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坐在栏杆上保持平衡，其实是一件挺需要技巧的工作，尤其是对于只有一条手臂的我而言。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雨水浇灌，就算表面上的水珠已经被提前拭去，这些竖立在桥边的金属也还是滑溜溜的，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摔下来。放在平常，在没有安全绳的情况下，我肯定会选择把那支空荡荡的袖子绑在一个牢固稳妥的地方……43Fkw
但现在，我依然只是用腰背的力量尽力稳坐在这里，甚至连左手都想松开。43Fkw
因为，那种牢固稳妥的办法，不够可爱。至少在今天晚上，在此时此刻，我不想那样。43Fkw
老师想要的当然不是这种答案。伸出的右手不停地抖动着，他在拼尽全力维持着表情的平和，但那份快要接近于自暴自弃的惊讶、疑惑与不解则是完全藏不住的。牙齿“咯哒咯嗒”地碰撞着，他的紧张已经转化为了强烈的失望，和自我怀疑：“原谅我——原谅我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但，为什么？我以为……”43Fkw
“啪”的一声，不知道是抖得太用力，还是机构的触发太过容易，那个包着红绒布的小盒子在弹簧结构的作用下突然关上，将原本还在闪着光的戒指吞下。被这个意外吓了一跳，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随后赶忙上前两步，双手捧着盒子，把盖子重新打开，推到了我的手边。他的眼神急切而直率，带着重新燃起的勇气：“……祝工。祝工！我知道我让你等了很久。但是，请你……”43Fkw
“我已经说明白了。你已经听明白了。不是吗，老师？”43Fkw
这些话就像是一柄利刃，从声带开始下刀，沿着脖颈一路向上，划开我的舌头，割裂我的嘴唇，然后扎在他的心上。皎洁的明月依然挂在天边，即便是飞艇在空中缓缓滑过，也无法完全遮挡住那份柔和的光芒——43Fkw
——但阴影，却恰到好处地盖住了我，将我与光亮下的那个大人隔开。43Fkw
“……我不明白。”扔掉了以往两人间的那份不言自明的默契，老师摇着头，用言语中的最后倔强拼命挣扎着，“我真的不明白，祝工。我喜欢你……”43Fkw
感受到胸膛中又一次喜悦的高鸣，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顺着身体本能的冲动，我将回应的话脱口而出。43Fkw
……如果我足够聪明，聪明到能够利用欺骗自己来欺骗他的话……43Fkw
不可能吧。根本做不到。我一向是个诚实的人，对自己尤其如此。43Fkw
从河面上吹来的风变大了一些。转过头，我整理了一下耳边翘起的头发，用这份属于凌晨的潮湿冰凉抑制住有些发酸的鼻头：“你我都知道。夏莱的老师，不应该跟具体的某个势力或者某个人，建立特定的亲密关系。这对整个基沃托斯都……”43Fkw
“势力？”急躁地打断了我的话，老师的反驳甚至带着某种黑色的情绪，“什么势力，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公司吗？”43Fkw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词，或许可以叫我们团体。”默默接下了他在焦炙的心情中泄露出的轻视感，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啊，当然，像是‘团伙’这种有些贬义的词汇，我还是不太想接受……”43Fkw
“但你们——你们只是个在正常地工作，用劳动换取报酬的团体！既不是茶话会，又不是万魔殿，也不是风纪委，更不是研讨会！对，就像你曾经说的那样，祝工！”仿佛突然抓住了某根救命稻草，老师伸出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技术人员要保证好技术人员的信誉——你只是个技术人员，没有立场的技术人员！而夏莱正巧也是……”43Fkw
“当然不一样了。”摇了摇头，我伸出手，轻轻攀上他的脸。不同于手掌的温度带着让人沉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开始想象，与这副身体的其他地方相交，又会是怎样的体验，“没有立场本身就是一种立场。但，夏莱，不能没有立场。”43Fkw
“夏莱的老师要爱护他的学生。引导学生的成长，救赎学生的痛苦，实现学生的心愿，相信学生的可能。这就是你的立场。这是属于你的义务。”43Fkw
恋恋不舍地把手拿开，我低下头，心中带着苦涩，将盒子中的戒指取了下来。43Fkw
“这样的你，可不能让你所爱护着的，也爱慕着你的学生们受伤啊。”43Fkw
“不，不不不不不……老师不是圣人。也不应该是圣人。”闭上眼睛，老师依然在摇着头，“不知四时，不辨五谷，不晓六欲，不通七情，那样的神仙，根本就不可能给予学生们恰当的指导，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好老师……”43Fkw
“但，如果，夏莱的身份为你带来了如此之大的负担。如果，祝工你真的这么认为的话——”43Fkw
“——我可以辞职。明天，我就向联邦学生会提交辞呈。”43Fkw
……真是罪孽深重啊，枌生祝。快看看，你都把这个人逼成什么样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43Fkw
感受到了心中的愧疚和扭曲的喜悦，我依旧不敢直视他的脸。面对着滔滔河水，从眼角的余光窥视着老师，我摇摇头：“这种事情，我们也早就说过了吧，老师。”43Fkw
“离开了夏莱，你仍然是你。老师依然是老师。拥有真正超法规权限的，是你。是你的这颗心。而合法性基础……又不在联邦学生会。”43Fkw
那次月光下的对饮。真想回去啊。至少在那时候，没有这么许多需要考虑，那张纸条上的语句，或许真的可以……43Fkw
又在瞎想些什么呢。把握不住当下，竟然在妄想起虚无缥缈、被记忆美化的过去了吗？43Fkw
“好好想一想，老师。”终于鼓起了勇气，我重新转过头，努力维持着微笑，正面对上他的目光，“在面对因为失恋而哭泣、而拼命挽留你的宝贵学生时，你也要搬出那套对仗工整的理论吗？”43Fkw
“农业工厂怎么办？优香的提案怎么办？民兵怎么办？学生们那些大大小小，事无巨细的请求与委托要怎么办？你要告诉她们，你去知四时，辨五谷，晓六欲，通七情了？”43Fkw
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在……之后，你要去当老师，实现自己的愿望……43Fkw
“人最不应该骗的，就是自己，老师。”叹了口气，我偏了偏脖子，让低下头的他的脸保持在视野之内，“你若是真的能这么轻松地放弃老师的义务，现在的我，就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43Fkw
这句话似乎让他彻底失掉了力气。身形变得摇摇晃晃，他那双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也逐渐滑落，四指握拳怼住栏杆，大拇指无力地贴着我的大腿：“我……我……！”43Fkw
“……当然咯。”心疼地握住其中一只手腕，我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现在的话，也为时不晚。”43Fkw
感受着手掌触感，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恋人，是肯定不行的。但没关系，你不能把你自己完全交给我，但我，可以把我自己完全交给你啊。”43Fkw
“枌生祝和夏莱老师之间的关系，本就应该如此。我会成为你的红颜，你的知己，你的特殊方面的小伙伴。如果这也会伤了那些小姑娘的心，那就让我变成你的垃圾桶，把受了她们任性的那些气愤和不满，全都宣泄到我这里。无论多过分，我都能奉陪到底。”43Fkw
“虽然有自我标榜的嫌疑，但我其实是非常方便好用的女人哦？不仅奉献精神满满，而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十分一心一意。就算用完之后当成破抹布一样甩到一边，也不需要有任何的担心，我是足够坚强和有能力到能自己站起来的。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赚大了？”43Fkw
“虽然是段扭曲的关系，但这，也是我拼命想拼命想，想出来的最好方法。”吻上他的额头，我说，“我喜欢你，老师。”43Fkw
“那么，就听我的，好不好？”面色微红着，我努力维持着这份劝告，“遍体通黑的残破老鸦可以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但普照天下的三足金乌，可不能这么任性啊。”43Fkw
“距离样机射击试验的开始还有六个小时，而我恰好失眠了。能帮我想个好办法吗？最好能有效消耗体力，运动完之后又可以直接直接在床上睡着的那种。”不知为何有些小开心，我贴上他的耳边，“如果能有个大概在37℃上下的恒温抱枕把我裹起来，就更好了。”43Fkw
老师的一言不发让我的心里有些慌乱。或许，给出如此不正常的回答的我，已经被他彻彻底底讨厌了——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心如刀绞。将他的手松开，看着他晃晃悠悠地后退了两步，我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提案，被切实拒绝了。43Fkw
“祝工。这几天，我跟哲子，聊了很多你的事情。”情绪平和了下来，他说，“……夏莱的、老师的、大人的义务，不是最核心的原因，对吗？”43Fkw
咬着嘴唇，我的内心忽然颤抖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我不由得想要跳下栏杆立刻逃跑，但这一行为却被老师的声音打断了：43Fkw
“所以，哲子说的是对的。你一直都很自卑吗，祝工？自卑到……”43Fkw
舔了舔嘴唇上渗出的血，我试着继续保持微笑，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表情的崩塌：“我……我可是枌生祝。是机电方面，基沃托斯最出色的武器师傅，最出色的。谁都比不上我。从步枪到火炮，从炸弹到导弹，从引信到导引头，有谁能比我技术高超？能比我经验丰富？能比我技能种类全面？我……”43Fkw
像破门锤一样，“咣”。老师的话语，重重地敲了上来。43Fkw
“……老师啊。我哪里又不珍惜身体了？是有哪次我因为累倒而没能完成工作，还是有哪次疲劳导致的判断失误导致了严重后果？”咽了口唾沫，我尝试放松下来，继续晃着自己的腿，“啊，是因为刚刚的轻率吗？那是因为对象是你哎，老师。我又不可能面对谁都说那种话，害不害臊啊。”43Fkw
“再说了，”试图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我把声音降了下来，“……这种，缺损又不堪的皮囊，也没什么珍惜的必要。最大的价值，也就是刚刚挖掘出来的，只对你这个萝莉控变态有些作用的色相而已。”43Fkw
“……这可不是自卑。这只是在阐述事实。”向着月亮伸出手，我晃了晃头，“你肯定感觉我的话很过分，是吧？因为，百鬼夜行学院好像也有跟我的情况类似的学生。你肯定认识吧？”43Fkw
“大家都被我的右臂吸引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在现场干活的话，又不能用什么宽袍长袖隐藏起来。只能绑成一个球，晃来晃去的。”43Fkw
完整的月亮。一视同仁地，对着所有人洒下光芒。多好啊。43Fkw
“……要是我不说的话，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最麻烦的事情——”43Fkw
“你都想象不到它到底多麻烦。甚至，我都不太能具体描述得出来。”呵呵笑了出来，我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相比之下，只是缺了条胳膊，只是无法给喜欢的人一个完整的拥抱，反而显得无所谓了。”43Fkw
“基沃托斯的大英雄，当然不能有这样的恋人了。”43Fkw1
“所以，我只是想让如此残碎的身体，发挥最大的作用而已，老师。顺带，满足你的宝贵的学生们的一些小小心愿——还有我的心愿。”把手收了回来，放在胸口，我说，“能够尽量陪在你身边，却又不惹麻烦的心愿。”43Fkw
“我可以陪着你。直到我不再重要，不再唯一且独特。直到，我的作用被成长起来的学生们完全取代。不管那个人会是圣园未花，还是早濑优香、生盐诺亚、才羽绿，或者是传闻中的那位委员长。当然了，我觉着老师你可以贪心一点，全都要了也挺好的。到了那时候，我就……”43Fkw
几乎可以说是喝住了我的话，老师半张着嘴，似乎还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轻巧地从栏杆上跳下来，穿上高跟鞋，我走到他身边，牵住他似乎更加冰凉的手：“……我们，还有六个小时。六个小时之后，我可能就要孑然一身了。所以，在我还拥有除了这副不值一提的身体之外的东西的时候，请你……”43Fkw
“……总会，有办法的。”咬着牙，他说，“办法总比困难多。”43Fkw
“我不会让你孑然一身。也不会让你消失，祝工。我不允许你消失。我要紧紧地抓住你。”43Fkw
“如果失败了，我来协调。不完整的光环，我来补全它。学生的悲伤与痛苦，自然要由身为老师，身为大人的我来消除。到了那个时候……”43Fkw
从小指上摘下戒指，他掏出了我送的那只青釉冰纹陶瓷杯，郑重地将其放了进去：“我会收下全部的你。也请你，接受这枚戒指，祝工。”43Fkw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你的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优秀的……我，我真的……43Fkw
积蓄了许久的眼泪最终冲破了眼眶，但我也不可能任由它泛滥。擦掉这些不合时宜的液体，我点点头，正想要回答，却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金属物体，从侧面抵住了老师的太阳穴：43Fkw
瞪大了双眼，我立刻想要扑过去——至少我还能挡几发子弹：“你……”43Fkw
“不要动，祝工。”把手指放在扳机上，先登摇了摇头，“我说过。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可有可无。但对你，就不一样了吧？”43Fk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