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看着我，只是坐在长长的、两层的工具柜上，与巨大钟表盘对面的夜空对望。月光轻吻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洁白笔直的腿、裹在柔滑丝织中的脚，和她那件以白色为主色调，点缀了一些淡粉的礼服，带着无可避免的、时针与分针的阴影。42oTT
由于被某个醉鬼夺走了所有的一次性筷子，我现在的吃相实在称不上雅观。没办法，当前条件下，把塑料袋套在手上抓着吃是我能想到的最卫生的方法了——据说在很久之前，发明烤全羊这道菜的人就是如此食用它的。咽下嘴里的肉，我摘下塑料袋，给打包盒扣上盖子：对面明显没有吃东西的打算，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狼吞虎咽未免太过分了。42oTT
“大家可能都不知道，灰姑娘原本是公主哦？否则，只是一般富贵人家出身的她，怎么可能懂得宴会的礼仪，跟得上王子的舞步呢？”42oTT
未花的声音中带着某种从我看到她开始就存在的飘渺感，仿佛她只是某种文化作品中虚构出的人物，只要我合上书，关掉电视，退出游戏，这个人就要完全消失了一样。42oTT
“说不定，很久之前，在还是公主的时候，她就在某个教堂里，对王子一见钟情了呢。”42oTT
“不知道哦。”摇摇头，未花的头发熠熠生辉，“可能吧？算不算一见钟情呢？”42oTT
“就算你问我……感情这种暧昧的事情，可能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吧？”拿出卫生纸擦了擦嘴，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不过，对于观众而言，只要知道她特别特别喜欢王子就可以了。”42oTT
“是啊。”忽然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表情隐藏起来，未花轻轻笑了，“她真的，特别特别地喜欢王子……不，是爱。她真的很爱王子呢。”42oTT
“所以，就算知道马车是南瓜变的，马夫是老鼠变的，华丽的舞服是沾满灰的围裙变的，她也愿意再去参加一次舞会。因为魔法使小姐希望她去成为舞会的主角，因为王子依然在舞会上等着她。”42oTT
“可是，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当马车变回南瓜，马夫变回老鼠，华丽的舞服变回沾满灰的围裙，当舞会上艳丽的公主再次变回灰姑娘——”42oTT
“——她一定很难过吧。一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吧。”42oTT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这样满是情感的话语。复杂地思考着，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就是，魔法使小姐坏心眼的原因吗？莫非灰姑娘她，很是怨恨……”42oTT
“当然不会啦。又不是恶毒的继母和姐姐们。那样的人不能当女主角哟。”依然是轻轻的笑声，“她肯定不会怨恨魔法使小姐的。毕竟，就算是为了舞会的圆满，魔法师小姐也帮了她相当大的忙，还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呢。所以，她只是想……”42oTT
她的声音有了一些变化。好像是在发抖：“只是想……只是想……”42oTT
终于，轻微的发抖止住了，重复了三遍的言辞有了接续的话语：42oTT
“在王子拿着水晶鞋走来的时候，魔法使小姐能去穿上它，就好了。因为魔法使小姐才是最适合当公主的人，不是吗？”42oTT
未花的话让我受到了小小的惊吓。稳了一下心态，我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锡壶，小小地喝了一口：“……不一定合脚哦。会像恶毒姐姐们一样，削掉脚后跟，被王子看到流出的血，然后赶出去的。”42oTT
“魔法使小姐那么神通广大，肯定没问题的啦。”再次抬起头，未花突然伸出手去，仿佛要轻轻触摸这轻纱一般的月光，“而灰姑娘——只能是打扫卫生的灰姑娘。她自己丢掉了重要的马车、马夫和舞服。这样的她，不能再成为公主了。”42oTT
“但是没关系的。”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微笑，“她会祝福魔法使小姐，和王子的。”42oTT
咬了咬嘴唇，我揉了揉太阳穴，腹部的痛感在此时不知为何又冒了出来。重新套上塑料袋，我再次打开了塑料盒子，把肉扔到嘴里：“这种传统民俗童话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我跟机电的东西打交道多。你们圣三一的对这方面研究真深啊，说得头头是道的……”42oTT1
不行。这糊涂装不下去了。圣园未花在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虚。42oTT
“魔法使小姐，”继续盯着我，她说，“真的很坏心眼呢。”42oTT
这该死的沉默使我坐立不安，度日如年。我当然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42oTT
不知道又自顾自想通了些什么，未花突然从柜子上跳了下来。穿着高跟鞋的双脚稳稳落地，她转过身，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谨慎地又把盖子盖上把塑料袋摘下来，在我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心理准备之时，挂在肩膀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跟空气中未花的声音一起：42oTT
在这之后，她再次扭过头，向着我露出了调皮的、活泼的、却又空洞无物的笑容：42oTT
脸上带着这种笑容，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滚落，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42oTT
说着，带着怀念和珍惜，她的目光转到手中，那个已经出现了指印的对讲机上——很明显，那是夏莱的对讲机：“祝酱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是我害的啦。都是，我害的。在病床上的时候，我都看到了。”42oTT1
“不不不，没那么严重。”连忙否定她的话，我摇着头，“都是淤青而已，总会消下去……”42oTT
“女孩子的肌肤才是最重要的宝物。不用安慰我啦。”虽然眼泪源源不断地留下，但未花的脸却真的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一样，依然挂着那副调皮的、活泼的、却又空洞无物的笑容，“对不起哦。对不起。”42oTT
“伊甸条约的事情之后，我真的很开心。老师说我是他重要的公主大人。重要的，公主大人。我跟渚，圣娅，老师，一起面对了我以为会是最难熬的时刻。我以为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42oTT
“但是不行啊。我还是又任性，又肆意妄为，脑子又不好用。总是一厢情愿的，顺着感觉就去做了。“42oTT
“所以，看到老师把对讲机的永久使用权给了祝酱的时候。趁着老师不注意，我把他的对讲机偷了过来，以为这样就能变成，跟祝酱一样，老师的‘永远重要’的人了。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祝酱的情况那么危急了，老师却联系不上便利屋她们，害得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42oTT
“不，倒也没有这么……”感觉快要出汗了，看着未花那张完全无法让人平静的脸，我焦急地思考着措辞，“再说了我其实也有错……”42oTT
“当然咯。是祝酱骗我说，老师还在信任我，没有对我失望。就像给溺水的人递过去一根稻草一样。就像为灰姑娘准备好了马车、马夫和舞服一样。那种情况下，我又怎么可能不接受呢？”42oTT
“但是稻草总是要折断的。十二点的钟声总是要响的。魔法使小姐却依然坏心眼地装着糊涂，让灰姑娘我连卫生都没办法好好做了……”42oTT
“王子正在拿着水晶鞋，寻找自己的公主。去成为老师的公主吧。”42oTT
“圣园未花。”阴沉着脸，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我叫起她的名字，“圣园，未花。”42oTT
未花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变成了自我牺牲般的默许，一言不发。站起身来，我走到她面前，抬起头看着她：“我不搞你们那些民俗学童话弯弯绕绕。我是个工人，搞技术的。我就认同一件事——”42oTT
“——犯了错，就要立正挨打！给我咬紧牙关！”42oTT2
从结果上来说，圣三一的公主和阿拜多斯的二年级生面部触感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这一结论目前为止是拳头限定。甩了甩手，看着被打趴在地上，再也掩饰不住吃惊的未花，我立刻逼了上去：“还没完呢。别愣着！给我好好思考！”42oTT1
“什么任性啊、肆意妄为啊、脑子不好用啊的，别找那些借口！这颗脑子是在沙脊229上想出各种战术硬扛了一个加强连的脑子，是能在危急时刻瞬间想出把星野扔到天上去救我下来的脑子，我不允许你随便侮辱这么强悍的大脑！”42oTT
“你的臭毛病，是不去用它！一旦碰上什么事就想跑，就不想去思考它，所以身体当然就顺着感觉走了！现在不能这样，给我思考，好好思考！好好思考，你现在该做什么！”42oTT1
“想，想，想！用力想！犯了错就要立正挨打，犯了错就要立正挨打，犯了错就要立正挨打！我再重复一遍，犯了错就要立正挨打！好好想，你应该，做！什！么！”42oTT
“欸……好，好的……”已经完全是一脸无所适从的圣园未花呆呆地捂着脸，“犯错就要立正挨打，犯错就要立正挨打。我犯了错，挨了打……那也就是说，”42oTT
“没错。”严肃地点点头，我把她搀起来，整理了一下领子，“来吧。我咬紧牙关了。”42oTT
“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截断了她的话，我闭上眼睛。能把星野扔上天的胳膊，脸上挨一下，应该会很痛吧？“如果放弃了思考，那也就剩下被当成燃料的份了。让你去救溺水的人，你都要折断。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想，多想。不能怕，不能躲，不能跑。”42oTT
“当然了，还有件事要说清楚。”静静在黑暗中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强大冲击，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老师信任你这个结论，在当时的语境下，可能只是为了安抚你的场面话。但老师可是真的很信任你啊。”42oTT
……还没来吗。也不说话。我该怎么办。既然是被茶话会成员揍的，救护骑士团那边很难免医药费了吧。我想想，我认识的最近的黑市医生在……嗯，所以希望如果把我打飞的话，尽量能朝西……42oTT
额头传来了轻微的触感。睁开眼睛，未花的手就在我的眼前，大拇指微微弯曲着。42oTT
感觉轻松了不少，我把一直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所以，我们两清了？”42oTT
“这算两清吗？唔，也许是呢……不对，要好好思考。肯定是吧。”42oTT
这样说着，她把手上的对讲机挂回了晚礼服那条长长的、装饰用的绸缎带上，看上去有种滑稽感：“……突然感觉就没事了。除了脸还有些疼。果然，王子的水晶鞋，还是要灰姑娘来穿才好啊！魔法使小姐还是去当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神秘魔法使好了！”42oTT
“哎？”像是恶作剧一样，未花弯下腰，从下面窥视着我的脸，眉眼弯弯，“但我是在说魔法使小姐哦？跟祝酱你有什么关系呢？”42oTT
“胡说八道些什么。”重新坐回原来的地方，我摆摆手，“我就不送客啦。快回王子大人身边去吧。没了公主大人，他在宴会上肯定很头疼。”42oTT
说到这里，我再次拧开锡壶，摆出小杯子：“……渚也在找你。快去吧。”42oTT
“……嗯。祝酱，不一起来吗？明明应该是主角才对。”42oTT
“我不习惯那种地方。”把杯子放在嘴边，我轻轻吹了一下，“这对我而言更好一点。”42oTT
对着她的背影举起杯子，我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下，然后再次捡起了羊肉吃。42oTT
大钟运转的规律咯哒声交替响起，时间慢慢地流逝着，盒中的羊肉也不知不觉全部消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我慢条斯理地拿出卫生纸，擦了擦嘴：“真不巧，我刚刚吃完。”42oTT
“救下来的翻窗跑了。没能问出什么东西来。”转过身去，我又喝了一杯，“只知道他们确实跟圣三一的‘主战派’没关系。他们自称‘民兵’。是不是跟砂狼白子给起的名字很像？”42oTT
微微眯起眼睛，在阴影之中，我看着面前的老师。得体合身的西装有些凌乱，想必是醉鬼和恢复了状态的公主，让他花了不少功夫来安抚吧。至于我在这里的情报，大概率是星野和未花说出去的。42oTT
“炮库的事可以当成偶然，但在有一堆工作的情况下还要专程要开那么远的车送我，也过于乐善好施了。”42oTT
“为什么盯上我，联邦搜查部的老师？”42oTT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