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如我这般的厚脸皮，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这种份上，也是会伤心的。4366R
目送着脸颊依然因为愤怒而通红的真琴议长离开，我站起身弯下腰，开始一张张地把被她扔的满地都是的进度报告捡起来。不出意外，没捡上几张，那双细直的光腿与短靴就出现在了视野之内，随后，则是仿佛永远毛毛躁躁的红色毛球：“……呃。怎么说呢……”4366R
我其实很能理解她既想要道歉，又觉着道歉不太合适的心情：毕竟，在发生了刚刚的事情后，由下属来替她道歉，只会让人对真琴这个领导的印象更差。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接过她递过来的那几页，将其汇总到一起，把边缘敲整齐：“不需要说什么。的确是我耽误了进度。犯错就要立正挨打，议长大人只是话有些直白而已。”4366R
“嗯……嘛，就算以真琴的标准来看，她今天的歇斯底里程度，也有些超乎想象了。”伸出食指在脸上挠了两下，伊吕波抬起头，看向门口，“……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她连平常的那种说话语气都放弃了。”4366R
“很明显。……她说不定在骂人这件事上很有天赋。这么直截了当的风格，基沃托斯很少有学生能一口气坚持一个小时十分钟。都有能力跟最市侩的市民一较高下了。”4366R
“不是，我没打算讽刺，是真心的。这是种来之不易的能力。”尽量显得诚恳一些，我把这些已经不再具有任何价值，但依然敏感的资料放到单肩包里，伸手从胸兜里将新的酒壶掏出来，“……可惜，我更希望，她可以在受控的情况下表现出这种言语攻击性，而不是现在这样，看上去快被焦虑压垮的状态。”4366R
条约的牵头者根本没打算让己方参与。温泉开发部的突发事故变成了盖乌斯的高光。而，“特勤保卫局”的出现，即便从最纯粹的军事角度，也意味着千年率先开启了新的变革——4366R
但格黑娜，却依然戴着无法甩脱的、根植于骨髓的脚镣，在最基础的层面上追逐着她们的背影，力争不会在这场即将咯血的马拉松中完全掉队。偶尔，左右脚还会因为大脑的不清醒，而相互绊上，摔个大跟头。4366R
拧开酒壶的盖子，我刚想喝上一小口，就被伊吕波伸手拦住了。皱着眉，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你不是说，要戒酒了吗？”4366R
“黄酒，暖身子用的。”摇了摇胳膊，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我将低度数的液体送入喉咙，用些许温热驱散小腹处依然存在的疼痛，“……明显是着凉了，宫寒，痛经，流量还大。昨天直接疼昏过去了不说，今天都还跟发大水一样，浩浩荡荡的，吓得我反复检查了几遍身体有没有干瘪掉……”4366R
察觉到了伊吕波那明显有些诧异的目光，我无言地回看过去，用眼神传达了这番疑惑。就这么互相盯了一会儿，她把脸转到一边：“看上去，心情不错啊。”4366R
“谁？”左右看了两眼，确定这里除了我们俩之外没剩下其他人，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吗？怎么……”4366R
她这句用来打断的提问让我一下子接不上了话。察觉到了这句话当中蕴含的复杂，我尝试着用最轻微的动作去看她的表情，却还是被刻意躲开了。咬了咬嘴唇，我又抿了一小口：“……是公事。……正事。……都没说几句话。”4366R
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让人有些难以忍受。继续小口小口抿着黄酒，我缩在座位上，怀抱着某种从理性上判断明显不太合理的、做错了事的愧疚感。终于，伴随着叹气声，依然是伊吕波主动结束了这种折磨：“……公事。正事。”4366R
“怎么，”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嘴唇，我抽动着嘴角，给出一个明显不合时宜的吐槽，“听上去，老气横秋的。……不到那种岁数呢。”4366R
对话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抢走了我的酒壶，伊吕波盯着壶口：“……说得对。老气横秋的。”4366R
“可能是因为，身不由己这个词，离‘青春’，过于遥远了吧。”4366R
默许了这番行为，我把酒壶接了回来，看着她有些艰难地把那口硬塞进嘴里的酒咽下去。脸上泛起了明显的红晕，伊吕波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我面前：“这个，应该是给你的。”4366R
“没有邮戳。怎么寄出来的？”拆开在角落里写着我的名字的信封，将里面叠好的信纸抖开，我歪了歪头，“还是毛笔信。……我好像不认识这么文雅而且精通鬼画符的朋……”4366R
“……昨天下午，有人来找你。穿了件像是百鬼的长袍大袖，遮得严严实实，鬼鬼祟祟。看她不仅是左利手，还一直护着右肩的样子，我最开始还以为，是你加入了什么‘残疾人互助小组’或者‘独臂人士联合会’。”可能是瞥到了我突然沉下来的表情，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伊吕波忽然多解释了几句——甚至，还小小地打了个嗝，“然后她好像有急事，又匆匆忙忙离开了。……这封信，是她不小心留下的。我也没地方还，只能送给你。”4366R
……唔。可能来自百鬼的神秘人士，再来拜访我又离开的时候，身上掉下来一封疑似打算寄给我的信……4366R
说实话，我个人不太喜欢百鬼那种内禀里总带着些神头鬼脑的风格，而她们在发展上的倾向也注定与我这种的工程师不会打太多交道。正因如此，虽然为了以防万一，我确实备着一套百鬼学院的假身份证件，但那边我基本没有熟人，更不会有这么奇怪的熟人……4366R
……而且，信封上的，我的名字，写法是不是有点儿奇怪？竖着写，“枌生”放在左边，“祝”一个单字放在右边。……比起收信人，倒更像是书签一样的标记……4366R
把信纸举起来，对准灯光，我轻声念出了这张纸上唯一能够认出来的那句话：4366R
像这种无始无终的小猜谜，实在不是我所擅长的工作。如同无头苍蝇一样思索了片刻，又低下头看了看单肩帆布包，回想起刚刚的那阵痛骂，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这封信收了起来。4366R
比起没边际的玩意儿，还是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能够解决的手头问题上吧。……虎丸的改造工作确实已经落后，盖乌斯的磋商会议，也迫在眉睫了。先回仓库，把试验数据处理好，然后要排一下行程……4366R
捏了捏鼻梁，我发现自己的情绪可能确实有些不太对劲——虽说如此，我也不可能肤浅到见了某人一面，交换了一下情报，就开始欢欣雀跃吧？……或者说，之前的我，表现得有那么苦大仇深吗？4366R
标准制式穿甲弹的射击试验，基本证明了针对虎丸的车辆改造和那门105mm坦克炮应该不存在基础硬伤。那接下来，就必须考虑格黑娜产的穿甲弹的弹炮交互，跟制式弹究竟存在什么区别……或许，还得多做几组对照，来考虑一下各种极端情况的状态？……但是第一次打靶的环境条件也远称不上极端才对……4366R
卡膛挤进。弹带大变形。残余应力应变。高速摩擦。膛内运动。后效期期间的中间弹道。……弹炮交互作用的过程，大体也就是这些关键项。到底，会是哪个部分……4366R
“你可以在恰当的地点，找到恰当的人。绝无漏网之鱼。”4366R
复古一样的电子音突然响起，让还在思考中的我吓了一跳，刚刚迈出去的脚急忙收了回来，身体下意识地重新躲回了拐角之后。拐角的另一侧，两条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窗边，看起来是在谈论——或者争论——什么。吐了一口气出来，完全不打算进行偷听这种无趣的行为，我转过身，刚想要绕路离开，一个带着紫罗兰花香的声音，就绊住了我的脚步：4366R
“但这种级别的小馅饼，偶尔还是会掉下来的，委员长。”原本应该毫无感情的机械电子音，这种时候听上去，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感，“就当是上学的路上捡到了钱，怎么样？”4366R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带着果断的拒绝，日奈依然没有松口，“风纪委不想欠下永远还不完的人情。”4366R
“没人想让你们还人情。”影子略微拉开了一点，使用电子音的交谈者似乎抱起了胸，靠在墙壁上，“……好吧，少校那边我不知道，但那确实不是我的目的。”4366R
“当然了。现如今，聚集在格黑娜的这些‘外人’，谁会没有目的？未……圣园未花那种大猩猩，说不定都是为了觅食而来——为了捕食老师。”嗤笑着日奈的“废话”，交谈者扭了扭头，“我们全都实际一点，不要谈那些大家不愿谈的，委员长。现实是，面对格黑娜的‘特殊情况’，风纪委员会已经疲于奔命了。你们需要这份情报，来削减无效的巡逻。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4366R
……特殊情况？……盖乌斯唐突选择了格黑娜，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4366R
让身体贴在墙壁上，我竖起耳朵，认真地捕捉着双方吐出的每一个字，生怕遗漏什么关键信息。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日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凛冽：“你是来谈论合作的，艾希斯主管。而，在确认双方的目的一致之前，我不可能接受你这种无源头的好意。”4366R
“这是身为委员长的空崎日奈，代表格黑娜风纪委员会的判断。我的表述足够清楚了吗？”4366R
明显摇了摇头，带着刻意的惋惜，这位“艾西斯主管”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不愿意交代自己的目的，空崎日奈委员长。可是……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也不是十分适合在这种场合谈论。我钦佩你的责任心和行动力，以及这种光明磊落的态度。……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委员长。”4366R
“就算你撑得住，你那位忠心耿耿的行政官，还有那两位最得力的手下也撑得住。”4366R
如同被击中了要害一般，日奈的影子剧烈摇晃着。对着窗户看了一眼我头上那残破的光环——好像确实恢复了一点——确认了一下方向，我拔在墙边，偷偷探出头去，首先看到的，便是她那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的一对翅膀：“这种事情……”4366R
“与我这个外人无关。但是，不是我危言耸听，委员长。”显然得意了起来，没能被我看到的主管在原地转了个圈，“在根本性质上，‘特殊情况’要比您想象得要更严重。如同量子真空零点能一般的崇高之海，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某个大漩涡流去，牵引着我们所有人，和整个基沃托斯的命运。如果没人抓住根本做点儿什么，大家都会被吞没的。”4366R
“你是想说，”翅膀警觉地抖了抖，日奈抬起头，“你会抓住那个‘根本’？”4366R
“……而这些坐标，就算是代表诚意和证明能力的小礼物。”点了点头，艾希斯主管说，“等到……足够充分得验证过后，我诚恳地欢迎委员长，到我的试验室做客。”4366R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来好好谈谈，‘根本’。如何？”4366R
回答主管的，是日奈的沉默：这基本可以算作默认的信号。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响起，我稍微大胆地往外多探了些头，却依然没能看到这位“艾希斯主管”的真容，留在视野里的，只有某个一闪而过的光环……光环？4366R
心里猛地一颤，在日奈转过头之前，我赶忙把身子收回来，那个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无比熟悉的图像，把刚刚听到的所有谜语全都冲散了。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保住那份记忆，却在多次重复间越来越模糊，我搔了搔鼻子，有点儿着急。4366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