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坐到沙发上，看着桌子上临时手绘的地形图和半打开状态的黄豆罐头，我说，“怎么说？”kX2lZ
“有些情况我认为咱们两个需要互相沟通一下。”同样坐下来，老师拿起勺子，敲了两下罐头边，把粘在上面的汤水甩掉，“而且我也需要一个人能够提供一些旁观者视角。我总担心自己看漏了什么。”kX2lZ
“稍微放松一点，别搞得太紧张。绷太紧弦是要断的。你应该学会像那些学生信任你一样信任自己。”从餐具盒里拿出另一个勺子，我自然而然地挖了一勺黄豆，放进嘴里，“啧，这么甜你也吃得下去。当心蛀牙。”kX2lZ
“那些学生？”把我递过去的勺子用餐巾纸包好放在桌子上，老师笑了出来，“你不信任我吗，祝同学？”kX2lZ
“你就当我不信任你。总得有个不信你那套忽悠的不是。一个个都被你哄得五迷三道油盐不进的，谁陪你干正事。我来当反派。我来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怎么样，我很帅吧？”又顺手翻出来两个杯子，我把茶包扔到茶壶里，接上饮水机的热水，“当整个基沃托斯全都顺着你意思来的时候，终归要有人给你添点儿乱。我管这叫枌生辩证法。”kX2lZ
我们俩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不得不说，老师这个挑眉向上看的表情挺魅的。kX2lZ
“那可就拜托你给我写引言了。签售那天你也得来签名，要不然销量肯定上不去。”举起茶杯，我说，“约好了？”kX2lZ
“……约好了。”同样举起茶杯碰了碰，老师抿了一口，“老师又怎么能拒绝学生的合理请求呢。”kX2lZ
仔细想想看，现在可能确实只有我最适合为老师提供所谓的“旁观者视角”了。本身，此次排爆的凶险程度也只有几个了解内情的人能有所概念，日富美去调整弹药车状态顺便跟正义实现委员会的人对接，哲子和未花在观察哨守着，渚在圣三一协调各种政治上乱七八糟的事情，正儿八经知情的闲人现在就我一个，不找我他找谁去呢。kX2lZ
“先问清楚一个问题，”撇了一点儿豆子放到嘴里，一边嚼，老师一边问，“西边，头盔团的人在集结。是自己人？”kX2lZ
“你怎么猜到的？”挠挠头，我有些惊讶于他的结论，“不对不对，首先，你怎么知道的？”kX2lZ
“我昨天晚上刚刚嘱咐过她不要多管闲事。她这人怎么不听劝啊。”皱起眉，我叹了口气，“不会是你忽悠的吧？”kX2lZ
“我怎么可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就让她赶紧回来了。”kX2lZ
看来我的这位朋友昨天晚上也没睡多久。昨天晚上从我这儿回阿拜多斯，今天又一大早去搞事前侦察，她这身体怎么撑得住啊。kX2lZ
“……巴洛斯基帮的。算半个自己人。”从口袋里掏出铅笔，我戳了戳那张手绘简易地图，“这边，这边，这边，分别是两个废弃的凯撒营地和火车站，被她们拿来当作据点了。她们的老大不知道什么来历，但这群人跟一般的头盔团不太一样，至少她们是在进行正儿八经的军事训练。”kX2lZ
“老大是个冲动易怒多疑好脸面讲义气的烂人。我跟她说自己担心干完活儿被圣三一的绑了，让她出点儿人帮帮我。当然，话没说死，我跟她说过了要打的不一定是谁。刚刚才通知她阿拜多斯是友军，还被人骂了一顿。”kX2lZ
“换句话说，是来帮忙的，但拿不到指挥权。但我觉着应该不太会翻脸。鸡窝机电保养在黑市上姑且有一点名望。就算对阿拜多斯有敌意，她那么要脸的人，办不出在众目睽睽下背信弃义的事。”kX2lZ
“原来如此。怪不得是半个。”点点头，老师掏出碳素笔，在我刚刚戳的那三个位置画上圈，随后拉了一条线出来，“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据点和她们能够填充的正面。……凯撒那边，你也联络上了？”kX2lZ
“……我为最近的凯撒驻军据点的负责人帮忙保养过伺服电机。那是个毕生志向只是在沙漠据点里当地头蛇的家伙，随便捧捧就能糊弄过去。跟他说好了，如果凯撒那边派他的人出任务，两边就假装糊弄一下；就算凯撒调高层私兵来抢东西，他也肯定会提前收到通知来防止友军误伤。……这事儿上你别卖我，这种又好糊弄又好使的蛀虫在现在的凯撒集团里越来越难找了。”kX2lZ
“那个进攻能力和进攻欲望都强到爆炸的凯撒集团。那些机器人。在基沃托斯，机器人和学生面临的情况可完全不一样，老师。”看着老师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叹了口气，“虽然凯撒集团在道德上干了许多缺德事，但你不能因此就否认这帮人的实力。一般的蛀虫在那个集团里根本混不下去。但凡他们头上要是能有个环，基沃托斯这几千所学校，”kX2lZ
老师依然保持沉默，似乎并不赞同我的结论——八成是与凯撒多次交手所获得的胜利，以及存在于凯撒集团中的大量学生雇佣兵这两点事实所导致的。摆了摆手，我不想让他继续纠结这种事：“总之我完全不想得罪他们，哪怕只是个地头蛇。我还想接生意呢。你可千万千万别把我卖了，否则我真得跟你翻脸。”kX2lZ
“……没问题。如果真的跟凯撒起了正面冲突，我会想办法让你和你的公司撇清关系的。”kX2lZ
“……倒也没必要那么……用力过度。搞得我跟外人一样。”看着老师阴沉着那张脸，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腮帮子，“明明现在外面都觉着我是你内人了。你就记得给我留个台阶下就行，不要想太多。我能自己咕噜咕噜滚下去的，跟大熊猫似的。见过吗，大熊猫？”kX2lZ
“所以现状就是这样，”担心面前这位为人师表的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了，我主动让话题进行了下去，“凯撒那边虽然不稳定，但相对来说应该还好；西边有巴洛斯基帮的帮忙看着，真打起来也顶事；炮阵地上有正义实现委员会——说起来，今天正义实现委员会的主要负责人是谁啊？羽川莲望？”kX2lZ
好家伙，号称战略兵器的一把手亲自下场守弹药车。那问题不大，只要战斗部上了弹药车，基本就不用担心了。圣园未花这种顶级战斗力也投在了靶场这边，渚同学这算是下了血本了吧。kX2lZ
“所以以我的角度出发来看，”拍了拍桌面上的地图，我继续说了下去，“把阿拜多斯的人布置在房车这边，形成对北面的防御和监视，同时阿拜多斯的直升机载着圣园未花作为空中游动观察哨和预备队。南面是距离长达两公里的裂谷，就算对面想要机降突袭，我们也完全来得及组织防御力量的转移。圣三一的弹道雷达买了一面相控阵，这东西正好可以用来进行对空监视。”kX2lZ
“我这思路虽然比不上你们这些经常玩这套的，但应该也算是圆满。毕竟能用的人总共就那么些，你说是吧？”kX2lZ
听完了这番话的老师依然处于沉默状态，但他没有再次露出急迫紧张的表情，应该是陷入到了平缓顺畅地思考当中。盯着地图，他用右手慢慢搅动着那罐黄豆，不时往嘴里送上一些，细细咀嚼着，仿佛那些黄豆就是目前能掌握的所有情报，只要用牙齿将其磨碎，大脑便能更好地消化一样。kX2lZ1
这个场景我总感觉很眼熟。确实相当眼熟。我得想想，好好想想。kX2lZ
房车中沉默的空气被我略显兴奋的声音打破。在老师惊讶的目光中，我搓了搓刘海，被莫名其妙的记忆和冲动驱使着，说出了一些我自己都不明白有什么意义的话：kX2lZ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人是像的，环境是像的。有什么不像来着……啊对了，黄豆。黄豆应该是炒的吧？kX2lZ
眼看着老师的眼神已经从惊讶快变成了惊异，顺着这股从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情绪，我揉了揉太阳穴：kX2lZ
“还有什么？啊，塔山……红塔山？你要红塔山是不是？”kX2lZ
“哎呀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我好像又想起来了什么。”摆了摆手，我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红塔山，红塔山……对了！还有应该是……”kX2lZ2
说到这里，我把领子上挂着的对讲机拽下来：“101命令！做如下部署……”kX2lZ
盯着被老师紧紧握住的手腕，我慢慢转过头。焦急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取代了那幅稳重思考的面孔，老师的嘴唇在不停颤抖。顿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我一下子瘫在沙发上，不停喘着气。kX2lZ
对讲机从无力的手中脱落，砸在桌子上。里面传出的哲子的呼喊像是从深海里传出来的一样：kX2lZ
一种丧失自我的恐惧从心底弥漫开来。强行稳住心神，我伸出手，朝着右腹部用力一按，如同计划中袭来的疼痛感终于让脑子清醒了一些。任由再次裂开的伤口把玛丽同学的运动服染红，我接过老师递过来的水，猛灌了几大口。kX2lZ
“……抱歉。”在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终于正常之后，我用力把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我……好像有些太兴奋了。真是对不起。……老师！？”kX2lZ
把桌上的对讲机捡起来，老师看着我，将它再次挂在我的领子上。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我甚至感觉能有几年——他突然低下头，三两下把剩下的黄豆吃完：kX2lZ
“阿拜多斯全员会与未花一起作为预备队，在直升机上待命。房车这边留玛丽同学一个人就行了。”kX2lZ
“这么搞不合适吧。”伸手把额头上的汗水擦掉，我说，“直升机的油撑得住吗？没巡逻多久就要加油去。咱们可没有在炮靶场准备航空煤油。”kX2lZ
“这事儿我来想办法。补给问题有夏莱的权限，总是好解决的。”kX2lZ
“那加油过程也是耗时啊。在没有空中观察哨的情况下，危险性不是极大提高了么。你要早说的话，再跟圣三一要一架直升机……貌似也不行。”kX2lZ
聊着聊着忘了这是对抗隐藏内鬼派系。圣三一自己的人可能比外人还不可靠。kX2lZ
“就算这么说，我也感觉把所有人都当做预备队，几乎完全放空北面不太可取。你还在这边呢，老师。有什么不确定的东西需要如此强的机动力量来应对吗？凯撒或者圣三一的‘主战派’应该不至于那么神出鬼没——”kX2lZ
某种名为不安的种子开始在我的内心发芽。张着的嘴迟迟没办法合上，我想起刚刚老师的眼神：从惊讶到惊异，然后到了……kX2lZ
“还有那条大蛇，祝同学。你可能没有见过，但阿拜多斯的大家都知道，这片沙漠里是有一条机械大蛇在的。”kX2lZ
把罐头扔到垃圾桶里，老师似乎恢复了一向的平和。将餐具规整到位，他从座位上站起来。kX2lZ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在我的头上胡乱揉搓了一遍。kX2lZ
“日富美与正义实现委员会剑先鹤城负责弹药车，下江小春及其余人员防御炮阵地。伊落玛丽加圣圆未花固守房车一线。阿拜多斯中学成员随直升机，充当移动监视哨及机动部队，重点监视巴洛斯基帮动向。便利屋68做总预备队。给我复述一遍。”kX2lZ
“好！”身子一下绷紧，我抖了一下，“日富美与正义实现委员会剑先鹤城负责弹药车，下江小春及其余人员防御炮阵地。伊落玛丽加圣圆未花固守房车一线。阿拜多斯中学成员随直升机，充当移动监视哨及机动部队，重点监视巴洛斯基帮动向。便利屋68做总预备队。”kX2lZ
“好。记住了。”手从头移到肩膀上，他轻拍了两下，“我不要你的排爆数字，我只要反光环战斗部。”kX2lZ2
“你不是想听吗？我都说完了。所以，别像个要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安心去工作吧。”kX2lZ
……不争气啊你，枌生祝。怎么都沦落到让别人安慰你的地步了。昨天晚上对着圣园未花不是挺厉害的吗？kX2lZ
叹了口气，我梳理了一下头发，把已经烘干了的工服从烘干机里掏出来，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准确来说，是老师的手放过的地方。kX2lZ
有点儿温温的。嘛，可能还不错。kX2lZ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