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灯前放下摩托车的自动支架，对着后视镜第五次摆了摆自己的假领子，又调出设置窗口调暗了一点骑行服的白色，优香仍旧在对自己起床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感到苦恼。43FO7
毕竟，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重要到如果放在平时，她一定会把那件穿得松垮的大外套和腰带，都整理得规规矩矩的地步：43FO7
第一，今天是决定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公司命运的，再生样机200发连续试射的日子；第二，今天是与凯撒集团代表进行关于计划性报废条例废除事项的，第三轮事前磋商的日子。43FO7
在前两轮双面事先磋商中，理所应当的，凯撒集团对于废除条例一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同样不出所料的，他们对于千年科技学院的真实目的抱有明显的怀疑，而且，怀揣着一如以往的逐利倾向，这些机器人在最开始便狮子大开口般地提出了让人完全无法接受的条件，并步步紧逼，试探着优香的底线。43FO7
这种商议过程自然不会很愉快。经过了足以称作艰难和漫长的友好交流之后，双方才对千年获取到凯撒支持的价码达成了初步共识：凯撒集团会以投资和实际建设的方式，参与到埃里都地区再开发计划的二期工程中，以此达成某种至少是表面上的共赢局面——43FO7
而今天的第三轮磋商，就是要在埃里都地区进行实地考察，并展开攸关多方利益纠葛的、涉及到诸多具体细节的具体实施计划谈判。根据相关情况，这一计划究竟会变成千年控制下的良性资本注入，还是变成学院和研讨会被狠狠咬住的割肉饲鹰，亦或者在激烈的争执中不欢而散，目前仍然是个未知数。43FO7
“既然推掉了试验，”确认领子摆正，又伸出手理了理自己的刘海，她小声嘟哝着，“这边就一定要拿下，早濑优香。”43FO7
要不然，你可怎么对得起诺亚和小雪，又怎么对得起祝啊。43FO7
想到那位处在关键性时刻的总工程师于半夜发送过来的邮件，优香的胸中升起了有些复杂的情绪。无论是针对反馈过去的前两轮磋商情况，而提出的几条新的意见建议，还是在应对这位祝似乎接触过的凯撒代表时，应当采用的磋商技巧，都让她十足的感受到了对方的可靠，同时也增添了莫名的紧张。43FO7
想到了祝在文件中详细讲述的种种细节，又回忆起研讨会的其它成员们给予的支持和鼓励，她为自己鼓了鼓劲，但很快就又陷入到了自我怀疑之中：43FO7
对于如此重要的会面，却选择仍旧骑行服伪装成白衬衫的“假西装”方案。这份选择，是不是对于大家心意的轻视呢？43FO7
看着红灯的倒计时一秒一秒地流逝，优香看了看时间。如果现在赶回去换衣服的话，应该还是够的……43FO7
伸出手抹了抹在后座的专用设备上安分卧着的机械狗，她叹了口气。43FO7
正如同祝之前警告的那样，依依……确实，时间不多了。43FO7
从农业工厂回来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依依的身上便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征兆，比如在充电口旁休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在两人一起玩耍的时候会突然僵硬地停住动作，“意识清醒”地时候极为抗拒独处，以及越来越恐惧陌生人的靠近。直到最近，它已经完全无法认出穿着其它衣服的优香，似乎只有这身骑行服才能让它想起新主人的身份……43FO7
很明显，依依也知道，自己马上就不行了。在正常的情况下，它的行为中充满了依恋、不舍和害怕，正如所有生命面临终结时的那样——43FO7
——而只能在旁边目睹这一切逐渐变糟的优香，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碎的无力感。43FO7
她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但最终，在所有选项都被一条条排除后，以主人的身份尽可能多地陪伴这只对她有着特殊意义的机械狗，变成了仅剩的最佳选项。搔了搔依依的下巴，看着它乖巧地在座位上辗转腾挪转了几个圈，摇晃着尾巴，似乎想让自己开心，优香咬了咬下嘴唇，还是放弃了重新换上正装的选项。43FO7
不只是为了陪伴依依到最后一刻。正如之前说的，它对优香有着特殊意义：43FO7
如果可以的话，优香希望，在它的正电子脑迎来终结之前，能够带着它，经历、见证“计划性报废条例”被废除的全部过程，让它能够亲眼目睹，发生于九爷，发生于自己身上的悲剧，在未来被最大程度地消除的那个瞬间。43FO7
急促的喇叭声将沉溺于未来图景想象中的优香拉回现实。用指关节敲了敲依依，让它安分下来，把手放回油门，双脚踏上踏板，她再次启动了自己的爱车。支架随着发动机的微微颤抖自动收起，科幻帅气的摩托车驶过十字路口，载着她又一次坚定下来的决心，在通往埃里都的大桥上飞驰而过。43FO7
今天的太阳很好，温暖宜人，将这段时间以来长久的潮湿一扫而空，就像是昭示着新的开始。大规模蝗虫群带来的恐慌已经变成了历史，受控的开仓放粮计划正巧为埃里都吸引了更多的人流量，给二期开发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在驶过无人蜂群整备场的时候，看着这间已经容纳了8673架无人机、为了消灭蝗灾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大型建筑，优香不自觉地降低了速度。43FO7
……好像，第一次碰上依依，就是在这里吧。……跟依依一起玩的样子被老师和祝偷窥，还被他们两个调笑了……43FO7
“依依？”心头一动，看时间还早，口中呼唤着机械狗的名字，优香将摩托车再次停下，想要回过身去，再与它玩耍一番，“还记得这里吗？我们……依依！？”43FO7
看着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的依依突然跳下后座，朝着整备场奔去，优香顿时慌了神。立刻锁上车，刚想要追上去，她的眼睛却突然捕捉到了地面上刚刚没能发现的细节：43FO7
看到自己的主人同样察觉到了异常，依依转过身，又叫了两声，表情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象征着危险的红色感叹号。急忙在摩托车两边的枪套中拔出两把爱枪，优香再次确认了一遍时间，顺着血迹跟了上去。43FO7
随着道路上的红色越来越鲜艳，战斗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她逐渐回到了已经无比熟悉的整备场门前。门口旁边的墙壁明显被波及，炸开了一个一人来高的大洞，四周还散落着两具被打穿了的机器人身体的各部分。刚刚钻过那个洞，一声枪响陡然响起，子弹从优香的耳边擦了过去，吓得她立刻举起双枪，手指紧紧扣住扳机，但并未击发。43FO7
枪口的对面，伤痕累累的少女瘫坐在控制台之前，倚靠着墙壁，大量的鲜血从她的身侧流下，把整备场的地面染成同她那繁星般的光环一样的颜色。看到优香之后，这位严重受伤的、连牛仔裤都破碎不堪的少女垂下手腕，似乎终于得到了片刻轻松，头一偏，开始沉重而贪婪地吸取空气。43FO7
被对方的严重伤势吓了一跳，优香急忙冲了过去。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身体，她打开控制台下面的柜子，从中取出原本以为永远不会被用到的急救箱：“有了。我先给你包扎一下，止住血。”43FO7
进行了不太美观的紧急包扎之后，优香那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掏出手机，刚想呼叫急救车，她的手腕却被对方紧紧抓住了：43FO7
艰难地吞咽着，优香才发现，对方的脖子上有着极为明显的崭新伤疤，似乎刚刚结痂不久：“不要勉强！……给，手机！打字……”43FO7
……手腕上也有。手指一直在颤抖。刚刚握枪进行射击，说不定已经是她的极限了。43FO7
少女拼命想要发出声音，却好像再次触动了伤口。咳出喷射状的血滴之后，她又因为这一番动作造成的痛苦而倒吸了两口凉气。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比较好的沟通方式，正当优香努力思考的时候，耳边再次传来的枪声让她一瞬间警觉了起来。捉起两把冲锋枪，迅速翻滚到控制台之后，她轻微地探出头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反倒是控制台的状态显示面板有些不太对劲。43FO7
确认了一下面板的警告内容，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是用来制备液药和杀虫剂的原料输液管路出现了轻微故障而已，那所谓的“枪声”应该是顺着管路传递放大的响动。根据微传感器的显示，这些故障甚至轻微到完全不影响液体的输送，只是会在压强上升的时候，喷出一些完全无害的原料液体而已。43FO7
……但也挺奇怪的。35号管路的下侧，36号管路的上侧；49号管路的下侧，50号管路的上侧……这些一一对应的关系，未免也……43FO7
就在这时，少女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打断了优香的思绪：43FO7
看着对方艰难地点了点头，优香确认了一下子弹数量，然后掏出手机，咬了咬牙，准备跟凯撒的代表联络，推迟商谈，同时呼叫C＆C的支援——43FO7
她突然想到，就在不久之前，桥对面的公园中刚刚爆发过大规模的恶性事件，被害者们的受伤特征正是挑筋割喉，凶手至今还未能被抓捕归案。43FO7
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里翻找出来的，依依居然用尾巴拖着两身沉重的化工防护服出现在了视野中。看到优香之后，它的叫声显得越发焦急，似乎是在催促她赶快把这身笨重的衣服穿上。有些摸不到头脑，优香举起手机，朝着依依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可还没等电话拨出，一则紧急消息就出现在了屏幕上：43FO7
“哈！？监视飞艇严重受损！？……气囊的自毁和吊舱的自回收已经启动……”43FO7
“这又是什么！？千年自治区的市中心，哪里出现的这么大规模的蝗虫群！？”43FO7
看着遍布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优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等她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依依已经艰难地来到了脚边。可能是见任何动作都没有办法吸引到主人的注意力，它的表情显示器上开始滚动各式各样的错误信息，随后，一声诡异的、被强行驱动的犬类发声器所制造出的尖叫响彻了整个整备场：43FO7
——随后，如同强制性控制发声器完成其不应该进行的工作的反噬一般，表情显示器上的错误代码来到了终点。在闪烁两下之后，机械狗的身躯摇晃了两下，“砰”的绷直了，失去了一切光泽。43FO7
甚至来不及悲痛，巨大的轰鸣声就这么在优香的耳边响起：收到了最高等级的蝗虫入侵信号之后，整套自动化防御性机制开始运作了起来。自动调整的储液罐将输出压强提升至最高级别，模块化的液体发射药和灭虫农药综合化工生产网络开始运转，向着茫茫多的——8673架无人机灌入它们所需要的液体。位于停机位的这些蜂群单元们也开始进行自动诊断，等待着油箱和储液舱的加注完成。43FO7
强烈的不详预感让优香的冷汗直冒。看着受了重伤的少女，和一动不动的机械狗，她握紧拳头，决定先遵循依依最后的警告，为两人穿上那套全覆式防护服。等到她七手八脚地把那身笨重的衣服套在两人身上，所有的无人机都完成了整备和加注，这些曾经驱逐了蝗灾的英雄们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最出色的集群规划飞行算法的控制下，一架架地缓缓起飞，随后成群结队地飞向远方。43FO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