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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手腕上,恰到好处的电流沿着皮肤激起痛觉,让我从噩梦的问候与束缚中挣脱出来,但身体的僵硬和酸痛却依然在警告着大脑,这种强迫性的非常规唤醒所带来的危害。顶着仿佛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的重压,我挥了一下胳膊,扯断手环的供电线,在迷蒙中从桌子上爬起来,恍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lrhBw

  电脑上的网课课程已经到了头。因为没有按时回答上那些问题,这节课的学分只拿到了一半。断了的供电线正巧搭与那封被我用裁纸刀从中间裁开的信搭在一起,被完全展开的黄色信封上,整整两圈的刀片闪着恶意的寒光,一些电流不时击穿空气,发出“啪啪”的声音。在信封的正中间,是大小不一的打印体文字:lrhBw

  “在双重三角所揭示的时刻,我将取走亡者的宝匣。”lrhBw

  这行文字之下,一个被各种符号填满的精美六芒星圆环跃然纸上,以及手写的署名,“慈爱的怪盗。”lrhBw

  ……啊,对了,是因为这回事来着。lrhBw

  终于重新想起了自己设置这个电击闹铃的原因,我关掉有些刺眼的电脑,让象征着听课不认真的机器人讲师愤怒小表情消失在面前,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那个从垃圾场捡回来的破烂保险箱面前。lrhBw

  在保存物品这个方面,机械结构的可靠性姑且比电子结构更值得信赖一点。而上了锈的机械锁,可能还会更好用一点。lrhBw

  但也只有,这么一点加一点。lrhBw

  眨了眨眼睛,努力将转了一圈搭上锁的刻度依次对准心中记下的三个数字,然后握住把手,用一种巧妙的力气打开吱扭扭作响的保险箱,我探了探头,向里面看去。lrhBw

  不出所料,这种毫无意义的小聪明,是拦不住大名鼎鼎的怪盗的。拿走便拿走吧,就是希望她不要再回——lrhBw

  ——我这是什么级别的乌鸦嘴。话都没出口,只是动了个念头……lrhBw

  摇了摇头,往内兜伸手伸到一半,我忽然又想了起来,库存下的酒已经全都喝光了:要不是因为酒精摄入不足,那位之前夜夜纠缠的老朋友到也不会时隔多日重新登门拜访。手掌转了个方向,我拾起了旁边放着的那把特制的“未花牌”霰弹枪,用枪托抵住大臂,转过身,姑且有些不耐烦的心思:lrhBw

  “走都走了,回来做什么?东西,不是到手了吗?”lrhBw

  窗口处正巧刮起一阵风,让没能绑好的窗帘大大铺展开来。待到风声渐息,窗布落下,如同魔术一般,桌上的灯忽然熄灭,月下的白色身影在原本空无一物的阳台上显露出来,却好似一只优雅的白猫,婷婷袅袅,神秘非凡:lrhBw

  “……走了,便就不能回吗?这番话,未免太不讲道理。”lrhBw

  “这是我的私人住处,你确定要跟我讲道理?”lrhBw

  抬起头,对上那阴藏在半脸面具之下的眼眸,我努力挺起一口气,刚要想对这位怪盗小姐说些硬话,却又因为疲惫削去了八分,剩下两分中,又被引对方的气质而引发的自卑削减了一半。一转身,我把从未上膛的霰弹枪转身扔到了床上:“……我再说一遍。东西已经到了你的手里。既然达成了预告信上的任务,就不能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格贯彻到底吗?何苦非要现身,败自己的名声呢。”lrhBw

  ……在见到有些狼狈的纱织同学之前,我倒是从未想过,她会把五号的这份遗物托付给我。但仔细一想的话,其实也十分合理:她自然不可能把已经为自己招来了危险的东西交给某人,这无异于把祸水引向夏莱。但是,这个小盒子却又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必须托付给值得信任的人,才不负五号的牺牲……lrhBw

  基于如此的逻辑,她能交付的人,怕是也只有我了。这么说来,山稻少尉的想法,怕是会跟她有某种基础的共识吧。lrhBw

  ……来自过去的阴影,总归如影随形。嘛,我倒也不算太在意。lrhBw

  习惯了就好。lrhBw

  “那么,礼节还是必不可少。”无视了我的话,慈爱的怪盗附身挽胸,做出一个无可挑剔的问候动作,只有那条长长的尾巴还在不安分地摇摆着,“向您问好——啊,恕我失礼,您更喜欢被怎样称呼呢?”lrhBw

  “祝工?祝总工?蝴蝶结小姐?”lrhBw

  话锋逐渐变利,隐藏在礼貌下的刀尖显露锋芒:“还是说,前女友小姐?前妻小姐?”lrhBw

  “我觉着,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就好。”瘫坐到椅子上,我把电线从刀片信上移开,“……预告信里都堆了这么多的料了,没必要非得假惺惺的。对你我的心理健康都不好。”lrhBw

  “……是吗?那么,如您所愿。”眯起了眼睛,红色的眸子变成两条敌意的细线,她的声音略微提高,“青燕子小姐。”lrhBw

  ……青燕子?lrhBw

  皱了皱眉,仿佛打结了的脑筋转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她在玩什么文字游戏:青燕子是红脚隼的别名,而红脚隼又是“鸠占鹊巢”里面的那个“鸠”。该说不愧是怪盗吗?骂个人都要拐好几个弯……lrhBw

  “诚然,我的预告信上,确实只写了亡者的宝匣。”lrhBw

  看到我应该是明白了这个称呼的含义,怪盗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些嘲弄与自豪。把那个宝贵的小盒子拿在手上,她掂了两下,一下子加重了语气:“但我不是说,我不要这里面的东西。倒不如说,那才是我此行的目标才对。”lrhBw

  “一个完全丧失了其中内容的电子骨灰盒,又能有什么用?”lrhBw

  偏偏是最糟的预想。或许我不应该天真地猜测,她是五号的旧友,或是受雇他人,只需要带回电子骨灰盒就万事大吉了。lrhBw

  “既然,自称慈爱的怪盗。”垂下头,胯下肩膀,我越发感觉无力,“那,是因为慈爱,才趟了这趟浑水吗?”lrhBw

  “……若真要深究,‘爱’自然不会缺席。但‘慈’……”这么说着,她的目光转到了桌上的预告信,“您也看到了。这次,我倒是不打算将其带上。”lrhBw

  “毕竟,可是要来对付您啊,青燕子小姐。”lrhBw

  “是吗?看来我要吃不少苦了。”lrhBw

  叹息了一声,我扒掉身上的外套,侧过身,伸出手,指了指那个因为硬拽机械臂而在断面上留下的,刚刚拆线的伤口:“来吧。”lrhBw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点儿道理,我还是能咬咬牙坚持下去的。lrhBw

  毕竟,是“坏心眼的魔法使”啊。lrhBw

  “就在这道疤的里面。”在她难以置信的神情中,我说,“我把剪切了内容的存储器,塞进去了。”lrhBw

  “啊对了,取的时候小心一点。如果切的不对,血浸满了存储器,可就没法恢复了。”lrhBw

  怪盗的震惊溢于言表。这确实不难理解。她这样的人,扮演的从来都是将人耍得团团转的角色,而所取的,也多是虽然名贵,但在那些人眼中,也仅仅是代表金钱的艺术品,应该很少碰到如此粗糙低劣的保险手段吧。才愈合完没多久的伤口还有些脓肿。当初将其强行扒开,把存储器塞进去的时候,可真是疼得我够呛,说不定还怼到骨头了……lrhBw

  就在我回忆起这个馊主意的实行过程,甚至略有些自豪的时候,不知为何,终于反应过来的怪盗小姐将震惊转化为了愤怒。咬紧了牙,她的声音甚至在发抖:“……我的判断,果然没错。枌生祝,你就是个疯子。”lrhBw

  我倒也没法否认就是了。lrhBw

  感觉对话应该到此终结,我做好了送客的准备,却没想到,怪盗小姐的情绪陡然激动了起来,刻意压低的声调也无法将其遮盖:“……你这种人,你这种人……”lrhBw

  “必须,把你从老师身边剔除。越远越好。”lrhBw

  虽然能够想到,某人的名字总归会出现,但在听到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两下。能够明显察觉到对面传递过来的恶意,我感觉不太舒服,顺手拿出了两个一次性杯子:“要喝口水吗?感觉……”lrhBw

  “我曾经想要认同过你,枌生祝。”lrhBw

  用来敷衍的好意被轻易打断,我只好悻悻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将毫无味道的透明液体灌下喉咙,我的身体却又开始不自觉地追求起酒水的味道。拜此所赐,耳边的声音似乎在逐渐飘远:lrhBw

  “我曾经以为,与老师一样,你也是基沃托斯所铸就的闪耀艺术。是值得所有人欣赏的存在——”lrhBw

  “——是啊,在发现了你的本质之前,认真观察了你与老师几乎一切经历的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lrhBw

  然后,重新扑面而来的,却是漫天的,很是熟悉的,飘散的,白色。lrhBw

  噩梦中的白色。lrhBw

  “但你根本不是艺术。你是用煤渣雕成的大卫像,用泥水写作的书法卷,用血汗绘制的腊梅图。无论手法多么精妙,展现出来的形象多么美好,你也终究不是艺术。”lrhBw

  “相反,你只会玷污艺术。”lrhBw

  别……我不想——别再拉我回去……lrhBw

  酒,要是能有些酒的话……lrhBw

  “煤渣的脏,泥水的臭,血汗的腥,是你永远摆脱不掉的腌臜本质。”lrhBw

  “不是艺术的你,根本不值得欣赏。而甚至要污染老师的你,则必须被驱赶——不,”lrhBw

  我不想知道。别让我知道。lrhBw

  什么总工、代表、主任……什么急救室,什么日薄西山……lrhBw

  “必须被毁灭。”lrhBw

  我不想知道。lrhBw

  别推开我。别把他抬走。让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他,说不定他能……lrhBw

  “……那么,失礼了,青燕子小姐。”lrhBw

  “后会有期——或许,还应该说,”lrhBw

  “祝你幸福。”lrhBw

  这如同锥子一样的四个字猛然凿进了我的大脑,让我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就连眼球也产生了久久无法散去的幻痛。回过神来,月光下的阳台恢复了空空荡荡,充满敌意的白猫已经消失不见。胸口郁结着一股情绪,我用力扶住椅背,勉强站了起来,却又有些不稳。lrhBw

  有些,天旋地转。lrhBw

  稳住。把自己的精神稳住。努力思考,想想能够集中注意力的东西。……不是他!不是他!想想你刚交给伊吕波的报告。你都写了什么?lrhBw

  对的,当前的工作进展总结。下一步的工作推进表。下一次的射击试验大纲。按照她的要求,还有基沃托斯的工业形式分析。重点围绕着……还有就是……lrhBw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乎要把那份厚厚的报告全部背了一遍,我才逐渐地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即便如此,胸膛中的沉闷依然未能消散。靠着椅子,我大口喘着气,脑子依然昏昏沉沉的,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破壳而出,却依然在挣扎。lrhBw

  这种时候需要的是酒。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没有酒。lrhBw

  咬住嘴唇,我理顺了自己的呼吸,忽然有一种吼出来的冲动。顺着这种感觉,伴随着满怀的压力,我深吸一口气,将这复杂的混沌,应着不知何处来的曲调与曲词,高声唱了出来:lrhBw

  “一见娇儿——”lrhBw

  “泪满,鳃——”lrhBw

  这是,什么啊。说是在唱,倒不如说是在吼——lrhBw

  在,哭。lrhBw

  “点点珠泪洒下来lrhBw

  沙滩会 一场败lrhBw

  只杀得杨家好不悲哀lrhBw

  儿大哥长枪来刺坏lrhBw

  你二哥短剑下他命赴泉台lrhBw

  儿三哥马踏如泥块lrhBw

  我的儿你与八弟失落番邦lrhBw

  一十五载未曾回来lrhBw

  唯有儿五弟把性情改lrhBw

  削发为僧出家在五台lrhBw

  儿六弟镇守三关为元帅lrhBw

  最可叹你七弟被潘洪lrhBw

  绑至在那芭蕉树上lrhBw

  乱箭穿心无处葬埋lrhBw

  娘只,说————”lrhBw

  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lrhBw

  “我的,儿——今,今……”lrhBw

  突然哽住了。舌头与口腔空空颤抖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在一下子倾泻出来之后,心里突然变得空旷到虚无。脑袋里残余着翻江倒海之后的一片狼藉,我强忍住眼眶中的热流,东倒西歪地夺门而出。lrhBw

  我必须要些酒。不能不要些酒。lrhBw

  这种时候,什么地方还会有酒?lrhBw

  我得好好休息。休息不好的话,明天的工作就没法完成了。公司那边的经济压力才刚刚缓和了一点……再说,格黑娜可能也需要,也挺重视我改出来的这辆……弹炮适配性的话,总要想办法解决……lrhBw

  我得找到些酒。找到些酒,然后,在摆脱噩梦的情况下,好好地睡——lrhBw

  好好地,昏过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躺上一个晚上。将这些的莫名其妙全都忘掉。甚至,就连那只来去如风的白猫,那个根本无所谓的盖乌斯集团,也当成不存在过的幻影,一并忘却吧。lrhBw

  ……我好累啊。我好累啊……lrhBw

  ……老……lrhBw

  不,不能呼唤他……枌生祝,你不能……lrhBw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