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基沃托斯的知名怪盗，在长期、多次足以称作“优雅”的隐秘行动之后，清澄晶确实培养出了某种特殊第六感。正因为如此，在把手搭在会客室把手的这一刻，她立刻就察觉到，门的另一侧，显然没有那位邀请自己前来“鉴赏艺术品”的“共犯”在。犹豫了一会儿，在心中的无声叹息下，她还是转动了把手，推门走了进去。lpG27
她还是想赌一把。不管谁在，只要，“艺术品”是货真价实的，也就够了。lpG27
跟预想中的完全一样，这间小会议室中完全看不到盖乌斯集团科技主管的身影。出现在清澄晶眼前的，是手握着高脚杯的、似乎很是兴奋的少校，还有另一位西装革履、身躯采用了矮胖型号的陌生机器人，而摆放在桌面上的红酒瓶和精致餐具，显然已经足够说明两人此刻的状态。lpG27
立刻想要转身离开，清澄晶扶了一下面具，手杖在腕中转过了一个圈，动作却在途中停下了。就在这时，明显微醺的少校把手放在了旁边西装机器人的肩膀上：lpG27
“对了，让我来正式的介绍一下，怪盗同学。这位，就是本次签约仪式凯撒代表团的首席代表，凯撒集团对外合作经理部总监兼第一副部长，凯撒PMC特级巡视员……”lpG27
那些无聊的音节从少校的扩音器中一个个蹦出来，让清澄晶很是烦躁。“啪”地一声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面，她重新看了看摆在桌面上的餐具，又瞥了一眼两人身后墙上的那幅未展开的卷轴，强忍住了心中的不适，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坐到了那个明显是为她预留的、未曾被动过的空座上。lpG27
“……当然了，最新的身份，应该是……”把高脚杯放在桌上，少校拉开椅子，回到了席位上，“凯撒集团，反盖乌斯特别行动团的总负责人，对吧，总监先生？”lpG27
茶杯。……斗彩鸡缸杯。……胎质莹润，薄轻透体。……釉下青花淡雅柔和。釉上斗彩浑然有致。绘画神采奕奕，素雅鲜丽。……真是好杯子。lpG27
“换句话讲，这个总负责人一当，盖乌斯集团可就真成我的衣食父母了啊！”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凯撒的总监同样坐下，“少校老弟，你可要多多提携我才是。那帮子中间管理层可不知道计划，我想要拿到明面上的话语权，全得靠盖乌斯的发展壮大才行啊！”lpG27
盘子。……白地彩绘，八瓣菱花口，珐琅彩折沿盘。中心图案是红番莲花，辅以粉蓝紫三色小花和花苞，围绕暗花茶花纹。……真细。笔触和釉色都很细。lpG27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还是要大家精诚合作，共同奋进。若是没有您帮忙，我也到不了今天这个位置。说不定早就跟将军一起，被一网打尽了！还是多亏了您几位，给我指了条明路！”lpG27
筷子。……祥云四楞象牙三镶银箸。……之前只在小说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实物。……“滋味他人好”，“乐空来去忙”。……这么小的字，居然是手工刻的？lpG27
“什么明路，也就是为了集团找发展而已。唉，其他人就知道斗来斗去，总得有人想想未来怎么办。你看看，当初想的这些个方案，阿拜多斯那边的蠢货就不提了，民兵那边，最近接成功的靶场行动功败垂成不说，那个没脑子的，手里握着项目的初步成果，到头来不仅被反攻倒算，还真就老实信了四号的鬼话，真是难堪大用。……现如今，你可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啊，少校老弟。”lpG27
艺术品。……鉴赏，艺术品。……单就这些餐具而言，确实能够迈过“艺术品”的门槛，达到最基本的及格线了。lpG27
“当然了，大家不是不知道你的难处。老五养出来的狗，脑筋自然死。反凯撒这面旗一扛起来，肯定就不愿放下。想要让他们早点儿认清现实——想要，实现你的梦想，可就全看你的手腕了，少校老弟。”lpG27
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总监翘起了二郎腿：“不能，只看A总人前风光，不看A总之前受罪啊。”lpG27
看着少校拿起酒瓶，谄媚地主动为对方的杯子里倒入红色的液体，清澄晶心中的厌恶更加增添了几分。用食指敲着拐杖，在把桌面上的这些物件全看过了一遍之后，她默不作声地歪了歪脖子，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墙上的卷轴上。lpG27
“那就好。我，和大家都愿意相信，你还是既有脑子，又有能力的。”笑声剥开了爽朗的表皮，显得阴冷起来，总监把身体往前倾了一些，“那就……”lpG27
随后，他递出酒杯：“按照你们的风格。敬，反光环霸权主义事业。”lpG27
两只高脚杯在清澄晶的面前相碰，差点儿摧毁了她基于好奇心的最后一丝坚持。强忍住生理上的方案，她翻起手腕，决心只再坚持十分钟，就毫不犹豫地摆脱这番无聊的对话。就在这个时候，探出了半个身子去碰杯的少校又一次坐回了座位。脖子似乎是下意识地晃了晃，他同样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小声的自言自语着：“……还没到吗？……怪盗的脾气，就非得这么怪？”lpG27
实在是忍不住了，用右腿搭上左腿，清澄晶最终决定打破沉默，而她的声音却把少校吓了一大跳——是差点儿真的跳了起来。僵硬地扭动脖子，他明显十分紧张：“……怪盗同学？你是什么时候来的？”lpG27
……啊哈。这个蠢货。就算自己再怎么习惯性地隐藏了气息，也不至于连个大活人都忘了吧。真是喝酒喝到神志不清了。lpG27
不屑地“哼”了一声，清澄晶停下了敲击手杖的动作，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请放心，少校先生。对于你们之前那种黏黏乎乎的苟且，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今天来到这个房间，是受邀来对艺术品进行鉴赏的。优秀的艺术品，会让人完全沉浸其中，从而忘掉很多无聊的事情。……我说得够明白了吗？”lpG27
“那么，”还没等少校回答，凯撒的总检便把他那宽大的身体转向了这边，“不知道，您对今天的餐具还满意吗，呃……”lpG27
“这位是‘慈爱的怪盗’。”急忙把话插进来，少校就像是出了一头冷汗一样，连语气都慌了起来，“目前为止，我们跟她还有一些小小的合作……”lpG27
“喔！居然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怪盗！久仰久仰！”听到了这句话后立刻挺直了腰，总监显得相当高兴，“这等人物都能叫过来，确实了不起啊，少校老弟！……还是容我冒昧，怪盗同学。桌上的这些小器件，能入您的法眼吗？”lpG27
沉默了一会儿，清澄晶把手边的压手杯拿了起来，把玩了两下，又看了看盘子上的珐琅彩，和象牙筷上的刻字银饰，摇了摇头：“……杯子，圈足还是粗糙了，有小磨伤。……盘子，图案画得很好，但太过经典，没有新意。……至于筷子，象牙配镶银刻字本来是不错的主意，但三镶只能让人感觉想要炫富的意愿，太俗了。”lpG27
放下杯子，她扬起眉毛，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打算客气的疑似：“而且，既然是红酒，那想必用餐是西餐。用这么一套东西，配红酒西餐，就算品质再好，你们居然吃得下去？你们平常莫非会用叉子去吃拉面吗？”lpG27
“这就是误会了，怪盗同学。我们没吃什么东西，也就是一点……”lpG27
“原来如此，不是西餐。”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听着少校紧张的解释，清澄晶忽然感到十分痛快，“你们，喜欢吃饺子配美乃滋。”lpG27
“真是不错的爱好。搞得我有些心痒，都想要当场下预告信了——”lpG27
伸手重新扶了一下面具，她有些得意地看着越发焦急的少校，和安静下来的总监，尾巴晃了两下，心情格外得不错。感觉这场鉴赏会应该已经完全丧失了继续的可能性，她把双手放在桌面上，打算站起身摘走至今依然未能拉开的卷轴，拿回房间去自己琢磨一番，动作却被总监突然的放声大笑打断了：lpG27
“……哈哈，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慈爱的怪盗’！若是喜欢，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直接拿回去便好，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下了预告信，再偷偷摸摸跑一趟呢？”lpG27
一时语塞，清澄晶看着总监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卷轴旁：“而且，主菜还未上，怪盗同学，也没必要着急要走吧？”lpG27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这边一眼，拉动了绑住卷轴的绳子：“那么，烦请上眼。”lpG27
在眼神与这幅画接触的瞬间，清澄晶的心头猛然一动，顿时被画纸上的那两只昂首展翅的身姿吸引住了。灵雅璞素的笔墨疾速舒除，一种音乐的律感从鹤的轻灵中飘然而出，如有冷暖随之流动。目光向着画的右上角移动，她轻轻念出了那几个苍劲有力的题字：lpG27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lpG27
话音停在嘴边，回看双鹤的姿态，一种澎然勃发的感受忽然从她的胸中升起，仿佛那两只鹤随时都要一声脆啼，冲出画来，朝着属于它们的蓝天飞去。lpG27
品味着这份她最喜欢的，初次体会这些精妙的艺术品后得到的醍醐味，清澄晶又多看了几遍，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妙极了。……确实，妙极了。”lpG27
“……您能喜欢，那再好不过。”带着些愉悦感，总监连语调都提高了一点，“可惜，这本就是送少校先生的礼品。您若是想要，便不是我能决定的了。”lpG27
“不必。我如果有意，肯定是堂堂正正发了预告信，选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自己去取。”转头看了少校一眼，清澄晶之前的锐气消了不少，“……当然，这幅画，倒确实足够让人……”lpG27
“忘记一些事情，对吧？”依然带着笑意，总监把她不太能说出口的话讲了出来，“所以，今天在场的几位，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怪盗同学只是来看画的，少校先生只是来拿画的，而我……”lpG27
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他的话让清澄晶难以置信：“我只是个画画的，对吧？”lpG27
感觉自己认知的某个部分被颠覆了，清澄晶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重新看了一遍墙上挂着的那张《双鹤鸣九皋》，她咬了一会儿牙：“……怎么可……”lpG27
“当然可能。不如说，整个基沃托斯，或许只有总……这位先生，能画得出来这种鹤了，怪盗小姐。”又一次找准了时机，少校似乎也笑了起来，“这座城市里，又有几个人能够用足足三十年的时间，专注在唯一一个种类的创作上，去练出这一副鹤来呢？”lpG27
“别这么坏心眼嘛，少校先生。把人家都吓到了。”埋怨了少校两句，总监走到了清澄晶的身旁，“我欣赏您的能力，怪盗同学。尤其是，您对艺术品的绝佳鉴赏天赋。这是一种十分珍贵的直觉。只不过，在艺术这方面，您似乎……”lpG27
“跟，五号养出来的那些年轻人一样，对现实情况，有些误解。”lpG27
反驳的话涌上喉头，却突然感觉十分苍白无力，清澄晶最终没能说出什么话。把双手背在身后，凯撒的总监耸了耸肩：lpG27
“所谓的艺术，好的艺术，就是需要用精力、时间、经验，来磨砺出来的精致产物。整日工于算计的小市民，忙于温饱的苦劳力，耽于游乐的求学者，就算天赋再高，在精致这方面上，终究，是比不过几十年磨一剑的我们啊。”lpG27
“换句话说，你最珍爱的艺术，在大部分的组成上，实际就是我们。艺术的创造，艺术的保护，艺术的延续，乃至于，向大众进行艺术的施舍，大部分都是我们的工作，而不是所谓的狂猎艺术学院，更不会是其他人。明白了吗？”lpG27
“凯撒什么都知道。”愉悦地看着她，总监说，“只要存在得足够长，就什么都能知道。”lpG27
压低了声音，他稍稍凑近了一些：“有时间，再让你看看。老夫用二十年练的虎，和用三十二年，练的油画。”lpG27
“那么，少校老弟，我就先告辞了。接下来的磋商，还要多多辛苦。”lpG27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清澄晶心中蔓延开来。看着会客室里的这些，被自己认可了的艺术品，她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lpG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