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急，一步一步来。不要急，一步一步来。不要急，一步一步来……”3tjhX
在雨点声伴随的强迫性自言自语之中，日奈擦了擦手机上的水珠，不由得抬起头，看向了正在笔记本电脑旁敲打着键盘的枌生祝。剩下一半的饭团放在旁边的木架上，被她不时抓起来吃两口。电脑屏幕的闪光映亮了她的脸，也让她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球在黑暗中更加明显。那最开始被日奈认为像围巾一样的、被她缠在脖子上的白色长发，这时候看起来，却更像是一条盘旋的毒蛇。3tjhX
或者是，由她亲手为自己套上的，正在逐渐缩紧的，绳索吗？3tjhX
伸出手去，摸了摸后颈，日奈依然很难摆脱这种她也知道没什么道理的情绪。在听到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并全力以赴地朝着这边飞奔之后，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应对自己根本不愿意去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麻烦的准备。这份思想准备，在目睹了那即便是在基沃托斯也足以令人震惊的大型断裂，和被温泉开发部的幸存者一通怒骂之后，原本已经被加固到了极限……3tjhX
“我，我在！”回过神来，日奈差点儿把手机掉到地上，“……亚子和伊织已经分别集结起了一批人。亚子已经跟盖乌斯的人汇流，正在去疏通堵塞的路上。伊织在前往塌陷的部分，搭桥的希望不大，就看能不能把输送物资的滑索拉起来吧。”3tjhX
“好，好。拜托你了。”捣蒜一样狠狠点着头，祝咽下最后一口饭团，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太好了。……至少还有电，有手机信号，还有靠谱的人……不要急，一步一步来。不要急，一步一步来。不要急，一步一步来……”3tjhX
日奈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内心的情绪。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心、内疚、放松、自责，和掺杂了一些什么其它东西的混合物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紧了紧大衣来抵御寒冷，她眼前的那个依然在用自言自语进行着自我强迫的身影，正在跟某个宝贵的、珍惜的、不可替代的形象，慢慢重合在一起，却又……有些不同。3tjhX
“祝总工！测量结果出来了。……很糟糕，你的推测是对的。”3tjhX
突然闯入的山稻少尉挥舞着手中的平板，带着一身的雨水快步走到了祝的身旁。敲下回车键，后者转过身，把平板接到手上：“……测试方法和样本数量确定都没问题吧？”3tjhX
“简易铅锤测试可能会有些误差，但测了几十组，大差不差了。”3tjhX
“北向，下斜3到3.5度。强降雨天气至少会持续72个小时。北面就是滑坡之后几乎形成了断崖的丘陵……”3tjhX
他不可能对自己的学生如此暴力。就算是那个激动万分的幸存者再怎么伤害了身为委员长的自己，并干扰了救援工作，他也只会在据理力争之后，将对方的情绪巧妙地疏导到正确的方向上，而绝不会如此这般暴力地扬起巴掌，狠狠地扇上一耳光。……绝对不会……3tjhX
“……用超声波探测器把废墟的结构先探出来。刚算出来的参数设定在这儿。记住，千万要小心，有异动立刻停止操作并疏散。哪怕任何一点儿最小规模的二次崩塌，最最轻微的冲击和振动，都有可能引爆那四十五吨硝化甘油。温泉开发部的保存措施……估计指望不上……”3tjhX
他不可能对自己的学生如此冷漠。就算是当下面临的情况再怎么危险紧迫，他也只会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就算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以保护所有人的安全为目标度过困境，而绝不会如此这般冷漠地审时度势，想到以受重伤来保全她们性命的内爆方案。……绝对不会……3tjhX
“要不然它为什么被淘汰了？……要抓紧时间。一旦水漫了上来，各方面都会变得棘手不少。”3tjhX
“……明白了，我立刻落实。表面的瓦砾清理工作也还在继续，争取尽快把能搬动的全都搬走。”3tjhX
他不可能对自己的学生如此迁怒。就算是那位口不择言的急救部部长再怎么用口头禅刺激到了自己的情绪，他也只会强忍住心中一时的怒火，用温柔而不失威严的口吻进行教育，而绝不会如此这般迁怒地破口大骂，以此将对方当成自己的泄压阀。……绝对不会……3tjhX
不知为何，越是这样思考，日奈的目光就越离不开枌生祝的脸，意识中对这一观点的否定也越发蠢蠢欲动。结束了与少尉的短短几句对话过后，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举起颤抖的手，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3tjhX
“……日奈同学，亚子那边能不能估计一下，需要挖多久？”3tjhX
“啧。估都估不出来……不要挖了。风险太大，而且没什么意义。”把手指点在笔记本的电子地图上，祝的脸色越发铁青，“现在这地方，变成了一个……对勾一样的盆地。雨水排不出去，越积越多，会让这里变成非典型的小型堰塞湖，到时候如果再次垮塌，怕是会从那边先垮。……撤离可怎么办……”3tjhX
“那就让她们去找一条地势更高、更合适的步行通路去疏通吧。”耳朵捕捉到了最后那句几乎被雨声盖住的自言自语，日奈看了看屏幕上的地图，“……这片废墟里，总应该有类似的地方。两条主干道的横断又没有完全连在一起。”3tjhX
“……好，让她们注意安全。……让我想想，还有没有没注意到的地方。让我好好想想……”3tjhX
在枌生祝的操作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黯淡了下来，连带着她的表情，一同隐入了黑暗当中。胸中互相矛盾的思考摩擦出轻微的火花，星星点点的灼热感让日奈有些生自己的气：不管怎么说，眼下都不像是能够进行这些胡思乱想的时候。把给亚子的命令发送过去，她做了几个深呼吸，闭上眼睛，尝试着摆脱那些无意义的思考。3tjhX
……空崎日奈。空崎日奈。从最根本上来讲，把她和他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就已经……已经……呃……3tjhX
就在日奈努力在脑海中寻找着合适的词汇之时，手机传过来的震动让她不得不中断了自我安抚。将反扣下的屏幕翻转过来，看着上面的文字，她的瞳孔微微颤抖，在思路飞速运转起来的同时，嘴唇却也流畅自然地吐出话语：3tjhX
流畅自然到，这几句话结束的两秒钟之后，她才诧异地反应过来——3tjhX
就在日奈对于自身的举动而感到困惑之时，另一边的枌生祝也做出了反应。转过头来，她那双浸满了疲惫的红色瞳孔似乎有些迟钝。看了看日奈，又看了看外面的暴雨，她认真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觉得。”3tjhX
“为什么？”迫不及待地，几乎要把身子全部探出去，日奈激动得有些不像自己，“……是愿意相信她的善良吗？”3tjhX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缓慢。在这唐突减速的时间当中，日奈忽然明白了她所追求的东西：无论如何，在内心深处，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将两人重叠在一起的想法。为此，她实际上想要得到的，是一个来自枌生祝的……3tjhX
“不如说，我愿意相信的，是她的智商。……把温泉开发部的成员全面埋在地下，牺牲自己用于肆意妄为的全部班底，换来的却只是一次日常事务一样的逃脱。对于一名经常越狱且热衷于破坏的危险分子而言，是不是太过……奢侈了？”3tjhX
强烈的失望感在日奈的胸口快速蔓延开来。垂下双肩，她在心里默叹了口气，开始嘲笑起那份隐没的坚持，甚至连继续参与救援的动力，都要所剩无几了。从耳边传来的祝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空洞：“……这么说来，我们也要做好准备。那位部长极有可能……不，是肯定会出现在周围，最好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踪迹……”3tjhX
……她真的，不过就是个酒鬼。暴力，冷漠，易怒，自怨自艾，甚至恶毒地向他施加了诅咒的……3tjhX
“我会让亚子和伊织注意的。”心灰意冷地随口回答着，日奈搓了搓胳膊，感觉越发寒冷了，语气有些发狠，“会跟你认为的那样。发现了霞之后，要立刻控制住她并送回监狱，防止她进一步搞破坏……”3tjhX
“你在说什么？发现了之后，当然是让她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然后加入救援了！”3tjhX
听到这样的话，日奈一时有些语塞。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她眨了眨眼：“……但是，你说……她……那种危险分子，如果还想像平常一样胡闹……”3tjhX
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祝站起身来，没被固定住的空袖子来回晃荡着。3tjhX
“除了想要救出朋友之外，还会有什么让她跑到这边来的其他理由吗？”3tjhX
这语气实在是过于理所应当，让日奈在一瞬间出现了某种幻听。就像是，正在说话的人……3tjhX
“当下的状况过于危险，不能让她自行展开营救，所有行动需要协调统一。再者说，身为温泉开发部部长的她，应该……”3tjhX
祝的话语变得有些模糊，但却如同某种实质有形的物质，慢慢将日奈那本已快要干瘪的心灵填充起来。在不由自主萌发出的笑意中，她咬住牙，眼角却湿润了起来。3tjhX
原来如此。这才是正确答案。他和她，她和他，确是两端——由相似本质所延伸出的，不同方向的两端。3tjhX
只有枌生祝，才能为老师施加那份，残月的诅咒。而，破解……3tjhX
这个结论仍可继续延伸下去，但日奈却努力忍住了这个念头——幸好，从雨幕中又一次冲进来的山稻少尉为她提供了中断思考的绝佳借口。拍了拍身上的水，少尉掏出一个存储器，声音听上去有些变形：“大体探过一遍了，祝总工。总结一下的话，有个不太好解决的困难。”3tjhX
临时雨棚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与祝以及少尉挤到屏幕前，日奈看着那些由上而下展现出的杂乱线条，试图找出什么规律性，却还是不太看得懂。与她相比，另外两个人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超声三维重构示意图。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祝咬了咬嘴唇：“……规则性比想象中的好多了……”3tjhX
“最危险的部分其实是这里和这里，这两部分都有外露钢筋的，而且在清理结束之后大概率会变成一个……棚子一样的结构。我们现在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加固，只要确保它们不会塌下来，应该不会影响……”3tjhX
“剩下的部分就只有可以手动清理的小块瓦砾了，多叫几个人一起，按照顺序来，总是能搬起来……啊。”看着屏幕上的线条忽然变直，祝的口中吐出后悔的语气，“……看来话说早了。”3tjhX
“这就是最大的困难。”点了点头，少尉伸出手指，敲了敲这部分，“……两块超大的混凝土水泥板，面积估计超过200平方米，厚度甚至可能达到4米。这是敲下来的小块儿样本。”3tjhX
接过少尉递过来的混凝土块，祝眯起眼睛，随后将其放下，掏出手机：“我现在就联系红冬工务部的熟人，让她们看看这是个什么材……”3tjhX
“……不用了，祝同学。”看到那个微微发红的浑浊透明材质，日奈立刻在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信息，“……是格黑娜的特制混凝土——准确来讲，应该是万魔殿特制。在外面应该是找不到任何情报的。”3tjhX
“已经联系上千夏了。”留一个人在学院待命看来是正确的，“她正在往档案馆赶。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之后就能有全部数据。”3tjhX
令人有些哭笑不得，日奈发现，自己居然被这句简单的夸奖而鼓舞了，不仅情绪上有些昂扬，就连思维都清晰敏锐了不少。理解到潜意识里，这份夸奖可能已经被升级到了略微有些夸张的级别，她苦笑了两声，对这份“幼稚”感到了无奈。与此同时，祝和少尉的讨论也一直没有停下来：3tjhX
“……冲击钻就不要想了，震动还是太大。本来就是地下室入口的最后部分……”3tjhX
“这么大的雨，这么厚？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太难办了。……不要急，不要急。办法总比困难多，办法总比困难多，办法总比困难多……”3tjhX
把手背在身后，枌生祝在雨棚中来回踱着步，认真思考的样子虽然看上去很是急躁，却让日奈感受到了踏实，就像是身体已经擅自认定，她肯定能想出办法来一样。3tjhX
“……我有个初步的想法，但还是不太完善。……问题一条条来解决。日奈同学，缺口的滑索搭起来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把盖乌斯的炸药运进来。”3tjhX
“不行。距离太远，而且这边的地势高，又没有可靠的固定点，而且，缺口边缘依然存在小规模坍塌。……不过，只是运送钝感炸药的话，我有个好办法。”3tjhX
“对，没错，就是那批加工失误的空心填砂弹。把炸药塞进去，直接发射进来。……弹道数据这边计算好之后立刻给你。特科大队的集结情况？……十分钟。……只能给你们十分钟。……好。”3tjhX
“等一下，先不要挂！……伊织同学，我是枌生祝。在装填炸药之前，你派两个人，找到距离最近的天使24仓库，把里面所有的安全套全部买下来！……我没开玩笑，全部买下来！炸药不能受潮，塞进去之前先用那些橡胶套子套起来绑好！账号给我，钱我立刻给你打过去！就这样。……亚子同学的电话。”3tjhX
“……好。……好，我知道了。……是鬼怒川霞，祝同学。……她真的来了……”3tjhX
“给我。……我是枌生祝。……安静。……如果你想救人，就先安静。不要在这种时候犯蠢。……听好了，我现在有千年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和相应的仿真软件，有材料力学性能，有点侵彻产生的裂纹分布。三十分钟内，我要一个基于裂纹混凝土板的受控爆破方案，要求是……”3tjh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