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一阵阵发胀，在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疲劳和这瞬间的真相冲击下，我的视野边缘染上了晕染一般的黑色。用力挤了挤眼睛，我尝试着保持清醒，但心中的震惊与懊悔却越发膨胀：“你……你们……”43ZZW
“……对不起，祝工。虽然你拜托我打听清楚药子沙耶说的那些谜语究竟是什么，但实际上，我早就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了——甚至，比她想到的还要早得多。只能说，幸好，哪怕是药子沙耶自己，也没有完全搞清楚她发现的到底是什么。而她口中的‘极阴之水’，也正是我们这次计划的基础。”43ZZW
在键盘上敲了一下，老四身后的全息屏幕上浮现出了带有管道流通示意图的两条化工品合成路线。朝着我这边瞥了一眼，他转过身，拿起了一个无线飞鼠，用红点在屏幕上做着标记：“你也知道，祝工，在看到了那些贴着原料标签的储液罐和典型的几个反应釜后，想要推测出液体发射药的合成路线并不困难，而研讨会所采用的那款杀虫剂更是早就被公开的、极为传统的配方。在合成路线摆在一起的时候，药子沙耶的谜语，也就很容易理解了。”43ZZW
“‘有禁锢的极阳之水’，指的是液体发射药。‘弱阴之水’，指的是在早濑优香口中，哪怕是喝下一整瓶都只会拉肚子的弱毒性有机磷杀虫剂。那么，在这两条原料输送及合成路线中，只要让35号管路中的原料汇入36号，49号汇入50号，75号汇入76号……诸如此类，做出种种交叉的话，便能够得到她口中的，‘极阴之水’。”43ZZW
“……极阴之水，”看着屏幕上经过重新排列、混杂之后产生的新的合成路线，如同要确认一般，我念出了那个最终产物的名字，“……塔崩4型。”43ZZW
最早被作为新型杀虫剂而研发出的有机磷类神经毒剂。工业成品为无色、略带水果香气的黏性液体，大量出现时会气味会发苦。易溶于水，在常温下具备强挥发性。可由吸入气溶胶、皮肤吸收以及黏膜吸收而中毒，特别是对眼结膜的渗透作用极强。最为典型的中毒作用为呼吸抑制和心脏停搏。4型产品在原始塔崩毒剂的基础上进行了大量改良，比如毒性更强、发作时间更短、挥发性和持续时间更强、可以在压力容器中以浓缩固态存在等。43ZZW
被多方公认且绝对禁止生产的、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43ZZW
“没错。塔崩4型。让管路中的原料完成交叉并不难办，只需要在原料输送管道的相应位置留下预制刻痕，在需要的时候，使用预埋好的微型爆炸装置将其炸开一个小豁口就可以了。”两根手指捏着一个黑色的小球，稍稍用力，老四将其在手中捏爆，“千年的这套自动化生产线采用了气膜封堵技术，管道的轻微破损只会导致部分泄漏，而不会让整套生产系统完全宕机。当然，这一切也并不能被说成完全的巧合……”43ZZW
“……月落管业。”磨了磨牙，我想到了之前看到的管道上，那个有些显眼的商标，“你们本来就参与了技术方案设计。”43ZZW
“参与了技术方案的落地。谁让千年的工程师们，从来都不屑于考虑管道铺设这种小事呢。那么多那么长那么粗的成品管道，进行全数检验也完全不现实。”听上去既像是讽刺又像是阐述事实，老四晃了晃飞鼠，把生产流程的示意图甩走，“当然，除了几个皮包公司和破产了的迈德森公司之外，这些有实际产出的企业并未被民兵掌握——”43ZZW
更新了内容的屏幕上，围绕着“民兵”的组织架构，一张繁复的关系网密密麻麻地铺开，无数的公司、会社、组织、企业、工厂，全都被我面前这位出色的领导联系到了一起：迈德森公司、月落管业……43ZZW
“——只不过，我们的许多同志，恰好是其中的工作人员而已。”43ZZW
“就像你经常说的那样，祝工。掌握现场和执行层的情况才是重中之重。只要渗透了执行层，我们便能轻松地完成偷梁换柱。”43ZZW
“跟在靶场引发的圣三一政治危机是如出一辙的思路。”恨恨地握紧了拳头，我快速过了一遍那张关系网中比较重要的几个角色，“我教得好啊。——我教得，真好啊。”43ZZW
“我是应该感到欣慰，还是自豪？”指甲嵌到了肉里，血沿着手腕、顺着胳膊流了下来，我用力呼吸着，“让我把你们的计划补完吧。东博旅游会社和黄奶酪氢气加注的组合，让你们有能力对所有大型、小型的氢气飞艇动手脚。想必，那里面也塞进去了这些遥控爆炸的小黑球吧？至于之前在红外影像中看到的，大型飞艇气囊内部的噪点……”43ZZW
“……是用来模拟大型蝗虫群的，特制金属箔，对不对？”43ZZW
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在那个晚上，在公园里，先登引爆了老师购买的小型氢气飞艇之后，不就已经飘下来了那么多的金属箔吗？我居然没想到！？我怎么会想不到！？43ZZW
“这样一来，通过引爆大的或大量小的气囊，在城市中散布那些金属箔，引导系统产生误判。那原本用来对付蝗虫群的无人机蜂群们，在这一套流程下，就会自动带着你所自豪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于千年自治区的大街小巷中，制造那些致命的气溶胶毒雾了，对吗？”43ZZW
“不对，不对。”抢在老四说话之前，我自己便意识到了这个方案的漏洞。在愤怒之中，原本因为疲劳和震惊而无法运转的思维逐渐变得顺滑了起来，“室内。无人机蜂群喷洒的塔崩想要影响到室内，无论如何都需要一定时间。只要千年塔的值守人员及时作出反应——啊。”43ZZW
眼神颤抖着，我看着老四：“自动灭火系统。千年塔的烟雾报警装置……”43ZZW
“……是分体激光式的。”把脸扭到一边，老四点点头，“只要简单地破坏发射器，报警系统就会默认有烟雾遮挡了激光，进行自动灭火。之前开会的时候，那两个人，就是去逐一安装爆炸设备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把花大价钱买来的浓缩固态塔崩掺入了自动灭火系统的水路管道里，并完成了引爆吧。”43ZZW
“‘民兵’的资金情况很不乐观。但这种刀刃上的钱，也不得不花了。”43ZZW
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愚蠢。明明都有了那么多的提示，那么多的征兆，那么多的……我，我居然还妄想着，能够一年的时间，让我们来慢慢解决……43ZZW
用疼痛和深呼吸强行压制住了自责与懊悔，我甩了甩脑袋，试图让好不容易恢复了的思维能力尽量长地维持下去。从最开始的开始梳理着整件事，强忍着因为不堪重负而发胀的大脑，在纷繁复杂的细节中，我终于抓住了之前一直没能察觉到的违和感。紧紧地攥住这好不容易才挖掘出来的希望，我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塔崩4型的毒性，到底是什么级别的？”43ZZW
“……大鼠经口半数致死剂量，每千克1200毫克。小鼠吸入半数致死剂量，每立方米5毫克。兔经皮半数致死剂量，每千克500毫克。”43ZZW
“……只能估计。学生们的光环让她们有非常强的生理恢复特性，所以在摄入了标准半致死剂量的情况下，生理反应会在5分钟之内出现，但不会即刻致死。她们会在窒息、痉挛、惊厥、心脏停跳之中反复挣扎，并在大约12小时之后，达成半数致死。一般市民的话，这个数字可能在8到10个小时之间。当然，这个理论估计仅为标准半致死剂量。如果长期处于高浓度的毒剂环境并持续摄入的话，这一时间只会更短。”43ZZW
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老四又补充了两句：“不过，自从农业工厂罢工、公园的报复事件以及我们的恐吓下，大部分机器人外的一般市民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迁出了千年自治区。留下来的人……”43ZZW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想必他也是知道，那不会是什么我喜欢听的话吧。43ZZW
不知道应当怀揣怎样的心情，我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说辞，看了看老师，又把目光重新放在老四身上：“那么，就还来得及。”43ZZW
“立刻投降吧，老四。你发动袭击的理由——认为调月莉音想要利用三人来解决机器人问题这件事，不过是一场误会。现在投降的话，只要及时展开救援，受害的范围和程度，就依然可控。那样的话——”43ZZW
“——虽然惩罚不可避免，但我会保你的。拼尽全力。”43ZZW
“首先，你先听一下我的理解对不对。”抢在明显想要说些什么的两人之前，我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一点声音，“你认为，莉音同学是阴谋的幕后主使。她的计策分为三条路线：”43ZZW
“第一，用新能源开发部把我和哲子控制住，并以此要挟你不得轻举妄动；第二，通过优香同学提出的‘计划性报废条例废除方案’，赢得一般机器人的支持；第三，通过日鞠同学展开的正电子脑养护活动，在正电子脑中埋下后门，将机器人的命脉捏在她的手中。对吗？”43ZZW
“但确实有错误。”叹了口气，我摇摇头，“新能源开发部的幕后，我并不清楚。但至少，优香同学的废除方案，是完全由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如果真要说影响，可能也只有全程陪伴了她的我施加了些许影响。在这件事情中，完全没有调月莉音或者千年学院的影子。至于日鞠同学那边……”43ZZW
“我们最开始以为，农业工厂的异常是由十字神明引发的。所以，日鞠确实进行的是正电子脑的正常养护工作，她只是希望顺便找寻一下十字神明的痕迹。”接过我的眼神，老师继续说了下去，“当然，程序方面的事情我不太懂，‘后门’什么的判断标准也很模糊，但这件事是由我和特异现象搜查部一起做出的决定，同样全程都没有莉音的参与。莉音她可能知道这边的活动，但我们肯定没有跟她在这件事上进行过任何交流。如果不相信的话——”43ZZW
喉结上下滑动，他轻微地点点头：“——你可以让我吞下十几个那种小炸弹，然后去查证。但凡这背后有任何一点儿莉音的影子，或者……”43ZZW
“或者，你认为我和祝工没有尽最大的努力，来尽可能地降低对你，以及‘民兵’的惩罚，你随时可以炸死我。随时随地。”43ZZW
“所以，这一切，仅仅是学生们那发自内心的善意表达，被长久以来的割裂与仇恨曲解成了误会而已。”冲我笑了笑，老师点点头，对着老四继续说，“你不应当不清楚，机四先生。学生们诚然会疏忽，会有些坏心思，但却从未抱有过巨大的恶意。这些孩子都很善良懵懂……”43ZZW
如同金属一样冰冷，老四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不满。死死地盯着老师，他伸出了两根指头：“你们似乎误会了两件事，祝工，还有，夏莱的。”43ZZW
“第一，我并没有说调月莉音对我们抱有恶意。她也仅仅是跟其他学生一样，习惯性地无视机器人的处境，并在‘民兵’这种‘灾害’出现之后，采取了理性的手段进行应对。如果我在她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选——她在我的位置上也一样。正因为如此，请谨记我的忠告：哪怕条例的废除和正电子脑的维护跟她完全无关，在既定事实已经发生了的情况下，如果有必要，她肯定会最大限度地将这些事情利用起来——我再说一遍，这无关道德。”43ZZW
“至于第二——我从来没有说过，攻击计划是因为调月莉音针对机器人的行动而制定的。我只是说，她的，尤其是新能源开发部的行为，迫使我不得不提前执行这个目前尚不完美的计划。仅此而已。即便没有她在，没有这些让人怀疑的细节，‘民兵’对千年自治区的进攻，也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43ZZW
“为了机器人。为了‘似人非人’。”说着，他重新看向了我这边，语调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也为了你，祝工。”43ZZW
全息屏幕上的关系网演化成了千年自治区的大地图。被绿色线条勾勒出来的地块正在被慢慢染黄，而屏幕上那些不停变幻、延伸的细线，似乎就是无人机蜂群的动向。转过身去，抬头看着这副巨大的地图，老四背起手：43ZZW
“为了让学生认为机器人是人而不是机器。为了让机器人认为自己是人而不是机器。为了让机器人与学生之间的差异，被认为是不同人种之间的区别，而非机器与人之间的区别。”43ZZW
“为了让机器人真正活着与死去。而不是，运行与报废。”43ZZW
刺眼的黄色从那些细线两侧开始延展，像是颜料滴入了清水，又如同扩散开的浓雾，把那些地块晕染浸没。43ZZW
“为此，机器人们需要一场战争。他们需要知道，那些顶环的学生并不像自己认知那样不可战胜。她们可以被击败，可以被压垮，可以被蹂躏，甚至，可以被摧毁。而他们，则比想象中的更加富有力量。”43ZZW
“学生们也必须清楚地认识到，光环无法完全弥补‘人’的脆弱与不堪，那条想象中无法逾越的鸿沟根本不存在。要让她们不安，害怕、惶恐，把这种情绪植入她们的大脑，打入她们的脊髓，让她们彻底学会在为所欲为之前进行自我约束。“43ZZW1
似乎终于触及到了自己的夙愿，在这段演讲的最后，对着面前正在一块块变黄的千年自治区的地图，他张开双臂，如同向我和老师展示自己的成果一般。43Z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