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橘子皮，面前的五号不慌不忙地将其掰开，分成一瓣一瓣的。4405j
“所以，要天天拿它指着别人的头，以彰显它的存在？”4405j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确实经常受骗，但也不至于每次都会上当。”4405j
握紧手中的步枪，把食指搭在熟悉的扳机上，微微使力，锭前纱织维持着随时都能开火的状态，恰如与五号第一次见面的雨夜——只不过，枪口那边的角色换了对象。4405j
“在没有告知我们和花子同学的情况下，你究竟跟谁去见面了？”4405j
“什么嘛。不过是老朋友而已。”把橘子扔到进食口，五号说出的话清晰无比。这种完全不受进食影响的老式发声系统将如此诡异的画面呈现在面前，让纱织感受到某种不协调感，“谁还不能有几个朋友。”4405j
“‘不允许私自行动，需要相互通报’的规则就是你定下来的。”4405j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你的小队成员们也在任务途中搜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也没有表达过意见，不是吗？她们现在，也在分别为了那些杂志、花草和momofriends而忙碌吧？”4405j1
不大的安全屋中充斥着激烈的火药味儿，虽然这火药味儿似乎是由纱织单方面散发出来的。五号开始从橘子上剥离那些白色组织，动作平稳流畅，就算这一型的机器人没有表情显示功能，纱织也能够感受到他的淡然。咬了咬牙，她狠狠地盯着这人的背影：“你就不怕我真的开枪？”4405j
“你知道吗？由千年科技学院制定编写、联邦学生会批准通过的《关于在工业标准件生产过程中实施汰旧策略的条例》，很久之前就在基沃托斯颁布了。我们使用的，俗称‘正电子脑’的仿神经正电子智能处理器正是第一批被确定应当实施‘计划性报废’的关键组件。从那时开始，基沃托斯产的正电子脑标准寿命就被限定为了十年。”敲了敲自己的头，五号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许嘲笑，“而我这颗正电子脑，已经持续运行了十六年，属于严重违规使用。就算我用极为偏执的态度，每天都对这东西小心呵护精心保养，用尽了一切科学的玄学的有据可依的一厢情愿的延寿手段，跟你说话的当下，我也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正电子脑的致命错误，而彻底报废。”4405j1
“我从前有个朋友——不是这次去见的朋友——有句很喜欢的话，”把剥下来的结缔组织扔进垃圾桶，五号又吃了一瓣橘子，“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觉着，拿枪指着我，真的有用吗？”4405j
“……就算是我也知道，到了寿命的零件，应该更换，而不是一昧延寿。”对于那份嘲笑很是不满，纱织决定反唇相讥，“对于我这种贫苦的学生，更换正电子脑的价格可能确实不低。但，莫非连凯撒的刑事犯罪侦察室室长，都掏不起这个钱吗？”4405j
“啊，凯撒给我买的保险里就包含免费服务了。但是，好好想想，锭前纱织。”摇了摇头，五号的回答依然没有任何情绪。继续拔除着上面的白色组织，他甚至在抖腿，“在没有技术问题的情况下，你会选择给自己的颅骨里塞一颗全新的脑子，来给自己延寿吗？”4405j
一种朴素的反感与恐惧阻止了纱织的进一步回答。低下头，她的枪口微微降低，扣住扳机的力度也放松了一些。沉默了片刻，她选择避开这个问题：“……不要扯开话题。我就知道，凯撒的人从来都不可信。你们这些人，每天都只想着在背后耍些小阴谋，把基沃托斯从‘学园都市’变成所谓的‘企业都市’……”4405j
五号停下了剥离白色结缔组织的动作。把橘子放下来，他站起身，反射着光泽的视觉传感器正对着纱织的脸。4405j
“这是个严肃的话题，锭前纱织。”他说，“正巧，借助这个机会，我也有事情想谈。请你坐下吧。”4405j
机械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把橘子拍烂。黄色的汁水四溅。4405j
……纱织第一次感受到，拥有无数战斗技巧和实战经验，甚至已经能在黑市帮派斗争中独当一面的自己，被一名机器人的气势震慑住，的感觉。4405j
突击步枪被横着放在了桌子上，后半悬空，以便于纱织能够随时抓起来瞄准。看到自己坐了下来，五号也转过身，重新坐了回去，语气也变回了之前的慢条斯理：“嗯……这些话，说起来可能会有些长了。不介意我找一个远一点的切入点吧，锭前纱织？放心，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最终都会给你回答的。”4405j
纱织没有表示反对。将沉默当成默认，五号从桌子旁边的挂架上摘下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拭着那些残留在桌面上的橘子汁和橘子肉：“直到现在，对于我的职业，可能你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我是一名警察官，是凯撒集团下属警备公司的刑事犯罪侦察室室长——”4405j
“——在整个基沃托斯，由瓦尔基里学院和各级自治学院负责的那些琐碎的、表面的、头盔团的、顶环雇佣兵的、跟学生有关的治安事件，只占据不到30%。剩余70%以上的治安管理工作，全部都是我们在处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向你展示一下我们的资料库。从户籍到流动人口、从恶性犯罪率到帮派实力的平衡、从违禁品的走私销售到大宗金融资金的流转……”4405j
“瓦尔基里也好，联邦学生会也罢，各个自治区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人拥有比我们更为详细的资料。虽然有些自大，但是，说一句基沃托斯的基础治安是我们、瓦尔基里与各个自治区共同在维持，一点儿也不为过。我的职业是警察官，这下子，你多少应该明白了吧？”4405j2
纱织继续保持着沉默。虽然无法排除他说谎的可能性，但在多次的黑市委托经验，确实让她对这些凯撒的警备人员有一定基础的认知。与瓦尔基里学院或其他的帮派不同，这些理论上并不具备执法权的机器人，行事风格更像是一般意义上的治安行政人员：他们只会短暂拘留那些嫌疑人，然后向所在辖区的法律机构提出正式的诉讼，一切行动都异常克制有节，十分有违于凯撒作战部队、甚至是凯撒下属公司在商业行为上的风格。4405j
更关键的是，大多数一般市民确实愿意接受他们的执法行动。4405j
“凯撒是个巨型怪物。内部自然派别林立。你们接触的比较多的，可能就是天天做‘企业都市’白日梦的总裁、将军和少校那批人。事实上，几方之间经常发生冲突，比如之前将军他们绕过我们直接对小兔子镇采取行动这件事。”用进食口当成起子，撬开玻璃瓶汽水盖，五号给自己灌了一口，“而我们这些警察在凯撒中得以立足的基础中，就是这70%的治安工作。哪怕是总裁和将军也明白，他们那种侵略性的霸道作风，是不可能管好这些事的。”4405j
“归根到底，这70%的工作落到我们身上，并不是因为我们多公平、公正或者高效率。传统警察有的毛病，凯撒的警察只会更严重。但是大家姑且还都愿意听我们的。归根到底，原因只有两点。”4405j
竖起两根手指头，五号转过头，又喝了口汽水：“第一点。锭前纱织，你认为，警察的天职是什么？”4405j
对于从小就在阿里乌斯那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纱织而言，警察本身就是一种陌生的职业，现在的这个问题更是让她迷惑不解。搜索着脑海中的知识，她最终凭借着偶尔从日和那里借来的、杂志上的内容，给出了不太确定的回答：4405j
“果然，是学生会给出的答案。瓦尔基里的人应该有一半也是这么想的。”尽管没有表情，但纱织总感觉，五号是在揶揄自己和瓦尔基里，“另一半，只是贪图治安权带来的高高在上感。这就是同样身为警察，我们与瓦尔基里最大的区别，锭前纱织。我们对自己应该做什么，认识得更清楚深刻——”4405j
“——警察从来都不是、也绝不可能是正义的伙伴。正义与这个职业天生绝缘。警察的天职，是维护秩序。只是秩序。”4405j
“这同样是我们针对凯撒总裁野望的明确态度。我们只对秩序有兴趣——至于上面的是联邦学生会，是凯撒，甚至是数秘术，都跟我们没关系。关键的问题在于，秩序不能脱节，基沃托斯需要能够正常运转。”4405j1
“如果有任何人希望进行权力更迭，那一定要快，方法要恰当。适当的牺牲无所谓，但我们决不接受基沃托斯的秩序彻底崩坏。”4405j
把最后一口汽水喝完，五号将空玻璃瓶放在桌子上，正巧挡住了纱织的视线。在被玻璃扭曲的视野中，他那高大的身躯影影绰绰，并不真切：“他们，‘民兵’，越界了。这也是我参与此次行动的最重要原因。”4405j
挂在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雨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投射到桌子上，明暗交错，确是阴影更多一些。4405j
“为什么，”摘下了自己的鸭舌帽，纱织甩了甩头发。对话发展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严肃的话题”的意思，“要跟我说这些？”4405j
“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推了过来。那个奇怪的长方体撞上了纱织的突击步枪，让后者摔落到地上。4405j
“这个东西，我们管它叫‘电子骨灰盒’。”不等纱织提问，五号自己便解释了起来，“正电子脑损坏后，好像因为量子什么什么什么的，会导致存储的资料完全无法读取。而这个，就是用来定期备份机器人记忆的东西，并且只有在对应的正电子脑报废后才会解密，其保密性由量子的，唔，不可复制性保证。我希望你能收下它。万一我真的有什么意外，调查‘民兵’的事情，也不至于一下子终结掉。”4405j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这些凯撒的警察能发展到现在，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因为瓦尔基里对自己的天职认知不正确。而第二，”4405j
“因为你们这群顶环的，根本不想管这些‘没有环’的事情。”4405j
不知为何，五号的话让纱织联想到了圣三一与阿里乌斯之间的情况。在分裂之后的漫长历史之中，圣三一真的不知道阿里乌斯的存在与发展吗？4405j
伴随着各种事态的结束，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更重要的事情在于，自己到底要不要接受……这份“馈赠”。4405j
“但是现在，事态起了变化。”探出身子，双手握在一起，五号左右抖着肩膀，“尽管并不情愿，可你，无法通过合法手段雇佣的，阿里乌斯的无学籍成员，锭前纱织，照着目前的道路走下去，总归会深度介入到这份秩序当中。”4405j
“机器人也好，喵喵派也好汪汪派也好什么狗屁商会也好，没人能拦得住学生。只要学生想管，你们便一定能管，无论管得好或不好，最后获得的是平衡还是毁灭。这就是基沃托斯的现实。”4405j
“事态总会变化。秩序同样在流动。但是，它不应该被摧毁——”4405j
把手伸到自己的“骨灰盒”之前，又将其往前推了推，五号敲了敲桌子。4405j
“——在这一点上，我希望我们会是朋友。与你我的意愿无关，新秩序中，必然会有你的一席之地，锭前纱织。”4405j
纱织的思绪有些混乱。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长方体，她的心中塞满了问题。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包括伙伴们、敌人们、曾经是敌人的朋友们的，和……4405j
纱织不想去管什么凯撒不凯撒，警察不警察，秩序不秩序的。那是瓦尔基里的事情。与依然在挣扎求生的她没有关系。但是，有一个问题却格外严峻：4405j
如果我选择了拒绝，眼下的任务——事关老师生死的任务，是否就无法继续推进了？4405j
五号走到了百叶窗边，扒开缝隙，向外窥视着阳光下的风景。咬了咬牙，纱织闭上眼，伸出手，触摸上这份“馈赠”。金属外壳的触感冰冷无比，有一种沿着指尖传至心底的寒意。4405j
五号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解脱。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了下去：4405j
“跟我见面的人是千年科技学院的明星日鞠，那个‘全知’。我拜托她对我的正电子脑湿件运行逻辑进行优化调整，顺便帮她在朋友中宣传宣传，解除一些误会——她似乎正在跟自己的部员进行什么正电子脑志愿优化活动，但因为最近的很多事情，参与者寥寥。”4405j
“下一步，我们需要突袭已经破产的迈德森公司原址，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根据我的相关排查，‘民兵’收编了他们的大部分成员。总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的。一切要安静，不能打草惊蛇。”4405j
“……我需要告知花子同学。她才是PO行动的指挥。”4405j
“当然，请便。”点点头，五号把手背到身后。他的心情看上去真的很好，“浦和花子啊——”4405j
“——可确实是个聪明的学生。聪明到会伸出左脚，绊倒自己右脚的那种。也没办法，哪怕在你们顶环的里面，她也是大小姐中的优等生吧？”4405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