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干净了面前这张厚重的大铁桌子——或者也可以被称为工作台——上的积灰，美咲把手中的抹布随手扔到了角落里，坐到折叠凳上，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lrpjf
事到如今，对于美咲而言，用美工刀在手腕上留下可以完全愈合的疤痕已经变成了某种习惯，而不是某种实质性的求死行为，甚至就连纱织都不会再在这种小事上管她。毕竟，在自杀难度上，割腕自杀算是最高的一档：先不说她这种横着的割法很难波及到动脉，就算按照正确的方式，想要保证时间长到失血致死，也必须想方设法阻止血小板凝结止血。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泡在浴缸里……lrpjf
总之，割腕自杀难度很高，高到美咲这个惯犯都放弃这种方式了。对于她而言，这种动作跟抖腿一样，只是某种日常小娱乐，用来释放压力——lrpjf
小队的其他人都出去执行任务了。这间宽阔到有些过分的新安全屋里，目前只有五号和美咲两个人。前者现在正在重新整理自己的线索板：以“民兵”为中心，那上面贴上了各种各样的照片，通过黑色的线铺成一张网。迈德森公司、月落管业、黄奶酪氢气加注、东博旅游会社、千年新能源开发部、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lrpjf
“啪”“啪”“啪”。磁吸贴吸附到白板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催眠。lrpjf
习惯性地摸出了自己的美工刀，却发现连最底下的一片刀片都已经在不知何时生了锈，美咲开始无聊了起来。趴在桌子上，看着线索板上的这些东西，她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lrpjf
“并不全是敌人。”用一枚红色的磁吸贴将照片固定在“月落管业”的条目下，五号说，“这只是单纯的嫌疑列表。事实上，新能源开发部和鸡窝机电保养其实已经可以从中脱离了，但我还是想把她们放上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没注意到的联系。”lrpjf
“锭前纱织和你的队友们前往东博旅游会社，白洲梓前往那个氢气加注公司。……啊，对了，这两家隔着三层皮包公司，有过资金往来……”lrpjf
美咲对于这个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无非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自从迈德森公司的任务之后，梓和五号之间就存在着一层极深的隔阂。公主似乎有过试图将其消除的努力，但基本没有起到作用——因为她实际上一直在帮着梓针对这个大机器人。lrpjf
可惜，梓不领情，大机器人也没反应。不愧是vanitas公主，真够空虚的。lrpjf
……那个奇怪的手办，纱织好像还没给我修好。等回来之后，要提醒一下她。lrpjf
目光在线索板上随意游荡着，美咲忽然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了注意力。伸手将其拿了下来，她认真端详着照片上的人：白头发、红眼睛，偏小麦色的皮肤，还有只剩一条的胳膊，和头上只剩了不到一半的光环。lrpjf
“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公司的董事长兼总工程师，枌生祝——你干什么？”lrpjf
从美咲的手中夺下这张已经被撕成两半的照片，五号的声音里充斥着不可置信。从口袋里摸出一管胶水，美咲将其递了过去：“没有。只是很烦躁。看到那张脸，就觉得很烦躁。就像是看到了另一张让人烦躁的脸一样。”lrpjf
美咲本以为，基沃托斯里，只会有那么一个人会让她烦躁。……啊，说起来，这张照片会让自己烦躁，其实也是因为那个人吧。lrpjf
因为枌生祝这个名字，最近总是会跟那个人的消息，一起出现。lrpjf
想到这件事，她更想要把那张照片撕得粉碎了。最好扔进碎纸机，再把碎屑一把火烧掉，然后将灰烬扔到大海里，让其彻底无法被恢复。lrpjf
可惜，这些操作都不具备可实现性。看着五号将照片粘好，重新贴在白板上，她忍下这并不虚无的冲动，把注意力转移到其它照片上。那里有些更加奇怪的东西，比如大量堆积的“小摔炮”、奇怪形状的金属箔、小型氢气飞艇的自动售货机、大量堆积的似乎只有一侧被打磨变薄的金属管路……lrpjf
“如果我的估计没错，‘民兵’的资金流应该不算太健康。”似乎没有打算去追究美咲撕毁证据的责任，五号开始拿出记号笔，在白板上做出各种标记，“圣三一靶场的行动失败让他们元气大伤。他们失去了很多重武器，和作战经验丰富的佣兵成员。”lrpjf
“这件事有好有坏。好处不必多说，但也正因为如此，暴躁的极端武斗派力量被大幅削弱，他们的行动变得更隐蔽、更狡猾、也更难对付了。同时，他们的战斗力依然不能被盲目低估，虽然不知道买了什么……”lrpjf
这时，他换了记号笔另一端的头，从几家公司的名字上引出红线，画了一个带着问号的圈：“他们花了大价钱。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小东西。”lrpjf
“我不认为，”在红圈旁边写了一个数字，五号敲了敲白板，“这么一大笔钱，就用来买了些小炮仗。何况，那明显是用迈德森公司的设备自产的。”lrpjf
真是不少钱。如果都给了小队的话，大家怕是只靠利息，就能过完一辈子吧。lrpjf
这种感慨可能不适合美咲，但她可能确实被那个人改变了一点，以至于也会对这些事产生反应了——lrpjf
“所以，”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烦躁，美咲趴在桌子上。冰凉的铁锈摩擦着她的脸，有一种奇怪的磨砂感，“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刺杀老师？”lrpjf
想到包括自己在内的特殊小队在之前的所作作为，她小声补充了一句：“是为了，引发战争吗？”lrpjf
美咲不想让五号听到这句话，但对方的拾音器显然比她预料中的性能更好。轻哼一声，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放下笔，双手抱着胸，端详着这块线索板。lrpjf
“战争？”用上嘲讽的语气，他说，“早就开始了，那种东西。”lrpjf1
真是个遥远的词汇。遥远到，仿佛已经被推到了星星的另一边。lrpjf
这个已经开始变得陌生的话题让美咲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她发现自己已经将那个佩洛洛的手办摸索了出来，正在轻轻抚摸着它。lrpjf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五号将折叠起来贴在左上角的纸质地图拿了下来，在桌子上摊开。把记号笔重新握在手里，他一边开始勾勾画画，一边摇着头，叹了口气：lrpjf
“你们好像总是有一种特殊能力，会在无意识间诱导我，谈论些不该谈论的话题。”lrpjf
“但是战争。”再次趴在了桌子上，美咲盯着佩洛洛断掉的舌头，“战争。……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lrpjf
在地图上画了个大红圈，五号摘下一张照片：那是发生在千年自治区无名公园的“恶性”事件中的，受害者们的照片。对于阿里乌斯出身，且尝试过各种各样自杀方法的美咲而言，那些伤口或许已经能被称作司空见惯了——lrpjf
——但不知道为何，看着照片中的众人，她却感到了一丝寒意。lrpjf
“远离了一线，乐观主义将会取代现实。”把照片高高举起，对着灯光，五号的语气跟平常一样平淡，“这种情况下，就算睁开眼睛，放开耳朵，大家也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因此，在某些决定性的改变发生之前，现实便完全不存在。”lrpjf
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张照片，他将其与第一张叠放在一起。灯光透过有些透明的特殊相纸，让这些学生们惊恐而疲惫的表情上，叠加了一些奇怪的机械结构，像是被球棍打断的机械臂、被子弹射穿的摄像头之类的：lrpjf
“耻辱的和平和光荣的战争。邪恶的和平和正义的战争。虚假的和平和真实的战争。在和平成为了骗子们口中必然的光荣、正义与真实之后，这些事物之间的界限就变得格外模糊。认为没有战争就是和平的单纯想法，最终也会被仿佛一瞬便出现在眼前的战争吞没。我们所面临的，其实就是这种情况。”lrpjf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我是警察官，是秩序的伙伴。无论多么糟糕的和平，也是我理应守护的对象。”lrpjf
“如果没有老师的话，你们——特殊小队，也会去选择光荣的，正义的，真实的战争吗？”lrpjf
美咲依然听不懂五号的意思。他的话里似乎藏着很多重要的信息，但那些琐碎的小事并不值得美咲去深思熟虑——lrpjf
——因为一切的重点，都在那个问题上。而对于那个问题，她早就有了答案。lrpjf
“真是抱歉。基沃托斯实在太小，小到容不下真正的战争出现。”lrpjf
看着这个大个头，再度趴在桌子上，美咲满不在乎地说着。lrpjf
“所以，如果这份和平是虚假的，你口中的所谓战争，也不会是什么真物吧。”lrpjf
这份安静并不让美咲感到意外。她并不期望能够理解对方，也不期望对方能够理解自己。Vanitas vanitatum omnia vanitas，哪怕是所谓的和平或战争……lrpjf
有些怪诞而压抑的机器人笑声打断了美咲的思绪。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五号看向这边，他的视觉传感器在因为电压不稳开始闪烁的的灯光下显得飘忽不定，仿佛在眨眼一般：lrpjf
“我的判断果然没错。你确实是这几个人里最聪明的那个，戒野美咲。”lrpjf
他好像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但美咲并不喜欢这份夸奖：无论出于善意或恶意，这个机器人依然在小瞧她们。lrpjf
“就是这样。如果和平只是泡沫般的幻影，那么战争也只不过会是昙花一现般的逼真假象。你我都明白的事情，他们——他应该不会想不明白。”lrpjf5
五号那带着笑意的话音渐渐降低。转过头，他再次看向了线索板，摇了摇头：lrpjf
“……所以，你到底是在追寻，怎样的‘实在’呢……”lrpjf
这个问题可能是在继续对话，但也可能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提问的对象，显然不会是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美少女。lrpjf
对话终于迎来了终结的时刻。摸了摸兜里的美工刀，看着机械佩洛洛，美咲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是应该去购买替换用的刀片，还是去想办法找个地方把手办修好。忍受着手腕的隐隐作痛，她拿起手机，发现纱织已经发出了任务完成的消息：她们似乎扑了个空，收获不是很大。而另一边，五号开始在线索板上写下一些名字，“吱吱扭扭”的，第一个似乎是“日鞠明星”……lrpjf
然后，穿过窗户的子弹将吊灯的挂绳击断，那个圆锥型的灯罩掉落到了大机器人的头上，显得有些滑稽。lrpjf
这份袭击来得有些突然，但美咲早已是应对此事的行家里手了。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的同时，她一脚踹翻了面前这一大张贴桌子，顺手接过抽斗里因为惯性而滑出来的手枪，打开保险蹲伏下来，肩膀顶在这个绝佳掩体上。另一边，没能及时做出反应的笨拙警察官半跪到了地上，他的左腿膝关节被第二发子弹击碎，正在冒着电火花和黑烟。lrpjf
对敌人的佩服与对五号的嘲笑一起出现在了美咲的心里。但紧接着，在把手机插回腰间之后，这份从容的心态就伴随着第三发子弹的射击而消失了：尽管只露出了一点点，但这发子弹还是精准命中了手枪的前端，随之而来的震颤感让她受伤的腕部不由得吃痛。等美咲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把目前唯一能够依赖的武器已然脱手，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空空旋转着。lrpjf
又踹了一脚桌子，让其侧向滑行起来，猫着腰低着头，配合着它的速度，美咲伸手去够已经停下的手枪。就在这时，液压破门锤的声音响起，那扇破烂的木门连一秒钟都没坚持下来，就被砸成了碎木屑。两发拔掉保险栓的震撼弹飞了进来，落到她的面前。lrpjf
在头晕目眩耳鸣之间，美咲依然能够感受到左手攀附的桌子边沿，和被抓在右手里的手枪。晃晃悠悠地，她努力地试图恢复五感，却被连一秒也没有多耽搁就冲进来的模糊人影缴了械。冰冷的枪口抵住了面门，让她下意识停下了任何挣扎反抗的动作。lrpjf
“SRT！根据可靠情报，我们怀疑你们涉嫌生产、制造、贩卖、购买及使用高度危险性的武器，以及谋害公众安全。这是瓦尔基里的授权搜查证明！”lrpjf
单手握持着冲锋枪，这位白色长发、同时戴着兔耳的学生举起一份文件，高声宣告着。lrpjf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被戴着钢盔的短发女学生制住双手，五号辩解着，“我是凯撒集团下属警备公司刑事犯罪……”lrpjf
“拜你们那位出色的狙击手所赐，怕是暂时没法走了。”lrpjf
五号的冷笑话没能逗笑任何人。掏出束缚具，短发学生将他的双手牢牢拘束住。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美咲慢慢举起双手。lrpjf
“Rabbit3，Rabbit4，这里是Rabbit1。嫌疑人已被逮捕，完成控制后准备搜索建筑物。”lrpjf
“Rabbti3，Rabbit4，听到请回答。……重复一遍，听到请回答。我们需要你们配合转移阵地。”lrpjf
定向炸药的响声震撼着整个仓库，仿佛它的承重结构都在摇摇欲坠。趁着面前的家伙被天花板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美咲拔出美工刀，从地上奋起爆发，左手拨开那把冲锋枪，右手一记稳准狠的刺击袭向对方的颈动脉——lrpjf
看着对方扭转身体，借势闪开攻击，美咲顺理成章地向前扑去，打了个滚，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土：“真慢。”lrpjf
“已经是最快速度了。”用从天而降的身体死死压制住这只还在挣扎的兔子，纱织尝试着用胳膊将其勒昏。依然有些紊乱的呼吸表明，她确实所言非虚，“这是你的什么新的自杀手段吗？”lrpjf
捡起地上那把前SRT学院的制式冲锋枪，美咲看了一眼依然倔强地不肯昏过去的袭击者。走到五号身后扣动扳机，打碎拘束具，她转过身，从公主身下的短发少女身前将机枪收走，然后偏了偏头。lrpjf
这个冷笑话依然没能逗笑任何人。……真难啊，幽默感。lrpjf
“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能认真谈一谈了。”蹲在地上，向两个人展示着自己身躯的庞大压迫感，五号示意纱织把胳膊松开，然后拿出一张纸，“这是凯撒集团、圣三一学院与夏莱共同签订的合作委托书。事实上，我们这支特殊搜查组，正在调查某些针对老师性命而展开的犯罪行动。所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lrpjf
“胡说八道！”咬着牙，带着钢盔的短发少女嚷着，“你们，连老师也胁迫了吗！？”lrpjf
或许是因为原本就有结构损伤，仓库的屋顶破坏要远远超过定向破门炸药的威力。不大不小的雨势从破洞倾斜而入，让美咲稍稍清醒了一些。漂亮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lrpjf
扔掉机枪，美咲架好RABBIT-31，对着天空将扳机一扣到底。随后，那架破烂的无人机从空中坠落到地上，其中一个旋翼还在挣扎着旋转。就在她凑近去看的时候，无人机的扩音器发出“吱——”的一声，极为刺耳。随后，在嘈杂的噪声中，一个模糊的声音响了起来：lrpjf
——那是尾翼制导炮弹在产生了多普勒效应的情况下，划破空气的声音。lrpjf
远比前两次更加剧烈的冲击让美咲的意识风雨飘摇。在恍惚中，她看到，面前的五号用自己庞大的身体，与倒下的桌子一起，死死护住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五名学生。新的安全屋中充斥着凝固汽油的味道——而那几乎在耗尽前永远不会停止燃烧的黏稠胶体，正从五号机械身体的缝隙中，带着火焰缓缓滴下。lrpjf
铁制的桌面变得滚烫。浓烟熏得她喘不过气来。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些陌生的声音——敌人的声音：lrpjf
“挑动互相斗，然后一网打尽，真是绝了。……做掉？”lrpjf
“太麻烦了。老规矩，挑断脚筋手筋，割开喉管，联系波才沉……等下。”lrpjf
“天公的意思，带回去。孔明跑了，这边也有漏网。不能再让她们捣乱。”lrpjf
都是，什么？lrpjf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