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够感受到某样东西的存在。就在这颗被颅骨包裹住的、说不定已经彻底腐烂的大脑里。42TSH
这种感觉有些特殊。如果要进行具体化描述的话，它可能是一颗并未突出多余，却依然明确存在的瘤子，或者一处正在溃疡糜败，且不停流出黄白红混合液体的朽伤。这不明形体的东西随着心脏的供血而收缩舒张，而蕴藏在这其中的、与从未止息的梦魇强相关的情报们随时都会冲破束缚，顺着神经填满所有的沟回。42TSH
我不知道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毫无疑问的一点在于，现在，不是个恰当的时候——42TSH
——所以给我憋住。给我滚回去。最好，能在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情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碎片化的梦境中埋藏着的什么特殊秘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无论是腐烂的大脑还是残缺的身体，都要被充分利用起来，去看、去听、去想、去做，去挣扎、去妥协、去选择、去阻止……42TSH
这份若有若无的空洞，这份虚无缥缈的寂寞，这份混杂不清的惆怅。这伴随着仿佛自我被分割、弥散、消解，最终不复存在了的感觉，而不断闪耀鸣响的警报，就当作……42TSH
从混乱而沉默的泥沼中找到了必然的选择，顶着太阳穴的跳动，做好了准备的我，在病床上睁开了眼睛，而察觉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衣服口袋里那半截内六角扳手的触感，已经彻底消失了。42TSH
……我甚至，都没有关心过他的伤势。这是不是很过分？42TSH
但如果。如果这个口子一开，就真的停不下来了。会跟溃堤一样。那样的话，还怎么谈正事？42TSH
默默地把心上这道崭新伤口的轻微疼痛咽下去，我看着眼前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睛，把那泛咸的液体揉开，作为干涩眼球的润滑剂来使用，然后“蹭”地一下，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就跟诈尸一样。42TSH
几乎也相当于死了一次了，说不定真的就特别像诈尸。要有个人在旁边的话，大概率会被吓到——42TSH
水杯摔落在地的声音与病房门被强行突破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随后便是“咔咔”两声，象征着枪械保险的解除和子弹上膛。这么热闹的动静反过来也吓了我一跳：看着冲进来端起枪，将优香同学强行护在身后的两个机器人，我的嘴不自觉地轻微张开，半天说不出话来。42TSH
这种奇怪的对峙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观察了几分钟之后，这两位穿着与千年校服款式类似的军装、带着蓝黑色贝雷帽的机器人把冲锋枪收了起来，向我敬了个礼：“抱歉，祝总工。我们听到优香同学的尖叫，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向您道歉。”42TSH
我没有见过这种型号的微声冲锋枪，大概率是千年的最新产品，从结构上看好像是前冲击发，二维后坐，下抛壳结构。贝雷帽下面，甚至还有一圈疑似的外加护头装置，配合各个关节上厚重的护肘护膝，八成有全身范围的全息投影功效。42TSH
肯定是用来伪装的。……环境迷彩？光学迷彩？还是……42TSH
“千年科技学院，特种勤务及武装保卫部，外事中队。奉命与C＆C一同执行保护千年代表团安全的任务。让二位受惊了。”向后退了两步，其中一个对着我们两人点点头，“我们随时守在走廊。有任何需要的话，请随时呼叫我们。”42TSH
“……不好意思。”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把不锈钢水杯弯腰捡起来的优香声音有些生硬，“请你们退到建筑物外面去。”42TSH
“……有些远吧，优香同学？我们的反应可能会不及时……”42TSH
“门锁已经被你们踹坏了，但我需要跟祝同学聊些私人的事情。”放下水杯，优香拿起拖把，把水渍拖干净，“正电子脑控制的传感器可能没问题。但你敢保证，你们身上的通讯设备不会被远程入侵吗？”42TSH
“真理部，”颇有些咄咄逼人，优香拄着拖把，向前迈出一步，抬起头，“也能防住？”42TSH
就在我试图打个圆场的时候，两位机器人对视了一眼，忽然用手指敲了两下太阳穴，绕开优香，一言不发地开始了对房间的搜寻。在一整套干脆利落的检查之后，他们在门口立正，再次敬了个礼：“报告，经过光信号、红外及电磁信号检查，该房间不存在秘密监视及窃听器材。我们会在医院门口值班，若出现特殊情况，优香同学，请你立刻按下紧急按钮或进行大声呼救。……三三六九，三三七零，汇报完毕。”42TSH
这番颇显真诚的操作和言辞让优香有些尴尬。搓搓衣角，她明显想说点儿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看着他们安静地离开。咬了咬嘴唇，她用拖把顶住房门，转过身坐到床边，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出声，剩下的，只有一脸的苦涩。42TSH
小腹部的异样感再次涌了上来。伸到被子里揉了揉，我笑着叹了口气：“都说了是痛经，你们怎么搞这么夸张。不知道还以为我又被炸上天一次。毕竟是第一天，那天晚上又折腾得……疼昏过去也正常。嗯……”42TSH
又看了看这间病房，我点点头：“不错。……他总算听了我的话，去陪亚丝娜同学了。”42TSH
“……还有小雪和C＆C的人。都在那边。”蠕动着嘴唇，优香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表情则更加纠结了，“诺亚，留在学院看家。”42TSH
“挺稳妥的安排。”把桌子上的杯子递过去，我碰了碰她的胳膊，“所以，给我再倒杯红糖水？”42TSH
红糖块与不锈钢撞击的声音很是清脆。看着优香那比起之前略显消瘦的背影，我有些没法抑制住想要可怜她的心情，只能歪了歪脖子，去看热水产生的白气在杯口萦绕。紧接着，热水壶被放下，她却没有立刻转过身，而是用双手撑住了桌子，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我……我没想为难他们。……我只是很乱。”42TSH1
“特殊勤务及武装保卫部。这名字听上去，其实挺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我尽量放轻了声音，“……但考虑到莉音会长在命名上的品味，她已经很努力了。起码，机器人们，并不反感这个名字。”42TSH
优香的胳膊在一瞬间没了力气，差点儿倒下。尽全力稳住了双腿，她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了床边的座位。红糖水的波澜上，漂浮着两片黄澄澄的姜，如同大海上随波逐流的小舟：“你怎么……怎么什么都知道。”42TSH
“猜的。……沿着老四给的思路，猜的。”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舌尖触及到的滚烫液体让我的脸皱了皱，“所以，我还需要跟你核实一下。”42TSH
双手握在一起，千年研讨会的会计低着头，仿佛随时都要垮掉。把手放在她的拳上，试图为那缠绕在皮肤上的冰冷提供一些刚刚获得的温度，我用食指敲了敲她那白皙的皮肤：“当然，这个话题……确实很敏感。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说话。只是为了解开个心结，我自己去查就是了。”42TSH
“毕竟，你自己提出来的机器人公益性救助计划，原则上是透明的。”42TSH
我实在是不想继续用言语伤害这位被称作“冷酷的计算使”，实则比任何人都要热心的少女，但如果不把这几层窗户纸明明白白地捅破，我甚至都没有资格来安抚她。在我的手背上画了个圈，优香依然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都对。救助计划……”42TSH
“我来说。”打断了她的话，我摇摇头，“救助计划在暗中操作下，变成了定向。那些高寿命零件没有投入市场，全都直接投放给了被清洗了记忆的受害者们——然后，以这项‘恩惠’为基础，以千年自治区的这些机器人们为核心，莉音会长建立了特勤保卫部。”42TSH
而且，从各种意义上，重塑了千年自治区的机器人生态。42TSH
“大大小小十几座，甚至是几十座工厂。形式上，会是向学院资产进行了长期廉价租赁。还有用来建立贸易的公司。”听到那个名字，我就基本能确定，自己的设想大概率八九不离十了，“明面上，是服从学院指挥的、拥有部分自主指挥权、有机会参与决策的军事组织，但具备一定的生产自持力，甚至可以进行经济活动；虽然具备一定的生产自持力，但关重部件和环节——比如正电子脑的生产、相关高寿命部件的核心技术、大型整备能力——被学院牢牢掌控，使其完全不具备脱离学院独立存在的基础。”42TSH
“就是这么一个，以武装战斗任务为主，政治上从属性绝对，军事上被让渡了部分独立，生产上变成了学院科研的下游，把千年自治区的机器人全都框起来的……”42TSH
……机器人武装社区？外籍军团？自治区？国中之国？……好像都不准确。……真要讲的话……42TSH
斟酌了一会儿，我谨慎地给出了定性的词汇。用高寿命高性能零件、部分的权力让渡和受控的团体形式，让千年的机器人们迅速形成了与其他机器人独立的、独特的、稳定无害的有益社群。……莉音会长，真是聪明啊。但优香同学她……42TSH
察觉到了我试探的目光，优香终于抬起了头，苦笑了两声：“……我倒是觉着，跟圣三一的救护骑士团，差别挺大的。”42TSH
“……因为救护骑士团，早就不再是骑士团了，而是某个圣三一的派别了。……说不定，这也是莉音会长在未来规划中，为特勤保卫部预留的位置。”42TSH
这个问题让我一瞬间没能接上话。看着优香脸上那越发凄惨的苦笑，我愣了几秒钟，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话题，引到了她所期望的回答上：42TSH
“她当然会。可能没有刻意的计划，但她最擅长留些预埋的伏笔，并在最关键的时刻因势利导，绕到预先的目标上去。”42TSH
“……这样啊。”肩膀塌了下去，优香一下子攥紧了我的手——甚至有些疼，“你也认为……”42TSH
“之后的连锁反应，大概率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产物。但最初的，日鞠同学无法及时抹掉的那个初始化后门。”用力握了回去，我把她颤抖的手稳住，“是莉音会长刻意准备的预备方案。……我确认过了。”42TSH
连苦笑都消失了，优香此时的脸色苍白得像大米一样。透过紧紧连在一起的手，我能够感受到她的心情：那种认为自己的全部善意与努力，被利用、被背叛、被当成趁手的工具一样的悲愤，和依旧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空虚——42TSH
深吸了一口气，优香的颤抖完全消失了。把另一只手叠在了我的手背上，她摇了摇头：“怎么说呢，祝同学……”42TSH
两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在脸颊上闪烁着精英的亮光。即便如此，连鼻子都没抽一下，她一声不吭地伸手抹掉泪滴，冲着我笑了笑：“虽然，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想当个好人。”42TSH
这本不是我应该提出的问题。她来向我寻求她早就知道的答案，为的无非就是逼迫自己相信那早已察觉到的现实，从而面向未来做出决断。正是因为如此，在她做出了选择的时刻，在这个选择尚未完全扎根成型的时刻，我的这句发问，是个过于严苛的考验，说不定会让她过于轻易地折断……42TSH
目光移向窗外的阳光，优香的脸上同时挂着泪痕和微笑。她的语气表明，我的担心或许有些太多余了：42TSH
“要是，不当个像你一样的好人，我就永远没办法跟老师告白了。”42TSH
“不告白的话，又怎么从你已经放开的手里，把老师夺回来呢？”42TSH
“一直死皮赖脸想着你、缠着你的老师，也太难看了。我可不能允许夏莱的老师总是那种难看的样子。”42TSH
惊讶地看着那幅与阳光相伴，而越发绽开的笑容，我感受到一阵慌乱。还没等我说些什么，优香忽然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呀——专门来找祝同学聊一聊，果然是正确的。把心结解开之后，忽然就感觉，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了。”42TSH
“你的格黑娜朋友们好像过来了。那，我也就不再打扰咯。”理了理裙子，看着依然没能反应过来的我，她用力抹掉了泪痕，只有略微泛红的双眼，证明着那已经被跨过的脆弱，“……我会继续加油的，祝同学。那个公益性计划，一定会变成它本来的面目。等到那个时候，我会亲手把老师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让他离开了。”42TSH
如风一般，留下了最后的话语，振作起来的冷酷计算使闪身离开了，交替而来的便利屋68的热闹动静则立刻出现在了走廊上。看着因为门锁完全损坏而只能虚掩上的门，我认真咀嚼着这个警告一般的词汇，却又忽然想到了刚刚见过的未花。42TSH
“祝工！我们从山海经那边，带了听说你最喜欢的豆汁和油条！……嗯哼，当然，是秉持着一日一恶原则，从梅花园抢过来的！啊哈哈哈哈哈！”42TSH
“阿露可招小孩子喜欢呢！说不定是因为智商比较接近，所以思考方式互通吗？”42T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