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条颜色似乎比第一次见到它时淡了不少的领带搭在我的脖子上，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了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和我对视着，他连看都不往下看，手上的动作熟练得简直能评高级职称：“……你真的不会系领带？”lrz5Y
“不会。”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无辜地眨着眼，又晃了晃空袖管，“你对一名残疾人的要求也太高了。”lrz5Y
我姑且能够理解他的失望。作为一位日常有八成以上的时间需要用笔挺的西装来彰显自己那份“体面”的大人，每天早上能够在玄关得到贤淑伴侣亲密得体的领带衣装整理，并从中获得面对一整天工作的勇气与动力，确实足以成为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小祈盼。从这种想法延伸出来，在如今将要去面临如此重大正式的场面之前，在我们两人已经实在地确立了关系、许诺了未来的情况下，他会期盼这种场景的提前上演，确实无可厚非。lrz5Y
更何况，上一次，我身上这套西服穿得很规整，他自然会认为我应该已经掌握了流程，因此而萌生的渴望，也相当自然而然。嗯嗯，就是这样，我全都懂的。lrz5Y
……但光懂可没用。这份失望中，总归是有几分来自我的不慎。要怎么样来挽回呢？lrz5Y
正当我沉默不语地一边看着老师替我戴好领带，一边绞尽脑汁的时候，后背却突然传来了声音：“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lrz5Y
“啊，抱歉。”回过头去，我向右前方偏了两步，让开道路，“实在不好意思。”lrz5Y
“哪里哪里。”客气地点了点头，这名穿着制服而非军装的盖乌斯成员把手推车上的几个大水桶重新摆正，“那边路不太平，我担心把水洒了。多谢。”lrz5Y
嘎吱嘎吱，咣当咣当，满载着足够布格要塞内所有人肆意挥霍的清水被他小心地推进了楼内。透过窗户，看着伊织带着几个人满头大汗地归置着盖乌斯送来的物资，我垂下眼睑：“她们终于能爽快地洗个澡了。倒是真没想到，他们真能答应下来。”lrz5Y
……毕竟，这几条向山稻余星提出的谈判前置要求，本来只是我们用来试探的话术。lrz5Y
将我脖子上的这条领带轻轻拉紧，依然半蹲着的老师把领结左右摇了摇然后摆正，如同什么庄重的仪式。显然，他看穿了我在想什么：“只有清水和食物。他们可没有提供燃料和交通工具。我们也答应了他们要求对整个要塞进行现场直播的条件。别在心理上有亏欠感，祝。我们可以是要去谈判的，有点儿锐……唔。”lrz5Y
公共场合下的亲吻自然不适合太过激烈。印上了他的双唇那一瞬间又快速脱离，我点点头：“知道啦。……帮你整理领带可能有点儿难，但如果想要出门前的告别吻，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这种力度，合适吗？”lrz5Y
“那不行。”食指按住嘴唇，我把他的脸推了回去，“再来一下，就得是归来后的迎接吻了。要守规……”lrz5Y
在眼角闪过的身影让我不由得咽下了最后那个字，身体也不自觉地离远了一步。意识到了不对劲，老师站了起来：“祝？”lrz5Y
“应该是喊我们来上直升机的。”点点头，我拢了拢侧发，“我去吧。……真的，我去吧。”lrz5Y
老师的眼神透露出止不住的担忧。他显然是在当心，我在态度和言辞上经常表现出的坚毅乃至于坚硬，很有可能会造成过于严重的伤害……lrz5Y
……但说到底，无论是我还是她们，总不可能在这种问题上互相躲一辈子。lrz5Y
顺着已经许久未曾嗅到过的紫罗兰香气追去，我在墙角找到了那个匆匆躲开的背影。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在深呼吸之后，这次谈判的我方代表之一“啪”地一声合上了补妆用的小镜子，转过身来。行政官打理的精致妆容彻底扫清了她的倦态，重新将那个强大、高效、不苟言笑的风纪委员长形象呈现了出来：“……让你们担心了，祝总工。”lrz5Y
我确实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面对这句话，我竟连一句合适的客套都讲不出来。lrz5Y
“说起来，还没有正式祝贺。”看着无言的我，日奈将化妆镜塞进制服的口袋里，扯了扯大衣，语气中满是淡然，“恭喜你跟老师复合。恭喜你们。”lrz5Y
——而，就算她再怎么隐藏。被紫罗兰香气所遮掩的那份底色，也在与作为声音背景的呼吸一同，细不可察地抖动着。lrz5Y
意识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在委员长决意迈开脚步之前，我上前挡住了她：“等一下，日奈委员长。我有事情想拜托你。……谈判的流程中包含了集体午宴，如果可以的话，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去跟艾希斯聊一聊。”lrz5Y
似空崎日奈这等聪明又长期处于事态中心的人，自然不会意识不到我在讲什么。lrz5Y
气温仿佛在一瞬间低了几度。眼神中的冷冽比震惊更甚，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远处在观望的老师：“虎丸出发排雷之前，你想说的、被老师几次强行打断了的话题，就是这个？”lrz5Y
“还不能完全确定，只是……全都太过巧合了。”面对着这句即将变成指责的话，我咬了咬嘴唇，为老师的行为找了一个勉强的借口，“正因如此，才需要去找那位主管问个明白。”lrz5Y
黯淡的光芒在紫色眼眸中流转。十几次心跳之后，她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连同那一刀一起，问个明白？”lrz5Y
又盯着我看了很久，委员长慢慢点下了头：“好。我可以去问。亚子一直都对‘艾希斯开关’有相当偏执的看法，她也需要一个答案。……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件事。”lrz5Y
向着我这边迈了一步，她掏出一把折叠起来的剪刀，塞进我的手里：“我本想自己昨晚就动手，却还是舍不得……”lrz5Y
阵风拂过，刚刚吹干的白色长发朝着一边扬起。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心中的唯一，脸上的冰霜在这个瞬间溶解开来，紫罗兰般的少女带着与眼泪等价的苦涩微笑，用仿佛放下了一切的口吻叹息着：lrz5Y
手心中的凉意逐渐扩散，渐渐麻痹了整条臂膀，让我忍不住怀念起了这些天以来已经独占多次的那个充满着温度的怀抱。把这把剪刀胡乱塞进口袋里，我躲开日奈的那张侧脸，闭上眼睛，浮现出来的，却是许许多多的相似身影：从生盐诺亚到桃井绿，再到早濑优香……lrz5Y
这当然是我所选择的后果。可是，还会有多少人？还要有多少次？lrz5Y
便是每个人，每一次，她们都能舍得，我都能舍得……他都能舍得吗？lrz5Y
“走吧。他们在等我们。”终究没能给出一句明确的许诺，我向着那个双旋翼纵列式的大型运输直升机走了过去，“……拜托你了。”lrz5Y
这种模棱两可的默许实在是相当狡诈而卑劣——可我确实无法找到其他的应对办法。lrz5Y
日奈主动露出的笑容让忍不住前来迎接我们的老师多少松了口气，但当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幅微笑下的强撑之后，眉眼之间的心疼便再也散不去了。螺旋桨的转动由缓至急，最后看了一眼舱外正在忙碌着布置谈判直播设备的盖乌斯成员们，我用力揉开了皱成一团的眉头，将拓印下来的两幅小地图递给另外两个人：“能标多少，就标多少吧。”lrz5Y
这便是我们这边提出的第二个谈判前置条件：接送我方代表的直升机应当慢速盘旋三圈，且必须打开侧向舱门。lrz5Y
正常人都知道，这种看似拐弯抹角的要求到底是为了什么。舱门之外，布格要塞及零散的附属建筑物逐渐显露出了全貌，一整圈的壕沟和射击坡勾勒出梯形的轮廓，显得规规矩矩，毫无杀机。如果不考虑足以抗击钻地炸弹的厚实混凝土墙壁之下，那一整套为防御固守所设计的工事体系的话，这火山山坡上难得有这些绿色点缀的小丘陵，或许确实是个踏青的好去处。随着高度的进一步上升，舱门的视野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展。在梯形轮廓的更外围，那看似断断续续、却又严实紧密地将要塞完全包围起来的无人自律部队防线，就这么出现在了我们三人的眼中。lrz5Y
……果然是土木掘进啊。从山顶一侧压过来的部分已经迫近到了全岩地域，八成已经挖到极限了……lrz5Y
看着从最前方的阵地向外侧延伸出的那些代表着明沟、拒马、铁丝网、支援壕与交通壕的不同线条，我伸出大拇指，简单地测量着这一整套包围圈在各个方向上的纵深距离。就在这时，可能是通过什么反光察觉到了我们的动作，最前方的副驾驶忽然开口了：lrz5Y
“需要我给一份我们的资料吗？之前反‘围剿’的时候，我们对相关地域和周边都进行了完整的高空测绘。虽然可能不太精细，而且有几天没更新了，但总归能当个参考。”lrz5Y
“这……”犹豫了一下，老师停下了手中的笔，“这合适吗？”lrz5Y
“有什么不合适的？”在液晶屏幕上戳了两下，这位飞行员直接按下了速印键。“滋滋”几声过后，三份高精度的鸟瞰地图就这么被机载打印机吐出，被他递了过来，“首长们在起飞之前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尽可能地满足你们的所有要求。我能接触到的所有资料，都要对你们完全透明。”lrz5Y
这句话着实让我愣了一下。与老师和日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我硬着头皮接过了那三张地图，这种行为似乎被他当成了某种承认，话匣子也更加打开了一点：lrz5Y
“说起来，我不是委员，没能去参加八大。几位首长，能不能透露一下，这么关心这附近的地形，是要安排之后的人员疏散计划，还是说，有什么新的大动作？会是夏莱来组织吗？”lrz5Y
“你们放一万个心，我们能打赢第一次，就绝对还能打赢第二次，第三次！哪怕是输了，也肯定还能再赢回来！”lrz5Y
他那殷切的言语带着过于耀眼的乐观和热情，甚至让我产生了些不可避免的灼伤感。把手中的新地图分发给另外两位，我看着日奈一言不发地开始进行准确性的核对，又看着老师默默叹了口气，心中也不可避免地开始忧愁与忐忑起来。lrz5Y
在谈判地点——作为第三个前置条件，我们将其定在了无人集群的指挥中心——等待着的，究竟会是什么呢？lrz5Y
空中的短暂旅程很快到达了终点，由众多大型集装箱式野战计算核心相互连接而形成的“建筑群落”出现在了我们的脚下。直升机在整齐排列好的拖挂运载车旁边缓缓下降，扬起一片灰尘后稳稳停住。看着舱外一路延伸到谈判桌旁的红毯，和挺拔笔直的仪仗队与军乐团，我动手理了一下领子：“你们先下去吧。我从另一边走。”lrz5Y
“我本来就没有合法身份，能上谈判桌都算勉强，实在是不适合公开接受这种欢迎。”摇了摇头，我把手放在另一边舱门把手上，“你们一个代表着夏莱，一个代表着风纪委员会。我又算什么？风纪委员会外包的外包？”lrz5Y
“……不是常务值日生吗？”“……是常务值日生吧。”lrz5Y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让我着实有些羞愤。不愿搭理他们，我自顾自地将这边的舱门拉开了一个小缝，从中挤了出去。听着预先商议好的那首歌颂团结友爱的格黑娜传统民谣在另一边响起，我拽拽裙子蹲了下来，一边等待音乐的结束，一边估算着这一整套集中式控制系统转移的可能速度。可能是受到了通讯天线和雷达的影响，大量的麻雀蹲坐在集装箱的边沿上，却也不吵不闹，就这么收拢翅膀东张西望着，看上去倒也可爱。lrz5Y
“一家人”。……会有这么简单吗？如果真能这样，就太好了。lrz5Y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在耳边消逝，我站起身，翻起腕部看着表，又耐心地等待了十分钟，估计仪仗队和军乐队应该都收拢完毕之后，才低着头从直升机的尾部快步绕出，打算直奔谈判桌而去，却在探出身子的那一刻呆在原地：lrz5Y
仪仗队和军乐队完全没有撤收的打算。我的小心思，反而让自己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lrz5Y
三段式提枪礼的“咔咔”声后，备用红毯一路滚到了我的脚下，令人惊讶般地分毫不差。短暂的彷徨不安后，我提起勇气向前迈去。在我的第一步落在红毯的那一刻，在注目礼之中，军乐队的演奏也重新开始了，是段……lrz5Y
“看到了吗？”在我坐到了他左手边之后，老师轻声说着，“我们可没被问好。……基沃托斯里，只有一个枌生祝总工程师。对于这些人而言，这就足够了。”lrz5Y
这么说着，他握住了我的手——那双依然残留着剪刀寒意的手：“……包括我在内。这就，完全足够了。”lrz5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