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部长，冷静一点。既然所有检查都没有问题，我们只需要等她醒过来就……”41aA7
紧张而急促的来回踱步声停了下来。恨不得直接把枪砸到对方脸上，穿着常规水手服的尼禄抬头看了一眼，愤怒的吼声却戛然而止。握紧了“双龙”的枪柄，她踟蹰了片刻，向后退了两步，态度一下子软化了下来：“……抱歉，我……我太心急了。”41aA7
“……啊，嗯，没关系。”明显感受到了尴尬，脖子上挎着冲锋枪的机器人抬手动了动别在肩头的贝雷帽，“您还是那么客气。……那，那我再去问问情况。”41aA7
有些茫然地点点头，看着这位名义上来自“特勤保卫部”的友军走向另一辆医疗车，她脱力一样地坐在外挂座椅上，抬头看向天空，手中那自从车站一战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火的冲锋枪，甚至变得沉重到快要握不住了。41aA7
说不定，这就是命运对我失掉锐气的惩罚。……可为什么是亚丝娜？惩罚的话，给我一个人不就行了吗？41aA7
就这么仰望着陌生土地上的相似蓝天，听着从车内传来“滴滴”的呼吸机声，尼禄空荡荡地胡思乱想着。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郁结于胸口的淤泥渐渐结块，正在一点一点地将内心塑封住，最终让这幅身体变成一具动弹不得的土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依然是在那个小高地上，被金属表面反射到瞳孔的光亮，机器人士兵一边后退一边说出的自言自语，还有他用步枪和身体，搭成的死亡三角。41aA7
那柄挂在枪尖的刺刀，本应用来划破尼禄的防护服，而不是调转方向，刺入到他自己的正电子脑当中。41aA7
回忆中的画面刺得尼禄有些头疼。伸手想要揉一揉，“双龙”中的一把却在不自觉地松手之后掉到了地上。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枪口插进土里，然后倒在地上的配枪，她忽然感觉一切都陌生到不可思议，就连那枪身上的“黄金之龙”，都有种强烈的疏离感。就在她开始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裹着绷带的手替她捡起了这把冲锋枪：“在发呆吗？”41aA7
“……什么啊，”愣了两三秒才接过来，她看着许久不见的亲切大人在身旁坐下，“原来是老师。”41aA7
“能让我悄无声息地接近身边，也就在你感冒的时候发生过吧。”往衬衫的口袋里放了什么东西，老师松了松右手上的绷带，“亚丝娜肯定没问题的。你就尽管放心——就算我这么说，恐怕也没什么用吧。情绪上来之后，总是很难控制或消除的。”41aA7
“是……啊。”点点头，尼禄把冲锋枪放在腿上，卸下弹匣，看了看枪口：进了不少土，之后最好重新保养一下，擦擦枪管，上上油，“幸好她晕倒的时候，老师你在。手上的伤没事吧？”41aA7
做保养是为了开枪。……但既然，自己已经丧失了开枪的勇气，做保养，又有什么用呢？41aA7
“当然没事。亚丝娜也不是很重嘛。”戳了戳绷带上的那片血迹，他把手掌展示给尼禄看，“我觉着这支手本来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怕芹奈担心，所以还挂着绷带而已。”41aA7
在陡然的陌生中忽然找到了一丝熟悉，尼禄低下头，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触摸着枪身，她深吸了一口气，话却卡在了喉咙里，只能说出什么嗯嗯啊啊语气词，怪异得很。41aA7
狠狠砸了一下大腿，刚想要找个借口躲到角落里，不让老师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她的头上却传来了与绷带和皮肤相互摩擦的触感。抬起头，与老师的眼神相对，她挤了一下眼睛，忽然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被完全看穿了。41aA7
“喔，带着泪痣挤眼睛，很性感哦。”用轻松的语气开了句玩笑，老师又揉了揉她的头，声音平稳了下来，“……好像另外有什么心事啊，尼禄部长。讲给我听听，怎么样？”41aA7
用最轻柔的动作，拨开了那些覆盖在她心上的泥块，这位大人的微笑依然如此和煦，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让我也能起到些作用。……这也算是，为师为数不多的长处了。”41aA7
身体与心灵一同放松了下来，尼禄点点头，身体依偎上了老师的胳膊，既像是贪恋起这份温柔，又像是害怕他忽然逃跑——她自己也不知道。用脸颊磨蹭了两下袖子上的褶皱，她的声音轻微细小，完全没有了一贯大大咧咧的模样：41aA7
“就是，就是千年遭受袭击的那次。当时，我在防守车站……”41aA7
自从那天之后，这还是尼禄第一次开口向别人说出这段经历。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她的叙述里带着些许迫不及待，却又有些语无伦次。她拼尽全力地想要向面前宝贵的聆听者讲述一切，让对方能够感受到她所感受过的所有，但又不敢过分地理清细节，仿佛自己随时都会重新跌入到那天旋地转的漩涡之中。41aA7
最终，这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矛盾的诉说，在磕磕绊绊中，迎来了那柄扎到了对方头上，也扎进了尼禄心里的刺刀。抽了抽鼻子，她本想做一个结尾，可脑海中连半个字都想不出来，只能就此戛然而止，陷入了沉默当中。耐心等待了几秒，确认了讲述的结束，一直没有插嘴的老师点了点头：“那么，卡在你心中的疑惑，是什么呢，尼禄？”41aA7
这个问题问得尼禄更加哑口无言了。继续卡在那里，搜肠刮肚地寻找着答案，她动摇得相当厉害，额头上的汗滴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幸好，头上再次出现地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老师的声音也依然近在耳旁：“不要着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41aA7
犹豫地搓了搓手，尼禄还是有些不得头绪。最终，她只能笨拙地诉说出了最简单、最表层的思绪：“……可能，我只是说可能。……我不太明白……”41aA7
“为什么，那个机器人，会放弃近在咫尺的胜利呢？何况……”41aA7
感觉这个总结出来的问题实在有些不像话，在满溢的懊悔中，尼禄有种鸡骨头把喉咙噎住，上不去又下不来的难受感。但，揉搓头、裹着绷带的大手没有停下，温柔到仿佛能包裹一切的气息，也没有离开：“你认为，他在恨你吗？”41aA7
“……如果不是的话，他又为什么要指控我的……”咬了咬嘴唇，尼禄还是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罪行？”41aA7
老师的表情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我曾经在某个地方，听说过一句话。现在，我得将它化用一下，讲给你听，尼禄。”41aA7
“胜利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我实现了胜利。而另一种则是，胜利通过我，得到了实现。”41aA7
“所以，在我看来，那位机器人并没有放弃胜利。他只不过放弃了一种胜利，而选择了另一种胜利而已。”41aA7
没能听懂老师的谜语，尼禄细细品味着这番话，心里依然充满着迷茫。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老师搔了搔鼻尖：“在你看来，胜利，究竟是什么？想得简单点儿，直观点儿，朴实点儿。不要搞那么复杂。”41aA7
这确实可以是一个深刻的话题。但是，从简单、直观、朴实的角度来讲的话……41aA7
“Searchand Destroy，Cleanand Clear。”想到了自己曾经对时下达的命令，尼禄很快给出了回答，“所以，对于C＆C来说，最简单的胜利，就是‘消灭敌人’。”41aA7
“不错的回答。在最根本的层次上，胜利的定义，就是‘消灭敌人，保存自己’。”点点头，老师看上去有些开心，“只要敌人被消灭了，自己被保存了，我们便赢得了胜利。但在这之后，你还得明白一件事，尼禄。”41aA7
“无论是消灭敌人，还是保存自己，都不一定非得是物理意义上的。”41aA7
“让敌人变成了朋友，同样是在消灭敌人；把自己的精神遗传了下去，同样是在保存自己。从这个角度去思考，尼禄，你想一想，那位机器人，是不是通过自己，实现了另一种胜利呢？”41aA7
“让敌人变成朋友。”机械地重复着老师的话，将之与记忆中的场景相互对比，尼禄继续认真地思考着，“把精神遗传下去。”41aA7
大腿上，交叉在一起的“双龙”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冰凉了。黄金之龙的图纹栩栩如生，两双眼睛，似乎正在看着这边，催促着主人给出回答。稍微瘫下来了一点，尼禄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41aA7
“他的胜利并不完备。但无论如何，你确实不再将机器人们，当成能够随意破坏的活动靶了。从你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开始，你的身份，至少就已经从‘敌人’中，剥离了很大一部分。”弯下腰看着前方，老师的话语将尼禄那依然混乱的思路慢慢理顺，“而且，他也确实向你传达了自己的愿望，自己的精神，自己战斗的根本理由。”41aA7
“……大家，还在等着他。”回想起最后的那句话，尼禄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他想和大家在一起。……只有这么简单吗？”41aA7
“在我看来，确实只有这么简单。当然了，还是那句话，他的胜利并不完备。至于是否打算实现他的完备胜利，那就是你的选择了，尼禄。要再好好想想，认真想想。”笑着叹了口气，老师的声音里有些无奈，“基沃托斯的机器人，是个庞大繁杂的话题。甚至连我，都还没想得有多明白。有时间的话，可以去跟优香聊一聊，或者直接去跟……”41aA7
朝着老师扬起下巴的方向，尼禄看到了假装看文件，但又不时朝这边撇两眼的，那位特勤保卫部的友军。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挠了挠头：“他叫你来的？”41aA7
“我本就想过来。但，被他拦住，求了几句。……大家好像都不希望你一直这样下去。”41aA7
“啧。……真是丢了面子……”心里有种暖洋洋的瘙痒，尼禄咽了口唾沫，“这个也好那个也好，这些机器人们，怎么心眼全都这么多。又是什么另一种胜利，又是……”41aA7
“……这可说不准。有些是无意的，有些是刻意的，但说不定，并没有那么大差别。”顺应着接下了尼禄的抱怨，老师喝了口水，“只不过，共通的方面，比想象中要多而已。”41aA7
……也是。虽然老师给出了这番解释，但那位所达成的“另一种胜利”，必然也不是他的本意吧。41aA7
怀揣着这种心结半解但未完全脱开的感受，尼禄有些小小的惆怅。但，当“双龙”的扳机重新映入眼帘，她倒是能够确信，自己已经有能力扣动它们了：“找优香聊聊啊。……不过，既然到了格黑娜来……”41aA7
“……是不是，应该去找祝聊聊？感觉她会更懂一些……”41aA7
令尼禄没想到的是，她的这句随口之言，却引起了老师不小的反应。看着他一下子忧愁起来的面容，尼禄心头一紧，口中的话在完全不自知的情况下就滑了出来：41aA7
这句提问有些鬼使神差。本来，尼禄是想要满怀歉意地问出这个问题的，但实际说出口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带着些刺刺的感觉。而老师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心中的歉意更深了：抬起缠着绷带的手，他苦笑了两声，摇摇头。41aA7
“怎么可能。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远到只能谈谈正事而已。但是……”41aA7
摸了摸绷带，老师的声音低沉下来：“或许，比以前近了一点。”41aA7
诧异于自己的心跳，尼禄摸了摸胸口，还是没能想明白这种感受。但是，救护车里突然出现的细小响动，却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情绪。抬头一看车顶，急忙一个翻身冲到车后，单手持枪迅速打开医护舱门，她把食指放在了扳机上：“给我滚出来！你想对亚丝娜做什么！？”41aA7
……我居然已经这么迟钝了吗！？连有人从车顶应急门翻了进去，都没有发现！？41aA7
“……哎呀，失误了。因为没有预告信，还希望完全不被发现来着。”41aA7
多功能担架床旁边，白色的怪盗摘下了原本戴在亚丝娜头上的奇怪仪器，优雅地收了起来，眉眼全被面具遮盖，只有语调格外轻佻。转了一圈手杖，她耸了耸肩：“我什么都没做哦。什么，都没做。……啊，老师！许久未见了。……您受伤了？……无能的狐狸精……”41aA7
“若藻跟你也在一起？”出现在尼禄身后，老师明显也紧张了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41aA7
“真的没做什么哦，老师。居然连您都不相信我吗？”遗憾地叹了口气，怪盗用明显装出来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语气说着，“还优先去关心那只狐狸精。唉……”41aA7
“当然，如果您真的需要一个准确答案的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她的话锋忽然一转，“按照……那位临时共犯的说法。”41aA7
炸裂开的烟雾与闪光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等到尼禄恢复了视觉，怪盗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急忙冲到救护车里，在顶部舱门的边缘，她发现了一点火焰灼烧的痕迹：“……这是……”41aA7
“说不定是小型火箭喷射背包。我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同样跑进来看了一眼，老师摸了两下，“亚丝娜呢？快叫医生来检查一下！”41aA7
差点儿摔了一跤，尼禄扶住车内的把手，有些惊讶地看着从床上坐起来了的亚丝娜。揉了揉眼睛，后者打了个哈欠：“哈呼——早上好！啊，队长也在。这是哪儿？”41aA7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立刻冲了过去，尼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老师说你突然昏过去的时候，我们都吓坏了！还说你说了些奇怪的话，什么代表啊小祝啊……”41aA7
“代表？小祝？听上去确实好奇怪哦！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伸了个懒腰，亚丝娜摇摇头，“我没事啦队长，就是感觉，嗯……身体有些沉？是睡的太多了吧……”41aA7
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落了地，尼禄刚刚把气顺好，老师接下来的话，就差点儿让她停止了呼吸：41aA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