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阅读了一遍纸上的内容，我叹了口气，不由得头疼了起来——当然，我也不能说这份头疼跟最近越来越明晰但莫名其妙的噩梦完全无关。说到底，我梦见的到底都是些什么？3ve65
……除了当事人的心情之外，什么关键情报都获取不到。每次睡觉醒过来，胸口都堆满了不知所谓的负面情感，有时候眼泪还把枕头都打湿了。3ve65
不远处，再生样机已经被运送到了炮位，欢脱中的爱丽丝今天叫来了桃井和绿一起来帮忙，算上C＆C的三人，总计六人的女仆装队伍白花花地在卡车上下翻飞，有些晃眼睛。3ve65
游戏开发部少了柚子。C＆C那边……按照尼禄的说法，亚丝娜同学的状态依然不是很好。看起来，昙花那段惊艳的全息影像似乎没能起到预想中的作用。等这阵子忙完之后，最好带些礼物去看望一下她。至于现在……3ve65
趁着试射前的这点儿空闲，总结一下几个让人发愁的事吧。3ve65
这么想着，我把手中纸折叠了两下，放到了上衣口袋里。3ve65
——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在这张带着泪痕的纸上写下那些略显可怕的内容的，生盐诺亚。3ve651
显然，我那天晚上撞见的并不是什么白色幽灵。即便如此，我也根本不可能想到，一向以冷静面目示人的她会在跑回房间之后混乱成这种样子，更不会想到，那个具有绝对记忆能力的诺亚，会粗心大意到把这份记录遗留在卧室中。她要么是真的忘了它，要么，至少，真的想忘了它。3ve65
她可能真的把对老师的情感隐藏得很深——至少自以为很深——以至于在谎言破碎的时刻，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创伤。无论如何，这位不肯对自己说实话的书记现在需要一点帮助，一点精神抚慰。可是，该让谁来进行这份工作呢？3ve65
肯定不能是我。身份不合适，而且我总不能拿着这份记录去给她的伤口上撒盐。搞不好还要挨顿打。……老师？也不行。以他的个性，非得把现在的诺亚变成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废人不可。……优香？以好闺蜜的身份去做这件事当然很合适，但……嘛……3ve65
不好搞啊。说到底，她到底是怎么得出“被抢走了”这个最终结论的？单看记录的话，不就是看到了我跟老师聊了聊机械臂的事情吗？3ve651
抽空还得找老师提一下。……罪孽深重而且无药可救的人渣。让你多上心，都不带有任何反应的。等到真的要被这帮学生们一拥而上分食干净了，怕不是还要指望我帮忙。3ve65
调整了一下略微郁闷的心情，我晃了晃脑袋，掏出小本子，把这事儿记了下来。在以爱丽丝为主力的众人协作下，再生样机已经被七手八脚地从卡车上搬了下来，哲子开始指挥众人进行台架的装配，看样子暂时还不需要我的帮忙。挠了挠头，正当我打算切换思维的时候，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突然贴到了我的脸上，吓了我一跳。3ve65
是千寻。她的手上拿着两罐冰镇的妖怪MAX，铝制的易拉罐表面布满了水珠：“要喝吗？”3ve65
“……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是从哪儿搞到这种好东西的？”收起本子，我接过这份好意，拉开拉环。碳酸饮料溢出了一点，逼我用嘴溜了一遍边，“方圆五公里内连个自动售货机都没有的地方，更别说便利店了。……你从粮仓偷的？”3ve65
“按照仓储目录，备用粮仓里倒是确实有这东西。”喝了一口，千寻把身体靠在墙上，“但这是我自己车里备的。平常的话，我一般也会在口袋里塞上一罐。如果我没猜错，跟你随身带泡泡糖的原因应该类似。”3ve65
……是了，这个人搞网安，而且也会接外面大公司的委托。虽然跟制造业有所区别，但那种场合总归不会少。3ve65
那种几个人坐在一起谈公事，其中一个站起来给所有人发烟的场合。3ve65
“其实对于机器人而言，尼古丁对正电子脑的有利作用和所谓的成瘾机制依然不是很明确。理论上，机器人就不应该存在烟瘾这种东西。”点点头，我把饮料放在一边，掏出两个泡泡糖，扔了一个给她，“倒是烟雾确实会加剧各个零部件的损耗。所以，我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机器人热衷于抽烟。”3ve65
碳酸饮料和薄荷味的泡泡糖糅合在一起，在舌头上混合成了奇妙的感触。朝着左手边看去，千年的火箭炮已经在准备又一轮的人工降雨，纳米凝雨弹与焰剂火箭弹正在被吊装进箱式发射架之中；而在右手边，不知道哪里的蝗虫又一次触发了警报，植保无人机群又一次倾巢而出，铺天盖地，整齐划一，正巧遮住了依然在空中巡航的大型氢气飞艇。3ve651
……飞艇的红外噪点问题，到现在还没有个说法。老四那边抓了一下光电头的自检报文，一切正常。而且，来自山海经化工天才的警告，也没能理出个头绪。真要想搞清楚那只小老鼠在说些什么，怕是必须得找新能源开发部的人一起研究一下了……3ve65
没什么进展啊。也是，周年庆嘛，庆完大家直接睡了一整天。看到账单上的那个数字，我心都要碎了。既然两套样机都赶了出来，回头还得问问优香，能不能先走一部分款。财政确实开始吃紧了……3ve65
“他跟我请假了。似乎是又有什么私事，我也不方便打听。”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吹泡泡失败，我一边继续搅动着这团食用塑料，一边又灌了口妖怪MAX，“找他有什么事吗？”3ve65
话说，虽然每次都没能吹成泡泡，但我好像每次都对舌头进行了相当充分的锻炼吧。……难不成，我已经是舌吻高手了？3ve651
“没有。只是，毕竟突然提到机器人抽烟的话题了。”把喝完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千寻低着头，“……在碰上他之前，我本来以为，机器人都是……那样的人。”3ve65
“狡猾、懦弱、卑鄙、功利、吝啬、市侩、谄媚、自私自利、唯利是图，表面忠厚却最会说谎。就我的所见所闻来看，你的想法不能算错。大部分机器人，或多或少都会沾上一点。甚至老四也不能免俗。你看不出来，说明他对你印象不错，摆谱装出来的。”3ve65
抬头望着天，千寻一幅颇为感慨的模样：“……优香写的报告，也给我看了。机器人……唉。”3ve65
“就是这样。谁离了钱也无法生存。但是，机器人会更难生存。”把泡泡糖吐在包装纸上，我说，“学生们也会狡猾懦弱，卑鄙功利。这些东西只不过是通过更严苛的生存危机，在机器人身上被放大了而已。虽然我认为，机器人问题的核心在于‘似人非人’的组合，可这一点，恰巧是‘似人’的那一边。”3ve65
“真难啊。真复杂啊。”又叹了口气，千寻叉起腰，“优香同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3ve65
“怕什么。路就是一点点走出来的。”轻轻笑了笑，我喝下已经不再冰凉的碳酸饮料，“……再说了，她不是把你和我都拉上了么。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还有老师。”3ve65
“既然粮食仓储还有一年半。这段时间里，就让我们一起努力，通过慢慢释放善意，来尽可能地改变现状吧。”3ve65
“……果然是这样吗？我也被她当成同伴了啊。”脸上露出苦笑，千寻耸了耸肩，“虽然有些高兴，但也有些高兴不起来……”3ve65
“老师肯定会很乐意自己一个人把这些事全都扛起来。不想干的话，咱们全都撂挑子，一起甩给他怎么样？”3ve65
“算了吧。”摇着头，她这次的回答倒是干脆利落，可语气却混杂了一点儿暧昧不清的情愫，“……听起来，有些让人心疼。”3ve65
蜂群无人机的“嗡嗡”声已经消失在天际，再生样机似乎也已经装配到位：我看到哲子把激光位移传感器拿了出来，正在往工装上接，工程部的三人组已经开始调试那个六十四通道的电荷放大器与数据采集器了——那玩意儿说不定比整个靶场都要贵。紧了紧跨在肩膀上的背带，我打算过去帮忙，却被千寻的有一个问题绊住了脚步：3ve65
“虽然这应该是你的私事，但我还是想问一句，”她说，“祝总工，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背着那条机械臂吗？是不是，把它装上，会更好一点？”3ve65
“……你是今天第三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了。”无奈地回过身，我把最后一口原本不想喝的碳酸饮料灌到喉咙里，将易拉罐用单手投篮的姿势扔向垃圾桶，“首先是哲子，然后是歌原同学。我确实很能理解你们十分期盼自己的工作成果能够得到验证的心情……”3ve65
那个铝皮罐子很不给人面子。跟垃圾桶撞了一下，它轻轻弹开，落到了刚刚被修剪过的草丛上，在一片绿色中十分扎眼。3ve65
“……但我真的没时间。我背着这东西，就是想着能在这边抽个空装上它。”将早就想好的借口脱口而出，我走到自己制造的垃圾前，弯腰将它捡起，“但事实证明，真有了空，我只会想歇着发呆。这根本没有开展这项工作的环境氛围。”3ve65
“那就好。……祝总工，别怪我再多一句嘴。”扶了扶眼镜，千寻转过头，看着围在台架旁边的那帮人，“当初在千年发生的那件事，我也略知一二。依照你的务实性格可能想象不到，与千年科技学院的工程部合作完成这支机械臂，对于草野哲子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3ve65
在我们谈论她的时候，哲子正跨坐在台架上，一心一意地对齐着激光传感器。她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黑线，似乎是装配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哪个零部件上的油。在哲子身边，女仆装一尘不染，爱丽丝拿着手帕，踮起脚，努力地想要在不打扰她工作的前提下，帮她擦掉那道油渍。3ve65
“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掏出手机，将这幅宝贵的场景化作数字信息保存了下来，我摇着头，“那家伙，心气高得很。我还能不知道？……我当然知道。你都猜不到我是怎么知道的。”3ve65
……照片的角落里，歌原同学带着寂寞却又开心的微笑，看着两个人的互动，似乎想要接近，却又不敢踏出一步。3ve65
“所以，你放心吧。”摸着放在内兜里的微型注射器，我说，“我又怎么可能不珍惜我的大徒弟呢？”3ve65
……必须保持情绪平稳。必须进行眼眶注射。注射时间不能超过两秒。注射后会发生五到十秒钟的痉挛。风险很高，而且会越来越高。最大可接受时效是两个小时……3ve651
理论上，万事俱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能够“补全”光环的，全息投影了。3ve65
……那么，先要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可赶紧回过神来吧，枌生祝。再不回神，你都要忘了自己是来做再生样机射击试验的。3ve65
“哲子！”再次紧了紧背带，我朝着炮位跑了过去，“传感器都装好了没有？”3ve65
“电荷放大器还暂时调不平。我们在想是不是线的问题，可能阻值太大了。”3ve65
“能想办法换短线吗？让叉车叉个掩体过来。短线20米的话，总归不会再调不平……”3ve65
看着哲子一条条地向我汇报着最后射击准备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伸出手抹掉她脸上爱丽丝没能完全擦干净的痕迹，我想。3ve65
测试传感器方面的小问题很快就解决了。随便找了根木棍插在地上，把测试线缆缠在上面，防止射击的时候被扯断，我拽了拽耳朵，开始最后一遍检查今天主角的状态：3ve65
45mm再生式液体发射药火炮样机。完全版的液炮。真正能够达成那份技术指标的产品。让我们这帮人产生了交集的最直接原因。无论中间经过了多少跌宕起伏，节外生枝，这件成品，终于到了即将击发的关键时刻了。3ve65
击发信号线能够正常传递开火信号。击发机构工作正常。击发电压稳定。控制电路无异常。内部通讯各系统自检报文无异常。人工后坐测试中，后坐运动无卡滞。供输弹结构运动正常。自动机各机构相应时刻到位情况正常。取力系统工作正常。液压系统满液且无漏液，压强维持在2.3MPa，处于正常范围。电液气加注系统能够正常工作。3ve65
位移传感器安装到位且能够正常记录。膛压传感器已完成初始化，随时准备跟随第一发炮弹入膛。炮口焰红外信号传感器能够正常触发。炮口初速雷达能够正常工作。弹道雷达处于准待机状态。3ve65
“要是真能一次性成功，”看着故障诊断系统反馈回来的各项数值，我自言自语了一句，“那该多好啊。”3ve65
“各单位注意！LPGSV再生样机台架，第一次两千米立靶射击试验，准备开始！各观察哨报告情况！”3ve65
“好！全体注意，第一次，单发射击，倒计时准备！五、四、三、二、一——”3ve65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我感觉却格外的漫长。3ve65
欢呼声从耳边传来。从恍惚中回神，我立刻拿着对讲机，从掩体中跳了出来：3ve65
“——全体都有，正常击发！三号哨位，立刻检靶！初速，报初速！”3ve65
“这里是三号哨位，正中靶心！靶钢穿深——哇，跟仿真一模一样，祝！”3ve65
……不会吧。真就一次成功了。我都做好炸的心里准备了。3ve65
桃井的大呼小叫反而让我更加不安。拉动开闩手柄，把还有些烫的膛压传感器捡出来，我将其扔到地上，举起手电筒，把脑袋伸了过去：“……哲子，记一下！单发射击试验过后，燃烧室无残留。没有严重烧蚀痕迹。没有机构严重撞击痕迹。注液孔无堵塞。位移曲线，位移怎么样？”3ve65
“位移曲线很正常，祝总工。快跟理论曲线完美重合了。”3ve65
很完美。一切都很完美。都跟预想中的一样。……倒不如说，什么问题都没出，反倒让人有些害怕。毕竟，膛压振荡可是……3ve65
“祝工，”对讲机里，哲子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显然，她对这次成功很开心，言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接下来怎么安排？”3ve65
“……轮换弹种，变更初速，再进行两次单发射击。如果没问题的话，打三连。”3ve65
膛压振荡。就这么，被抑制住了？不，虽然我们确实做了很多技术上的研究、设计和改进，但是……3ve65
可惜，这次用的膛压传感器的数据不能立刻就读出来，必须等温度降下去。否则至少能有比较可靠的判断依据……3ve65
不用看也大概清楚，肯定上靶了。根据声音和身管抖动情况，密集度应该差不了。现在是……三点三十二分。还有十分钟，旁边就又要开始人工降雨了。电荷放大器可不好淋雨啊……长线现在又用不了……3ve65
想到这里，我再次举起对讲机：“歌原同学，第一发膛压曲线出来了没有？”3ve65
“……还没有。温度没能完全降下来，现在强行读取，可能损坏设备。”3ve65
“哲子！”咬了咬牙，又看了眼时间，我呼出一口气，“准备二十连发。人工降雨马上来了，打完立刻撤场。”3ve65
……在这个阶段，没有发现问题才会是最大的问题。怎么可能存在没有问题的样机？甚至不可能存在没有问题的装备。3ve65
——就算发生了那种事情，我依然不认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任何不对的地方。3ve65
根据红外信号来看，炸膛事故是在第十二发的时候发生的。样机的身管断成了两截，加注系统喷出的液药烧成了一条火蛇，引燃了几乎所有的电缆，并随即被预警系统紧急掐断了供给。炮尾脱离了前半部分和台架，被爆炸高高抛起，朝着一百二十米外的测试位砸了下去。3ve65
而拎着灭火器冲到台架旁边紧急灭火、根本没能想到炮尾和药箱能飞那么远的我所看到的，是将工程部部长推开，并笼罩在药箱二次爆炸中的，哲子的身影。3ve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