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兄弟三人桃园结誓，为图天下大志，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历历在目，犹在眼前。如今孙权小儿袭我二弟，麦城兵败身死，三弟翼德被奸人所害，流窜江南，我却空得一个皇帝之名，无所作为。此等血海深仇不报，二人死不瞑目，朕要这皇位何用？要这江山何用？”3ZV9S
……从收音机中听到自己的声音，尤其是念评书的声音，还真是挺新鲜的一件事。因为无聊的羞耻感作祟，我平常都是录完直接上传，从不复听的。3ZV9S
这辆有些破旧的面包车在路面上晃来晃去，我手腕上的金属手铐也不停地相互撞击，“丁零当啷”的，听上去就像风铃。很明显，这种晃动并不是因为路面的起伏，而是因为他们对轮胎进行了小小的改造。车里充斥着呛人的香烟味道，让我有些不舒服：“能把窗户打开吗？烟味儿实在是……”3ZV9S
“当然不行。”先登的声音从带着沙沙声的收音机里传出，声音大到盖过了评书，“……你知道吗，祝工？这辆车里的人，全都不抽烟。别耍小聪明。”3ZV9S
……蒙住的双眼，大声外放的评书，背景噪声所揭露的电磁干扰，改造的轮胎，紧闭的窗户，没人抽却要刻意点起来的香烟，必须通过收音机进行的对话，还有明显在不停绕圈的前进方向。很明显，这一切的措施，都是为了避免我和老师记住行进路线。3ZV9S
真不知道是应该夸奖他们的精心准备，还是应该赞赏他们的技能专业。3ZV9S
口中嚼着泡泡糖，我把头靠在不停颤抖的玻璃窗上，让耳朵贴在上面，认真思考着这小小的试探之后，应该怎样展开对话。就在这个时候，好像是坐在我右后方的老师开口了：“实际上，我挺喜欢坐车兜圈的，哪怕是被蒙住眼睛。像现在这样，有点儿小颠簸就更好了。”3ZV9S
“像我这种需要考虑很多事情的人，坐在移动的车上就会安心。这样的话，我的思绪会比较清楚。借由车子那基本被简化为二维平面的移动，车上的人会接近无止尽的静止，而世界便开始转动。”3ZV9S
有枪响。前方和后方都有。玻璃做了些不够充足的消声处理，听不清楚是什么枪。3ZV9S
“那么，先登先生。”老师的方向传来了轻微的摩擦声，似乎是他扭了扭身体，“围绕着这辆车子——围绕着我们的世界，会如何转动呢？”3ZV9S
先登的回怼让我不由得想找个地方钻进去。用额头磨蹭了两下车窗来保持冷静，我翻了翻嘴里的泡泡糖，刚想维持住对话，酝酿好的言语却被子弹上膛的声音一下子截住了。3ZV9S
“我再说一遍，祝工，联邦搜查部的，别耍小聪明。”听声音，先登应该是用枪口重重敲了敲老师的头，“在靶场，我就已经被你们耍过一次了。如果你们不希望我重新回想起当时的不当情绪，那就不要出声。”3ZV9S
“此时此刻，可万不能如彼时彼刻。想聊天的话，到了目的地，有人跟你们聊。”3ZV9S
破旧的面包车依然在不规则地抖动着，这份老师口中的“世界转动”仿佛永无止境。在听到了保险关闭的声音之后，我叹了口气，在车里沉闷的氛围和呛人的烟雾中，开始胡思乱想起来：3ZV9S
福祸相依，阴阳相调，好事永远伴随着灾祸，我的生活似乎总是如此。仔细想想，这或许也是我的因果报应。新能源开发部的指责或许是对的，我从事的工作，一直都是维修与创造那些会带来损坏与毁灭的东西，想必就是因为直接目的与最终目的的强烈冲突，才会给我带来如此这般的人生吧。3ZV9S
车辆行驶的时间格外漫长，漫长到让人觉着不可思议，中间还停下来了很长时间——这并不符合他们最开始表现出的劫持细节。想来，应该是那些枪响逼迫他们不得不改变原本的精妙计划。不知道是不是通讯网络出了问题，先登甚至小声地用对讲机发布了两次命令：3ZV9S
“……赶出去就好。没时间管那些。我们就位之后，更改035、064、072、112、128通道，剩下的你随机调整。”3ZV9S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歌原同学来组织完成试验，倒是问题不大。但……3ZV9S
幸好，世界的转动做不到永无止境——毕竟，转动的本来就不是世界，而是我们自己。3ZV9S
终于重新呼吸到的清新空气让我那饱受折磨的肺获得了解脱，但摘下黑色布条之后，迎面而来的亮光却让眼球有些刺痛。下意识想要抬手去遮挡，我才发现，手铐的另一端已经被拷在了铆于墙面的挂环上。那四颗金属铆钉，明显是液炮样机的同款。3ZV9S
老师的情况比我要惨一点。不仅没有沙发坐，他的手腕、大拇指和中指都是被塑料扎带紧紧勒住的，肯定没有我这副手铐来的舒服。他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但隐藏在平静下的心情却从眼神中表现了出来：比起惊讶，更多的却是愤怒。3ZV9S
终于适应了强烈的光线，我正视着面前的“民兵”首领。像弹琴一样，用我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法敲下了程序的暂停命令，他转过身，背对着巨大的全息屏幕，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我。3ZV9S
“还是，”发声器中，传出那个曾经让我无比安心的声音，“叫我老四吧，祝工。”3ZV9S
很多容易忽视但至今仍未得到解答的问题或巧合，如今全都有了答案：为什么在圣三一靶场的通讯会被敌人监听，为什么先登会如此简单地从公司逃脱，为什么先登会对液炮项目发出警告，为什么液炮样机的制造没有被罢工或“民兵”干扰，为什么凯撒的警察会顺着经济犯罪的线索一路查到这边，为什么他要在那个时候专门问一句我的看法……3ZV9S
“天公将军。呵。难怪，你那么频繁地催促我把评书讲完。”3ZV9S
“……伯和。”3ZV9S2
……我一点儿都不意外。甚至，我感觉他应该更有权势一点。区区一个“民兵”，实在是有些配不上我的这位好下属……3ZV9S
“解释什么？”颤抖着倒吸一口气，我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解释你如何通过精巧的政治布局让我在圣三一靶场被炸上天，还是解释你怎样巧妙地排兵布阵割开了那些头盔团的喉咙，或者解释你为什么要在关键性的、几乎堵上了我、哲子和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一切的样炮射击试验之前，把我和老师绑架到这个地方，听你做什么狗屁解释！？怎么，大丈夫欲成大事于天下，必先不拘小节？”3ZV9S
“我和哲子，还有公司，就是你要不拘的那个小节吗！！！？？？”3ZV9S
艰难地做了几个吞咽动作，我试图努力压下已经不受控制的痛苦，让自己恢复冷静。对，冷静下来，枌生祝。他还愿意让你叫他“老四”，那样的话，就还有得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3ZV9S
“正是因为试验迫在眉睫，我才不得不将一切提前到现在。否则，到了明天，我就要彻底失去你们了。”3ZV9S
“你，哲子，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如果只是为了所谓成大事，我本可将一切做得更加默不作声。在你察觉到一切之前，事情就会结束。”3ZV9S
看到我默不作声，他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两分钟的语言，才继续说了下去：3ZV9S
“圣三一靶场的情况，自从进攻发起之后便失去了我的控制。那些强横的武斗派本就不想听我的命令——也正是在靶场一役过后，我才终于完成了统合，才能安心地、放心地、按照我的节奏和计划，一点点向前推进。”3ZV9S
“公园发生的所谓恶性袭击，实际上是为了迈德森公司的员工们。那些头盔团的成员几乎洗劫了一切，我们必须做出反击——而机器人能够做出的反击，本就十分有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用等离子切割机挑断手脚筋和割开喉管，才变成了我们的常用手段。为了让她们在几天内彻底失能，这是除了破坏光环以外，最好的办法了。”3ZV9S
说到这里，老四再次停了下来。无机质的视觉传感器转动了两下，他摇了摇头：“我其实有个问题要向你确认，祝工。”3ZV9S
“你与新能源开发部商议的条件，是如果巨额赔偿导致公司和你宣告破产，才会开除哲子的学籍。”3ZV9S
“换句话说，既然谈下了这个条件，你是有信心保住哲子的学籍的——哪怕，公司和你的个人资产，实际上完全不可能在全部抵债之后不破产。”3ZV9S
“没错。不仅如此，我还保住了所有人的工作。”叹了口气，我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乐观而开朗，“可别小瞧我的能耐。所以，就算试验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只不过换了个单位工作生活而已，有时间的话，随时都能聚一聚。我可给你谋了个好位置啊，老四。所以，你可以停下你想干的傻事了。什么失去不失去的，只是公司的话，只要重建……”3ZV9S
咬了咬牙，我将一部分的真相道出：“……我打算，把那条机械手臂卖掉……我找到了个对于光环控制技术很感兴趣的……”3ZV9S
“哲子做出来的机械手臂当然精妙，光环控制技术也很少见，但价值却远不可能抵那么大的一笔债。再感兴趣，也不可能。”立刻否认了我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掩护，老四继续问着，“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3ZV9S
“——除了哲子回千年之外，你为大家找好的出路，是凯撒集团，对吗？”3ZV9S
“……凯撒那边有个项目，开了高价请我去帮忙。非我不可的那种。”就算是要被逼上了绝路，我还是想挣扎一下，“放心，我跟凯撒打了那么多次交道，不会被坑的。”3ZV9S
不知怀抱着怎样的心情，看到我的这副样子，老四摇着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3ZV9S
低下头，垮下肩膀，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没想到，他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3ZV9S
“根据观察，潜在试验目标A，即最理想试验目标具备不完整光环，且受到一定物理伤害后，会出现光环的部分破碎现象，十分适合进行……”3ZV9S
老师的声音盖住了我的喝止。看着我的脸，他的表情已然变成了我从未见过的样子：“让他，说下去。”3ZV9S
“……十分适合进行，光环的反复生成及破坏尝试。该试验目标的加入，将会对反光环战斗部，及作为逆向技术的临时光环赋予技术的研制进程，起到极为重要的帮助作用。”3ZV9S
“不，那个，就算我作为试验体参加进去了，他们的技术也不会有什么大进展。”急忙摆着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对谁做什么解释，“相反，我甚至可以拖延或者破坏他们的进度。无非就是一些身体上的试验，我的光环本来就……又不是没有……我……说，说到底……”3ZV9S
老师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震惊的表情溢于言表，他下意识想要握住拳，手上的青筋暴起：“就是因为这件事，你才……”3ZV9S
“说到底啊！”拼命喊了出来，我满脸通红地喘着气，“试验，又不是一定会失败！这些都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准备的后路而已！你们就这么不信任我和工程部吗！？”3ZV9S
“因为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将你牢牢掌控住，永远不能脱身的陷阱。我也是直到昨天，才真正想明白一切。”3ZV9S
“枌生祝，早濑优香，明星日鞠。她想利用你们，一边控制住我们这些‘极端派’，一边施以小恩小惠，一边从物理上采取措施，彻底‘解决’所谓的‘机器人问题’。”3ZV9S
“新能源开发部的名誉部长与实际控制人，千年科技学院的学生会长，BIG SISTER，调月莉音。”3ZV9S1
……信息量有些大。我，我不太能听得明白……好像，好像有什么……3ZV9S
“所以，祝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老四握住对讲机，“我不可能对这一切坐视不管。既不可能让你就这么落入千年的债务陷阱和凯撒的实际掌控，让哲子重新回到那个魔女的势力范围之下，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同胞陷落到如此悲惨的命运当中。”3ZV9S
“等不了了，夏莱的。于私于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3ZV9S
“也就是说，”大脑处于一片混乱，我根本无法找到违和感的源头，也想不出说服对方的思路，只能凭借直觉进行着对话，“你把我绑到这里，是为了……”3ZV9S
“为了在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民兵’对于千年自治区的全面攻击中，保护你的安全。”3ZV9S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3ZV9S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