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处的枯涩最终阻止了这干瘪到嘲哳的歌声。用力咳嗽了两声，在口腔中感受到了咸腥的感觉，我手忙脚乱地去摸索卫生纸，却仍然没能压制住痒意，继续咳了下去。3tyAp
于是，完全不可控的，坦克裙甲上出现了带着黏乎感的殷红。几乎无色的唾液与浓重的血色相互混合，与些许的刺痛感一起，揭示了这次看上去“耸人听闻”的“咯血”真相：3tyAp
因为太干而又强行唱歌，又太用力，把嗓子咳破了。……我的咽喉部黏膜，一向挺脆弱的。3tyAp
救护骑士团的体检报告，倒也是这么写的。和我的日常经验比较相符。3tyAp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咳到裙甲上的血已经要干掉了，在一片泥渍和灰尘中有些扎眼。从侧面的外置随车工具箱里翻出静音水枪，我清着嗓子走到卷闸门的开关前，看了一眼仓库另一端挤在大床垫上睡觉的模糊身影们，最终还是放弃了电动开关，决定一点一点地手摇上去。3tyAp
现在是凌晨两点五十四分，本来就是睡觉的时候。……除了我这种，甚至连那原本每夜都会碰面的梦魇都不愿意再与我见面了的，凄惨失眠者之外。3tyAp
噩梦与失眠究竟哪边会更痛苦，确实很难评价，但两者为数不多的相同点，可能就在于当事人的无用挣扎了——简直就跟我来到格黑娜之后，所面临的这一切一模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态逐步混乱、严峻，然后逼迫自己不断升级焦虑：一头扎进救灾、投身公约谈判、让大家跟自己挤在这间仓库里搞“全面戒备”，却对局势几乎毫无作用……3tyAp
枌生祝啊枌生祝。你给自己的行动找了太多理由。什么“不想让好人把自己逼成坏人”，什么“从下往上恢复建构”。你究竟打算做些什么？你究竟在做些什么？3tyAp
……你又为什么，要用那么干渴的喉咙，唱出那首歌，甚至要咳出血来呢？3tyAp
说不定，我是整个基沃托斯里最擅长质问自己的人。一天到晚都沉浸在这种极致的内耗当中。一边这样想着，我一边扳动了临时马棚水龙头上的闸门，把水流切换到橡皮管上，顺手抓了一把饼干，送给唯一一匹没有睡着的月影。看着我的样子，她摇了摇尾巴，那温暖粗糙的舌头在我的手上多舔舐了两下，好像又在安慰我。3tyAp
感觉，自从认识了之后，老是在被她安慰。有点儿丢人啊。3tyAp
“多谢啦。”拍了拍她的脸，我笑了笑，多送了一把饼干给她，“我没事。真的没事。”3tyAp
在这种状态下，区区黄酒的烈度显然没办法浇灭已经燃起的痛苦火焰。它甚至没办法对我那已经在流血的喉咙产生任何能够被感受到的刺激。相反的，奇妙的微醺感反而激起了理智的作用，结合上来自宝马的善意，引发了更为尖锐的“自省”：3tyAp
在身边围绕了如此多的好人，并提供了如此多的温柔的情况下，为什么你却依然沉浸在折磨的深渊中呢，枌生祝？3tyAp
所有能够想起的、不在身边与近在身边的脸庞，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让锡壶中的黄酒不知不觉间就见了底。将这承载了已非救命良药的麻醉品的器皿规规矩矩地在衣服口袋里放好，我回到坦克旁边，使用好不容易冒头的理智规划了一下洗刷的步骤，同时不由自主地思考起了……“从下往上恢复建构”。3tyAp
这个基于虎丸改造版地想法其实相当不切实际、异想天开，但却算是我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3tyAp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以尽量快的速度完成预定中虎丸的改造计划，并赶在盖乌斯彻底瓦解万魔殿之前，基于这辆坦克，与伊吕波的地位及实际执行力，完成万魔殿自下而上的初步再武装。当然，这并不是为了提升格黑娜的战斗力，而是为了重新构筑万魔殿对自身的信心——并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够提升凝聚力，让这一松散的“官僚群体及附带武装集团”，正式转变为“行政组织及军事力量”。3tyAp
只要这一转变完成，盖乌斯所借来的行动合法性就可以被有效约束，而如果真琴能够重新恢复信心，她与万魔殿夺回政治自主性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盖乌斯的一系列行动看似夸张，但其实每一步都带着克制与忌惮。他们最担心的，大概率还是……3tyAp
沉浸在这过于乐观但又无可奈何的思路中，我看着眼前这辆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崭新武装力量”，开始构思如何为它和它的铺开量产营造一个最为合适的环境——就如同那恰达好处的温泉开发部事故和假毒气袭击一般。而正因如此，过了得有十几秒，我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被捏住了扳机的水枪，一直都没有正常工作。3tyAp
在坦克的装甲上蹭了蹭喷头，发现依然没有反应，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做些违规操作：用眼睛去直接观察喷口的状态。奇怪的是，在放开扳机的情况下，喷口状态看上去没有异常，而扣住扳机的情况下，也完全……3tyAp
如同设想中最糟糕的情况一样，作为图省事进行违规操作的代价，压力不算强的水流在瞬间呲了我一脸。与之相伴的，银铃般的笑声在我的身后响起：“啊哈哈哈哈！祝酱你也会这么做吗？真让人意外哎！”3tyAp
呆若木鸡地又捏了两下扳机，让一次次喷出的水流完全浸透刘海，我依然愣在原地。掏出一包面巾纸，睦月用明显恶作剧后赔礼道歉却带着得意的笑嘻嘻凑了上来，替我擦干了脸上的水：“呀，这是第一次对祝酱实施了这么成功的恶作剧呢！抱歉抱歉，就原谅这么可爱的小睦月吧~~”3tyAp
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看着她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向上看的调皮样子，苦笑了两声：“……明天白天，带大家去澡堂吧。”3tyAp
“我知道大家有意见。因为我不让你们回宿舍，已经有几天没有洗过澡了。”伸出手让睦月后退了两步，我终于开始正常冲刷起面前的坦克，“……我反思了一下，确实有点儿过分。所以，至少明天……”3tyAp
用极为夸张的叹气打断了我的话，睦月蹲了下来，用手撑住了有些气鼓鼓的脸：“为什么不生气呢？……明明是，蛮过分的恶作剧了。在我这里，是比炸弹礼盒还要高的等级哦？”3tyAp
说到这里，她眨了眨大眼睛：“你总不应该，已经不会生气了吧？”3tyAp
她的这句话让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思考了一会儿，我放下水枪，搓了搓湿透了的刘海：“你想让我生气吗？”3tyAp
“恶作剧的话，就是用来让人生气的。”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睦月的语气十分笃定，“作为专家的我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这样。”3tyAp
“……既然知道会让人生气，那又为什么要做恶作剧呢？”3tyAp
“因为，在适当的生气之后，大家才能泄压到能够放松地笑出来。”说出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话，她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被水冲洗过的装甲，“会生气的人，才可能会笑出来。连生气都不会了的话，是没法感受到快乐的。在这方面，小睦月真的是专家中的专家哦。”3tyAp
这次，她的叹气显得正常了许多，但同时也更为沉重。在卷闸门透过来的月光之下，她双手按住膝盖，缓慢地站了起来，阴影中的侧脸，竟有些……3tyAp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发愁吧。”尴尬地笑了笑，我稍微有些高兴——既是为了收到的这份好意，又是为了第一次触碰到的，浅黄睦月这个人的本质，“所谓的人生，在近距离上观看，本就是由一系列悲剧所构成的。只有远远地观赏之时，这些零碎的悲伤片段，才会构成一出宏大的讽刺喜剧。”3tyAp
转了两下手腕，我靠在坦克上：“我这个人，还是太拘泥于细节了。没法像你一样，有那么……宏观的视野，能够感受到人生的喜乐。……尤其是，现在这个情况。”3tyAp
“嘿~~”听上去仿佛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睦月点点头，“也就是说，想要理解祝酱，就要把头埋在细节的淤泥里啊。……虽然可能不会很擅长，但我会努力的。嗯……迈出的第一步的话……”3tyAp
这个问题或许直率到过分了。察觉到了我的沉默不语，她目视着前方，表情变得格外忧愁：“……小睦月，是不是也马上，就要丢掉光环了呢？”3tyAp
又是完全接不住的感慨。展现了本质之后的睦月，交谈起来，原来是这种风格吗？不过，光环啊……3tyAp
伊吕波的光环消失了这个事实，本身就是对我那份“规划”的不小打击。而且，这件事怕是很难跟盖乌斯的“人工光环赋予装置”，跟那位神秘的“科技主管”，没有任何关系了。或者说，就算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但还是要干脆地认为，盖乌斯的机器人们正在“窃取”学生们的光环，才比较合理吗？3tyAp
夜晚的冷风还是有些凉的，被喷了一头水之后，冰凉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我感觉总要给出个回答。就在我打算张嘴的那一刻，坦克驾驶舱的盖子却突然被打开了：“你们两个啊……知道现在是几点吗？”3tyAp
揉了揉头，失掉了光环的红色毛球冒了出来：“更让人讨厌的是，你们居然在不知本人在场的情况下，讨论本人经历的惨剧。这挺没礼貌的。”3tyAp
“……抱歉哦，”后退了两步，睦月瘪了瘪嘴，“我不是故意的。”3tyAp
“你怎么钻到坦克里睡了？”转过身抬头看着伊吕波，我朝着床垫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上人的怀里，不够舒服吗？”3tyAp
“……不太清楚哎。”依然带着平时那种淡淡的讽刺感，丢失光环这件事所带来的冲击似乎已经从她的身上完全消失不见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也感觉相当可惜。但是，要怎么说呢……”3tyAp
摸了摸炮塔上的金属，她听上去有些无可奈何：“……虎丸能够带来的安全感，可能确实无法被替代的。……专门挑这点来说，是打算引发我的自我厌恶感吗？”3tyAp
“没有吗？……从最开始，把那扇大门牢牢锁住的时候，就足够阴险了，青燕子小姐。”3tyAp
果然。虽然努力想要做出“正常”的表现，但伊吕波在话语中隐约透露出的情感，却完全不那么平稳。对着睦月摇了摇手，看着她心领神会地悄悄离开，去叫那位最擅长这种安抚的大人，我爬上车体，坐在炮塔上：“但我连你的自我厌恶会从何而来，都想不明白。”3tyAp
“想不明白？”冷哼了一声，伊吕波对我的这句话相当不满，“……若是你没有唱歌，我倒也就信了。”3tyAp
这种尖锐到几乎句句都往我心上插的对话着实有些过于刺激了。揉了揉似乎真的开始疼起来了的心口，我继续陪着笑脸，却一下子想到了刚刚睦月的话。既然依然有着对别人生气的力气，那只要发泄完毕之后，伊吕波她，依然还是能笑出来感受快乐的吧？3tyAp
……从这点上，刚刚丧失掉了光环的她，就比我强多了。3tyAp
伊吕波小姐的头发依然有些毛毛躁躁的。摸索了半天拿出一把梳子，我打算给她梳梳头发。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整齐的跑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直到几个背着步枪的影子透过卷闸门，投射到仓库的地上。急忙跳下了车，我示意伊吕波缩回炮塔里，然后跳下车，将闸门完全打开，拦住了正在钻过来的盖乌斯士兵：“……这么晚了，你们来做什么？”3tyAp
表现得还算有礼貌，这几个人立刻列队，对我敬了个礼。随后，带头的那位迈出一步，声音中带着慌张的急切：“实在抱歉，这么晚打扰您……”3tyAp
“是我。……长话短说。”不只是在害怕什么，这位机器人明显有些紧张，“根据真琴议长关于全面解除万魔殿武装的决议，您跟万魔殿之间的合同已经完全作废了。请您立刻离境。”3tyAp
这句话对我的冲击比想象中的要大。身子晃了两下，我差点儿没站稳，直接倒在地上：“……你说，什么？”3tyAp
我能够留在格黑娜自治区，留在格黑娜学院，留在这件仓库里，对眼下局势能够插手的根基，本身，也不过就是那一张薄薄的合同——还是已经进行了全款预付的合同。这种情况下，单方面的合同解除，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3tyAp
“祝总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请您立刻离境！我们也是面临着风险的！”3tyAp
看着我的样子越发焦急，西沙勇毅抓住了我的肩膀，用力晃了两下，然后塞给了我一张地图：“……千年特勤部的人会在标记地点接应。快走吧祝总工，快走！”3tyAp
等下。盖乌斯早就可以从这间仓库里驱逐我。又何必等到现在？3tyAp
还没等到我将这些问题想明白，别在西沙勇毅肩头的对讲机就突然响了起来：“各队注意，王冠落地。展开状况。重复，王冠落地，展开状况。”3tyAp
“你告诉我，”反手抓住西沙勇毅的手腕，我瞪大了眼睛，“风……”3tyAp
然后，背景中不被察觉的“嗡嗡”被点火声所取代。丢弃掉滑翔件，盘旋了许久的巡飞弹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如同发现了目标的秃鹫一般，朝着这边飞扑而来。3ty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