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没人察觉到了研讨会书记的异常。这位能力出众且颇具神秘感的少女，在那次周年庆之后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对劲：她一如既往地起床，一如既往地洗漱穿衣打扮，一如既往地到达自己的工作岗位，一如既往地处理着惯例的事务工作，脸上也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模范般的微笑。f1hx1
凌晨三点五十六分三十三秒，枌生祝在会议室擦拭机械臂，并与机四进行对话。f1hx1
只有她自己知道，能够正常“运转”的、研讨会的书记，已经不存在了。f1hx1
凌晨四点零一分四十二秒，老师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我的背后。f1hx1
她的世界已经被某种信息真空包围。纸张上的文字化作了无法理解的符号，空气中的话语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杂音，原本应该会在舌尖上出现的苦辣咸甜也一并消失殆尽，就连周围的所有的一切色彩，都仿佛被黑白两色完全统治了。f1hx1
凌晨四点零六分零五秒，枌生祝说出了自己无法使用机械臂的事实。f1hx1
但这并不是她的感受器出了问题。耳膜在准确传递着由他人声带产生的振动，味蕾在认真分辨着送入口中的食物，眼球也在好好地接受被各种事物反射的可见光。生盐诺亚的身体很健康，甚至可能比平常还要健康。她的五感没有任何失灵，所有器官都在正常工作，没有一丝懈怠。f1hx1
……老师要被夺走了。老师要被夺走了。老师要被夺走了。老师要被夺走了……f1hx1
她的意识仿佛被永远困在了那个夜晚。一遍又一遍地，那原本近在咫尺的温度，那从指间滑过的布料触感，那被路灯照亮的柔情脉脉，那悲伤、倔强而又温柔的娇嗔，不断地在诺亚的脑海中回放着。如同手足无措的孩童那般，她在这复杂的迷宫中无助地摸索着，希望能够到达曾几何时触碰过的，终点大门的把手——f1hx1
但我……我……我喜……不，可优香……而且老师也……所以，我不喜……不对，我……f1hx1
浑浑噩噩之中，她如同一台自律机器，僵硬地、机械地进行着自己的日常。在大多数时间里，她依然穿着睡衣，站在昏暗的会议室门口，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看着那个独臂的娇小身影，和那个已经被完全捕获住的大人的后背。偶尔片刻，她会游荡到这无休止的炼狱中的边缘，让一些朦胧的信息被笼罩白雾中的意识接收，像是被干扰的电波，断断续续：f1hx1
脚步虚虚浮浮，身形高高低低。然后，坐到椅子上，在一片沉闷的失败感中，研讨会的书记依然在微笑。f1hx1
诺亚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如同打通七窍，服下智慧果一样，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忧虑，她那本就极为出色的大脑闪过一道清明，并终于舍得分出一部分的空间，来装下那幅场景之外的一小片现实了。慢慢收拢着各种细枝末节的琐碎，她的意识从混沌之中缓缓苏醒，开始处理那些停止了许久的信息。f1hx1
停止项目。……停止项目？怎么能停止项目？现在停下的话，回到那不知所谓的老路上去吗？f1hx1
……陷阱。陷阱？这是个陷阱吗？液体发射药火炮，从头到尾都只是个陷阱吗？f1hx1
不，我只是想进一步地了解她，获得更多的记录，掌握更多的情报，才能——f1hx1
拥有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记忆力的研讨会的书记，生盐诺亚，忘记了。f1hx1
抖动自己的肩膀，诺亚忽然笑了出来。捂住了嘴，她的笑声，听上去越来越开怀。f1hx1
又有谁会相信呢？祝会信吗？优香会信吗？老师会信吗？就连自己，都不会相信。f1hx1
止不住的笑声从指缝中泄露出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前仰后合，笑到肚子都开始发痛，诺亚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桌角，力气大到似乎随时都能将其掰下来。f1hx1
然后，就在一瞬之间，这一切与“快乐”完全无关的笑容，便都消失了。优雅地扽平了衣服的褶皱，她把双手端正地放在小腹处，仰起头，脸若冰霜，尽可能得高傲着：f1hx1
“没错。从最开始的开始，这便是个陷阱。为你量身打造的陷阱，祝同学。”f1hx1
“我对自己的谋划，还是有些自信的。对这番招待，还算满意吗？”f1hx1
迷宫中，已经布满蜘蛛网的油灯突然冒出了诡异的蓝火，指出了一条通向无限黑暗的路途。f1hx1
枌生祝的神情之中带着平静。挥手关掉了显示着红色曲线的全息窗口，她瘫在椅子上，闭上双眼：“……这样啊。为什么？”f1hx1
“因为你跟老师的关系太近了。”如同诉说着理所应当之事，诺亚维持着自己的优雅，直视着前方，“而我喜欢老师。我对他，抱有自信不输任何人的男女之情。”f1hx1
就算大门散发着不祥的黑光，就算等待着是无尽的惩罚，都无所谓。自那晚之后，一直将自己囚禁于反复的迷宫中的生盐诺亚，终于在这种反派身份暗示的帮助下，抵达了曾触碰过一次的出口。f1hx1
“当然了，我从未奢求过成为老师真正的恋人。这份恋心我本可以隐藏得很好。认真的、努力的、可爱的、可以为老师而付出一切的优香，才是会成为老师伴侣的人。我会在静静欣赏他们的幸福的同时，用针对双方的一点点挑逗和恶作剧，获得属于我的幸福。”f1hx1
那不应被记录的心情。那不应交付于未来的文字。那不应留下痕迹的水汽痕迹。f1hx1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怎么能是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有什么资格，把优香的老师夺走！？把我的老师夺走！？”f1hx1
“你居然敢把老师据为己有！把老师的慌乱，把老师的紧张，把老师的心痛，把老师的手足无措，全部据为己有！”f1hx1
“就因为半个光环！？就因为一条手臂！？你不过就是在卖弄自己的凄惨和悲凉，来让老师认为你与众不同，从而完成勾引老师的目的！！！太无耻了！枌生祝，你太无耻了！！！！如果可以的话，光环也好胳膊也好腿也好，心肝脾肺肾，我也可以不要！我也能献出来！”f1hx1
“那是大家的老师！那是优香的老师！那是——我的，我——”f1hx1
左手握拳，狠狠地砸到会议桌上，挤出眼眶中的晶莹，她不顾一切地大声喊了出来：f1hx1
“我最喜欢的老师！我最爱的老师！怎么可以让你独占！！？？怎么可能让你夺走！！？？”f1hx1
带着无比真实的嫉妒，包含心底涌出的愤怒，生盐诺亚转动脖子，用力瞪着依然瘫在椅子上的枌生祝，吐出了这句，同样啃噬着她自身的诅咒：f1hx1
到头来，我依然只是个胆小鬼。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也只能在这些掩饰下，才敢向别人亲口承认自己的感情。f1hx1
会议室短暂地重新回到了寂静当中。抹去眼角的泪水，诺亚重新恢复了自己之前的优雅姿态，等待着即将迎来的审判或反击。枌生祝的情绪表达可以变得十分激烈，她显然会用更具冲击性的言辞，甚至是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吧……f1hx1
诺亚并未等到自己期盼的回应。相反，最终打破沉默的，却是一声长久地叹息：f1hx1
“一半的真相掺着一半的谎言。用60%虚假的真实，去表达40%被掩盖的心情。是谁把你变得这么别扭的，诺亚同学？那个夏莱的人渣吗？”f1hx1
这么说着，她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纸，缓缓摊开，放在桌子上：f1hx1
“我刚刚，只是说句气话。牢骚话。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钢铁超人啊。但你……”f1hx1
“……所以，我连恶毒的反派女主都当不上。只能当个小丑，是吗？”f1hx1
闭上眼睛，诺亚把脖子靠在椅子上，坚硬椅面带来的不适和疼痛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明显。伴随着站起身的声音，一股根本不用猜是谁的气息出现在面前。f1hx1
“生盐诺亚！”猛地被拽住了衣领，枌生祝的声音铿锵有力，“站起来！！！”f1hx1
“你真的无所谓了？什么反派女主，什么小丑，那都什么破话？”f1hx1
“——LPGSV和老师，你是一个都不想要了吗！？”f1hx1
“要是你都不要了，明天！明天我就把老师拐跑，带着公司一起搬离基沃托斯，一起消失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f1hx1
诺亚那原本已经沉沦下去的神经忽然被刺痛了。伴随着这两个名字的出现，已经恢复运转的大脑开始擅自调动起一系列的记忆：那与优香、小雪共同进行的调研，以及调研报告上明晰清楚的结论；那次研究讨论会上众人的质疑，和几乎荒谬的根本原因；立项会上祝与歌原的辩论，还有最终获得的结果；这支东拼西凑的团队，和观看日报时，为脚踏实地的进展所带来的小小喜悦。那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成果，那周年庆上获得的快乐和欣慰……f1hx1
还有老师。老师的身影，老师的温度，老师的话语，与老师一同度过的时光。被优香缠住而向自己求助的老师，看到优香可爱的一面而与自己相视一笑的老师，对待所有学生都温柔耐心的老师，在任何困难面前都会让人安心的老师……f1hx1
“因为我的错。因为我的错，新能源开发部要……没有发射药，项目又怎么可能……”f1hx1
是啊，哪个都抓不住了。正因为如此，才会是小丑。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的小丑。哪怕只有片刻也好，让我沉浸在反派女主的梦里，让我受到唾弃与惩罚，让我都认为自己是恶毒到罪有应得，不好吗？f1hx1
沉默再一次弥漫开。不知过了多久，在沉重的痛苦之中，诺亚又听到了叹气的声音：f1hx1
祝的话语里扬起了一点情绪。耸了耸肩，她忽然贴上了诺亚的额头，温热的感觉让后者舒服的有些发麻。近在咫尺的红色眸子里，满是无可奈何的怜惜。f1hx1
“其实呢，诺亚同学。”不带一丝谎言的味道，她轻声说着，“我其实，曾经当过坏心眼的魔法使。所以，”f1hx1
“我可以用魔法，实现你的两个愿望。只要，你满足我两个坏心眼。”f1hx1
瞬间想明白了祝的意思，诺亚惊讶到有些不敢相信。刚想说些什么，她就被祝拦了下来：“这第一个坏心眼就是，在许愿时间，只能许愿。”f1hx1
“语言正是魔法奇迹的开端。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f1hx1
“我……我想……”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诺亚低下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深吸了两口气，她咽下自责，“我希望，老师，不会被夺走……”f1hx1
“还有，我希望……LPGSV项目，能够顺利完成。”f1hx1
“没问题。LPGSV项目，会被顺利完成的。当然——”f1hx1
枌生祝笑着。笑得很开心。摸着诺亚的头，她缓缓说着：f1hx1
“第二个坏心眼就是，你要和我，一起去说服新能源开发部。”f1hx1
“别被那个副部长刚刚的话吓倒。那只是鱼死网破的计划，是用来证明她们的决心的。如果能够达成合适的妥协，她们自然也会答应。可不能把那种得寸进尺的要求，一口气全接受下来啊。”f1hx1
“她们想要的，无非就是液炮事故不影响斯油的能源应用。那么，只要能够让液体发射药跟事故摆脱干系就可以了。换句话说，我们要做的就是……”f1hx1
“与她们商定一个期限。在这个期限内，我们会做出完整状态的、不会出现炸膛事故的、稳定堪用的再生式液体发射药火炮，证明上次事故是火炮这边的设计问题。随后，在公开场合，宣称第一轮样机使用了自制的斯油劣质仿品，并且将第二轮样机的成功归功于斯油的高稳定性。必要情况下，也可以为这边的‘诽谤’行为进行一些经济补偿。’”f1hx1
“当然了，这个期限，估计会很紧张。而且期限内，不能发生任何事故——不，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顺利，都不能再在物理样机上出现了。”f1h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