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能算是好事。意识刚刚恢复，身体上积累起来的强烈不适感便如同洪水一般淹没了她。无论是持续不断到已经麻木的疼痛感，还是这幅状态下根本无法恢复的疲劳感，都让她不由自主地渴望着再一次的昏迷。颤抖着呼吸了两口带着潮湿的空气，听着自己喉咙发出“嘶嘶”的漏气声，纱织用力维持着思考的正常运转，以便让这份折磨能够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意义。431XS
这是第几次重新醒过来了？……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431XS
……不行，想不起来。甚至，连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431XS
大拇指、大臂、小腿、大腿——依然被塑料扎带紧紧地绑在钢架床上，勒得紧紧的，就像是被恶犬的牙齿狠狠咬住。手腕、脚腕、喉咙——虽然有所恢复，但手筋和脚筋依然不足以恢复它们原本的功能，声带在尝试发声的时候会有强烈的痛感，甚至会干扰呼吸，为大脑带来缺氧导致的眩晕感。身体——强烈的空腹感，还有干燥的嘴唇都在无声哭诉着，只靠一袋又一袋的营养液，而没有任何食物输入的话，是不可能获得任何体力的。431XS
“……为什么？之前不是还说，要耐心一点。至少要等到孔明和孟德两个最大的威胁都被消除……”431XS1
“伯和那边的问题。……天公说，这是阳谋。但再不出手，她可能就要被新能源开发部……”431XS
“……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非得……唉。再给我一根。……是我们害的吗？”431XS
“不知道啊。……但是，跟我们脱不开关系吧。孟德之所以盯上伯和，不也是因为……”431XS
“这些代号叫来叫去的真不痛快。……像条下水道里的泥鳅一样滑来滑去，只会躲在后面胡搞乱搞，这杀千刀的调月——”431XS
察觉到守卫的士兵把头转了过来，正在做些小动作的纱织心里一惊，差点儿把藏在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与这两人对上了眼神，她挑了挑舌头，努力避免着这保命的小东西对口腔造成更严重的伤害。在状态指示灯闪过十三次之后，两名士兵收回了视线，扔掉烟，用脚踩了踩。431XS
“不愧是顶环的，真顽强啊。那种状态下，还有精力偷听呢。”431XS
“基沃托斯的崇高赋予了她们神秘，而这份神秘又在源源不断地维系着她们的生命。不过，看她们这副样子，都不知道该不该羡慕了。”431XS
“是有点儿……太惨了。……就，非得做得这么过分？”431XS
“没办法。你也知道，想要阻止她们逃跑，就只能下手狠一点。……谁也不想这样。”431XS
“……都是不得已。得让她们活着。当人质。这你就受不了了？……不会到了现在，你还没搞清楚，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吧。”431XS
“不。有同情心是好事。这正是我们的宗旨与理想。可不能变成无心的机器。”431XS
“真矛盾。……应该让天公去提个建议。那本辩证法真要出版的话，回答一下这种矛盾。”431XS
“……‘似人非人’嘛。说不定，本来就是书里预定的重要章节。”431XS
“不过，当人质？就调——孟德的情况，我可不认为她会在乎人质不人质的。根据资料，她怕不是只会将其当成另一个无解的‘列车难题’，然后果断拉杆。”431XS
“这些不愿动脑子的聪明人，行为可比蠢货们恶劣多了。……人质方案对她当然没用。但，肯定对夏莱的老师有用。至于什么时候用，要看天公的意思了。何况……”431XS
看到两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谈话上，纱织吞下舌头上不停涌出的血，将那个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生锈的小刀片吐到肩膀上，然后开始难看地、心惊胆战地、小心翼翼地扭动起自己的身体。431XS
终于，带着满头大汗，这薄薄的、易碎的最后希望终于被她握到了手上。强行驱动着手腕，忍着剧痛，她开始尝试着割断——或者说，一点点磨断那束缚住大拇指的扎带。431XS
“我其实感觉孔明人还不错。比孟德强多了。农业工厂那些陷入虚无中挣扎的同胞们，多少人都是被她吊住了一口气。”431XS2
“基于施舍的善意，或多或少也算是善意。这点倒是不能否认。……等下，你不会接受了……”431XS
“当然没有。我只是单纯地说，她做了一些表面上的好事。我不傻。”431XS
“是。要不然，我们也没必要废那么大力气。孔明写的程序，真是难搞。”431XS
这是一项异常费力的工作。在被绑住大拇指和手筋尚未完全长好的情况下，用手指夹住的刀片很难用力，而汗水进一步增加了刀片从指缝中滑落的可能性——431XS
眼神紧紧盯着那一滴一滴的，可能加入了肌肉松弛剂的，即将耗尽的营养液，纱织的心情逐渐变得焦急起来。431XS
“要那个‘孟德’真能出现这里，我们倒也省下不少心。……不，应该是，我们都要完蛋了才对。”431XS
看着那两个士兵闪开身，让那个巨大的身影进入这间监牢之中，纱织绝望地闭上了眼。食指和中指失去了力气，却在刀片即将滑落的时刻，再次紧紧绷住。调整方向，对着床的钢架结构，纱织将那不算锋利的金属一点点扎进了指甲缝中，借由指甲与指头之间的血肉链接，把这最后的希望固定在手上。鲜血沿着刀片涌出，划过锈迹，在水泥地面上留下点点滴滴的痕迹。431XS
急速调整了心情，想象着自己的血那看不到的流动，纱织想。431XS
随后，她睁开眼睛，做好了再一次迎接这项残酷的准备。431XS
那个巨大的、有着明显灼烧痕迹的、被明显整修过的身影缓缓靠近。把手中的箱子放在椅子上，他拿出一袋营养液，认真检查了一遍密封，开始准备更换。431XS
“口不能言，身不由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挑断昔日同伴的手脚筋，割开她们的喉管。……这是在诛心啊。果然，先登可不能惹。”431XS
声带尚未完全恢复的纱织没办法提问，而不能控制身体的五号也没办法回答。默默地看着他那几乎一成不变的动作，想到从那条昏暗的小巷子开始的这一切经历，不知为何，无论怎样疼痛也从未流过泪的纱织，眼眶却在此时，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431XS
“就算你的同情心再泛滥，也不应该放在一个叛徒身上。”431XS
“当然不会。……我就是好奇。按照先登的说法，他是‘被顶环的迷了心窍，所以去当了学生的狗’。……这话到底什么意思？”431XS
“我的意思是，他当初，莫非——爱上了某个学生吗？”431XS
五号的手触碰到了那个刀片。似乎是触发了什么判定程序，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会儿，随后便将其拔了下来。看到自己拼尽全力保留的最后可能性就这么轻易地被毁灭，纱织崩溃地想要做些什么，却除了感受疼痛之外，什么都做不了。431XS
“……我总是会想，爱恨情仇。恨、情和仇，在我们之间是普遍存在的，唯独‘爱’，或者说，‘恋爱’，确实是很少见。”431XS
“这倒是个深刻的问题。但人格模型既然实际上没什么区别，我们应该是可以‘爱’的。不如说，机器人的‘爱’，说不定比那些猫猫狗狗，比那些顶环的，要更加纯粹。”431XS
“毕竟没有那种生理需求。说不定，也会更加极端呢。”431XS
两名士兵的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沉默无言中，他们又为各自点上了一支烟。与此同时，五号的动作出现了细微的偏差：按照以往的情况，在为所有人更换完营养液之后，他应该会拿出等离子切割机，调整好参数，将纱织她们即将恢复的伤口再次切开。但此时，他却把刀片放在了视觉传感器之前，认真盯着这个小东西，仿佛陷入了沉思。431XS
五号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了起来。双手握住刀片，他将其掰成两段，状态指示灯开始高频闪烁起来。431XS
“别开玩笑了。你我都知道，战争永远不会结束。”抱着步枪，点掉烟灰，另一个士兵摇摇头，“所以，想要爱上什么人的话，现在就应该去。”431XS
“我？……说句像是在吹牛的话，我可能已经有爱慕的人了。”吐出一口烟，他说，“但是，嘛。”431XS
“暗恋就够了。我可不想，跟那么可怕的两个人当情敌。”431XS1
——随后，两片破损的刀片飞出，精准地插到了他们的脖子上，切断了他们的外置缓存供电线。431XS
“居然敢背对着我，还真是被小瞧了。……在跟你们八卦的时候，三哥就没有顺带说一嘴，‘薙刀’五号曾经的战斗力吗？”431XS
这突如其来的生机让纱织一下子瞪大了双眼。看着似乎恢复了正常的五号，她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但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仍然是难以形成话语的奇怪声响：“怎……为……咳……”431XS
“刀片。虽然不知道她怎么送进来的，但这触发了我的机体软件备份恢复程序。”明白了纱织的疑问，检查着所有人的伤势，五号解释着，“是进行正电子脑维护之后，又拜托她远程改写的功能。幸好增加了强制断线情况下的物理扳机，要不然真的糟了。”431XS
明星日鞠。……啊，刀片似乎是……某个微型的，蟑螂机器人，带进来的？还被一脚踩碎了……431XS
回想起了一点细节，纱织缓慢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他的回答。431XS
伤势的检查很快就结束了。站在所有人面前，提着两把步枪，五号叹了口气，摇摇头：431XS
“先说结论。除了很勉强的戒野美咲之外，你们的伤势根本没有恢复到能自由行动的程度。我不可能扛着四个人杀出去。”431XS
“所以，你们四人只能再在这里留一下了。我很抱歉。”431XS
这显然不是个让人满意的消息，但也属于纱织早就预想到的情况。看着五号松了松所有人的束缚，又割断美咲的扎带，看着后者在搀扶下站在地上，脸因为疼痛而扭成一团，她扭过头去，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就在此时，在她身边的床上，自称SRT的白发学生突然剧烈挣扎了起来——但看上去，并不像是想要被救走：431XS
“危……武……塔……神……毒……”431XS2
“手指能动吗？我知道会很疼，但务必努力一下。……抱歉，锭前纱织。”431XS
意识到了对方是要传递情报，五号从白床单上撕下一块，又拿起一个杯子，将纱织的血挤了进去。看着这名学生在白布上写出的信息，他的语气一下子严峻了起来：431XS
“……我知道了。需要我把情报转告给谁？瓦尔基里？”431XS
“迈德森公司、月落管业、黄奶酪氢气加注、东博旅游会社、千年新能源开发部、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飞艇、斯油、灭虫剂、无人机集群、爆破小球、自动灭火装置……”431XS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