说到这里,迪恩先生难掩气愤,紧握的拳头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动。kXZpi
“那些黑帮的人,会定期来收保护费是吗?”都莉珂问道。kXZpi
“如果是那样还算好了!”他拳头猛捶桌板,引得桌上物品为之一震,“下城区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半年一收,这里的黑帮却一次性要收一年的,动不动还来厂里勒索。”kXZpi
“更混账的是,明明上个月才把明年的费用收走。今天中午来了一帮新面孔堵了厂区,说旧的黑帮滚蛋了,以后这片街区由他们负责罩着,然后要收明年的保护费?那费用还涨了两成!”kXZpi
“我说现在我需要先付供应商钱,请求他们通融两天。结果他们死活不肯,说不付钱就别想出去,气得我差点犯病。如果今天不是两位救场,我没法补上给供应商的欠款,那么我们的厂子不出一个月就得倒闭。”迪恩先生语气激动地说。kXZpi
“若是如此,您现在不应该先去偿还欠款吗?”都莉珂惊讶地说。kXZpi
“那个可以不用担心了,我让财务主管去附近的银行汇款了。只要能出门,这些都不成问题。”kXZpi
银行啊……都莉珂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由于没有有效身份和储蓄计划,她和银行几乎没打过交道。kXZpi
而丽洛特则关心起另一件事:“迪恩先生,您说工厂的财务状况不佳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没听说过卢德主义者到您的工厂里来搞过破坏。”kXZpi
“是别的原因。”说到这里,迪恩的情绪稍稍平缓下来,继而又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现在纺纱厂的产能太多,一方面抬高了原材料的价格,同时又压低了棉纱的卖价。更糟的是,下游布厂和服装厂,不仅压价,还赊购,动不动就压两三个月的款子。”kXZpi
“有的同行背靠大树,所以能接受下游的苛刻条件。但像我这种靠自己身家经营的小企业主,很容易就遇上资金流断裂的情况。”kXZpi
“就好比这一次的困境。”他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kXZpi
都莉珂这还是第一次直接听企业主谈论自己的困境。在她以往的印象中,企业主都是如萨拉曼卡那般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诈角色,死命压榨底下的工人,自己则过着奢侈腐败的生活。kXZpi
这跟现在坐在她们面前的迪恩先生截然不同。塞尔瓦.迪恩虽然还穿着体面的西装夹克跟黑裤,但是衣袖多有褶皱并不平整。他的鬓发半数灰白,疲惫的眼睛里留有不少红血丝,下巴残留了一些没剃干净的胡渣,指节不由自主地敲打着桌台,好像那样能缓解他的焦虑似的。kXZpi
“您打听过同行们往往是怎么做的吗?他们既然能在市场竞争中存活下来,那么您应该也行。”丽洛特询问道。kXZpi
迪恩摇摇头:“打听过,那不可行。同行们的做法包括裁减员工,延长工时,降低薪资或者降低质量标准。这些方法我都仔细考虑过,都行不通。”kXZpi
“好比裁员跟降薪,你们是和白宁一起来的,大概也知道她的生活状态。试想一下,如果她失去这份工作,该怎么带着她四五岁的儿子生活?恐怕只能去排队领教会的救济,再不然就是把最后那间房卖掉。”kXZpi
“我对我厂里工人的情况有些了解,她们的薪资刚勉强够日常基本开支,有的人还要还债。如果我推行降薪的话,无异于把她们往借贷还款的绝路上逼。”迪恩叹声连连。kXZpi
都莉珂不甘心地问:“如果延长时间呢?那样一天也可以生产更多的产品。”kXZpi
“已经很长了。我听过那些一天上工十二小时以上的工厂情况。由于长时间工作导致的疲惫,工人受伤的情况会明显增加。有的企业主能下狠心,把受伤工人赶出去不予理睬……但我办不到。”迪恩抬起头,闭上眼在胸前画了个七芒星,“蒙女神感召,我的父亲来到尼隆兴业办厂。我继承了女神交给父亲的重要事业,实在没法做那些有违本心的事情。”kXZpi
“不仅如此,天黑以后要生产,还要置办照明设施吧?那个也是一大笔钱。”丽洛特提示说。kXZpi
“是的,现在正常经营都很费劲了,哪来钱投资改造呢。”迪恩苦笑说。kXZpi
听过塞尔瓦的讲述,灰发少女内心深深地产生了一种无从排遣的哀愁。那感觉就像她回到了费城:面对工会代表陈述费祖铁路工程修建的利弊,从而陷入进退两难的道德困境。kXZp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