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透顶。透顶糟糕。到达现场之前，我都没能想象到会有这么糟糕。439Bg
“四栋超高层建筑、十五栋高层建筑、三十六栋中层建筑，全都塌了。还有大大小小的地面沉陷。简直就是小型地震。”把头发拧了拧水，搓成一股缠在脖子上，我用面前的这两块破木头架子夹住这根新的红蓝铅笔，拿出小刀，“这帮人，这堆炸药，凑在一起，又偏偏都在地下……”439Bg
大雨依然在没有停，雨滴不断地拍打在头顶的野战遮雨布上，哗啦啦哗啦啦的，让人心烦。头痛的感觉萦绕在太阳穴附近，不时地跳动两下，我一不小心滑了手，小刀插进了刚刚愈合了一点的、之前被玻璃划破的伤口中，疼得我差点儿喊出声。咬着牙攥了一会儿拳头，我把血蹭到衣服上：“……她们究竟，是怎么选到了个这么好的地方的？”439Bg
“刨除安全性的问题而言，单纯从爆炸物制作工坊的角度看，这个地方确实不错。远离市区的废墟，有大面积的地下建筑，一般人不会靠近，而且便于隐藏。还有就是……” 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山稻少尉拿出来一卷酒精纱布， “北面隔着一道丘陵就是格黑娜炮靶场，西面距离不远就是化肥厂，想抢成品就可以抢成品，想偷原料就可以偷原料。把这里当据点，也算是符合她们的一贯形象。”439Bg
“……详细调查过，因为感觉迟早会打交道。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形式。”看着我用嘴和独臂的配合熟练地给自己包扎好，少尉把伸到一半打算帮忙的手收了回去，“……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祝总工？我觉着，你还是休……”439Bg
“多亏了那两口热汤，应该比被埋在下面的人好一些吧。”做了两个深呼吸，我压下不知为何格外剧烈的心悸感，“我自己心里有数，不至于再给大家添麻烦。”439Bg
……这颗心脏到底怎么回事，就跟拼命要从胸膛里挣扎出来，离我而去一样。……可别在这种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啊。439Bg
忍住将胸口捂住的冲动，我将手机放下，看着上面显示那几张模糊照片，随后捡起红蓝铅笔，把地图扒拉过来：“……我拜托了个朋友帮忙入侵了最近的无人飞艇……”439Bg
“已经坠毁了。……损失问题的话，事后再扯皮吧。”用蓝色的笔头同样画了两个圈，我又反复跟照片对比了几次，“……不是什么好消息。现在南边的两条路……”439Bg
“空崎日奈，空崎日奈！！！要是，要是大家真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就跟你拼了！！！！！！”439Bg
这声歇斯底里的叫喊打断了我的话。感觉不太对劲，我立刻抓起旁边的雨衣随手披上，从这个简易遮雨棚里冲出，朝着声音的来源跑了过去。439Bg
废墟上的一片黑暗之中，那头精致的白发随风飘散，伴雨飞舞，如同信标一般。被对方紧紧抓住了领子，日奈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原本用于为两人遮蔽大雨的那把伞也掉在一旁，咕噜噜地转着。情绪依然激动，这位温泉开发部的成员声音沙哑地怒吼着：439Bg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们多管闲事！不是你们抓走了部长，不是你们制定了什么管理规定，不是你们非得要严查什么爆炸品的规范管理，我们怎么可能躲到这种地方来！！！怎么可能！！！！”439Bg
“我才不管你到底有多强大、多威武、多可怕、多神通广大，我通通不管！如果有任何人少了哪怕一根汗毛，我就算拼到光环破碎，就算拼到死无葬身之地，也要让你付出代价！！！！！”439Bg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看到日奈似乎没什么反应，我两三步冲到旁边，扯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反手一巴掌，“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拍到了她的脸上。439Bg
“我再说一遍，这儿不是让你发疯的地方！除非你想盼着那些人早点儿死！”再次扬起手，把她吓退了两步，我指向变成山一样的建筑物残骸，“现在当务之急三件事，一是救人，二是救人，三还是救人！不想救人的话，立刻给我滚出去！”439Bg
“滚，还是留下，你自己选！还有力气大喊大叫的话，就去帮忙挖瓦砾、搬器材、拉电线、搭避雨棚！这么多火烧眉毛的事情不做，就非得当泼妇吵架吗！？废物！”439Bg
部员的脸涨得通红，却完全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三人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439Bg
在这么长时间的高声怒喝之后，我的心悸越发严重了。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雨水滴落下来，看着那个温泉开发部的人转身跑开，我弯下腰来，用包着纱布的拳头砸了砸胸口，然后扭过头：“……没事吧？……别放在心上，这种人……”439Bg
“……是我的错。”眼神中的感情有些复杂，日奈捡起雨伞，似是在自责，“我问情况问得太急了。……说到底，她说的也不能算错……”439Bg
“你还真听进去了？”把涌上来的一口血痰吐到地上，我摇摇头，眼看着刚才在最后喊了一句，给那位部员了个台阶下的山稻少尉走了过来，“抓了她们的部长，规范了爆炸物的管理，她们还能搞出来这么大动静。要真让她们肆意妄为，这偌大个格黑娜非得被火山岩浆埋了不可。到时候整个基沃托斯天上都是火山灰，一丝阳光都见不到，地面上花花草草全死绝了，你就知道后悔了。……对了。”439Bg
伸手拿出那个风纪委特制的手机壳，我塞进她的手里：“事急从权。先替我保管，等人救出来，我马上装回去。”439Bg
日奈的身子似乎抖了一下。感觉心中放下了个负担，我转过身，两口把少尉带来的速冲鸡汤喝完，吐出一口肉眼可见的热气。清了清嗓子，我来回看了一眼，再次提高了音量：439Bg
“那么，二位。基于现下的情况，我提议立刻成立临时救灾指挥小组，来协调各方力量完成救援工作。……我来当组长，山稻少尉负责盖乌斯方面，日奈同学负责风纪委，和延伸出来的格黑娜方面。有任何问题吗？”439Bg
“……日奈同学？”看着她有些发愣，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日奈同学？咳，咳咳……你还好吗？”439Bg
那个人说的话，是不是对她打击太大了？要不然，还是让她去好好歇一歇……439Bg
“……没事。只是，只是……”终于从发呆中回过神来，日奈轻咬了两下嘴唇，“……只是，忽然想起了伊甸条约的时候。好像情况有些相似，又不太一样。大圣堂的雨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多高楼，但这边应该也不会发生战斗……”439Bg
似乎是察觉到我发现了这是句谎言，日奈苦笑了一声，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单手用力，“咔嚓”一声，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掰断了那个手机壳：“……不要在意。……我也，没有意见。”439Bg
“就在刚才，”没让我把话说出来，她撇掉手里的垃圾，表情和语气全都变得不太一样了，“我已经联系了万魔殿的伊吕波同学，让她尽快安排吊车、挖掘机和直升机过来……”439Bg
“……直升机就算了，完全不是能飞起来的天气，不要徒增事端。无人机就更不可能了。……吊车和挖掘机……啧。”只能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我决定先不去考虑这些细枝末节，把精力放在当前的状况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先回遮雨棚。”439Bg
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遮雨布的一角就已经被大风吹得松散开来。纸质的地图也被打湿了，紧紧地粘在木板上，随时都会烂掉。唯一的好消息在于，挂在头顶上的应急灯终于亮了起来，少尉调来的那台柴油发电机总算到位了。439Bg
“别动了，就让它摊那儿吧。”对着想要把地图揭下来的少尉摆了摆手，我给手机充上电，然后重新绑紧了遮雨布，“现在咱们三个先汇总一下情报。……根据无人飞艇坠毁前传过来的照片——我给大家发到手机上了——南边的两条路出现了极为严重的塌陷，缺口宽度大概有二百米上下，肯定是不能走了。现在，地面交通工具想要开到这边……”439Bg
“对，只能绕到北面，走山脚下的那条土路了。”指了指地图上被圈出来的那片被认为不存在道路的空白，我看了一眼日奈，“日奈同学是步行过来的吗？”439Bg
“嗯。塌陷的大缺口之前还有些能临时落脚的地方。我跳过来的。”点点头，她用双指放大了照片，“……不行，全塌掉了。我现在就给急救医学部发消息，让她们绕路。”439Bg
“得让她们尽快。土路的情况也不能算好。这么大的雨，再过上一个多小时，积起来的大水坑就不是轮式车能通过的了。……履带车倒是应该没什么问题。等下再联系伊吕波的时候，最好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呃……”439Bg
心脏的不规则跳动带来了不太对劲的痛感，带着全身上下的血管都在跳跃，就连大脑也像是被反复地充气放气一样。用力眨了眨眼，我晃了晃头：“盖乌斯和风纪委，现在到了多少人？”439Bg
“我这边还没来得及详细统计。三辆车，一共大概有二三十号，发电机起来之后，他们一部分在清理表层的瓦砾，另一部分打算先整理出来一条能够顺畅通行的路面出来。有辆车上正好还有个冲击钻，等下碰上大块混凝土板肯定用得上。”抖了抖军衔上的水滴，少尉动了动应急灯，让它不再闪烁，“在路上的还有两辆方舱指挥车和几辆卡车，但派得上用场的设备，怕是只剩下一些雷管和塑胶炸药了。我们这次过来是进行前期接洽的，总共也就这么多人。在我的权限内能够控制的，格黑娜自治区外的驻扎部队也在进行紧急调动，但现在的天气条件，几乎所有的快速投送手段都不太能用，何况动作过大的话……”439Bg
“我明白。各方面的影响都不会太好。……大部队和重型设备就不指望你们了。风纪委这边呢？”439Bg
“……算上我的话，目前到场，一共三个。”带着明显的不甘心，日奈攥紧了拳头，看向遮雨棚外面，“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宿舍睡觉。亚子已经去逐户敲门了，如果完成全部动员的话，人力不是问题……”439Bg
“两个小时内，能集结多少人？伊吕波调拨的设备，能凑齐多少？”439Bg
“……只算夜班人员的话，差不多也就三十人吧。万魔殿那边的情况会比风纪委麻烦得多，不能对效率抱太多希望。……抱歉……”439Bg
“清楚了。”将情况一一记录在皱巴巴的小笔记本上，我及时打断了日奈的道歉——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情绪消沉的时候，“少尉，你的人带了笔记本电脑吗？至少留一台给我，之后肯定要用到。”439Bg
……千年分配给我的超级计算机账户权限，应该还没过期吧？这个时候给优香打电话，怕是大概率打不通……439Bg
算了，大不了再拜托那位，帮忙黑进去。439Bg1
“那么，受害者的情况怎么样？现在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那几十吨的炸药了。”用铅笔敲了敲额头，我叹了口气，将一直没有触碰到的核心抛了出来，“按照常理推断，应该都是C86级别的钝感炸药。……日奈同学，这里的地下工事，原本都是按照战备设施修建的吧？墙大概有多厚？”439Bg
“是格黑娜标准的混凝土防御工事。……你想把这些炸药内爆？”439Bg
“对。受控爆炸总比无控爆炸强。可以的话，就以尽快恢复通信为目标进行挖掘，如果光环能抗住，算一下结构受力，让下面的人咬咬牙，想办法尽快摘了这颗隐雷。”努力整理着思路，我咳嗽了两声，“这方案有些冒险，但如果条件允许……我现在担心的是，既然这里是爆炸物工坊，如果存储了什么化工原料，这么大的雨，地下室一旦渗水……”439Bg
“……恕我直言，根据我从那位部员口中了解到的情况，怕是不太现实。”439Bg
“首先，温泉开发部对这片区域的地下工事进行了大规模改造，将它从具备三防功能的烂尾战备工事，”说到这里，日奈掏出一张示意图，拍到已经彻底破碎的地图上，“变成了这种样子的，地下广场仓库。据她所说，货架的密度相当之高，相互之间只留下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在她出来透气之前，温泉开发部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这里待着。一旦引爆……”439Bg
“……就没有受控不受控的说法了。所有人的光环都得碎个稀巴烂。”接上后半句话，我看着到处都是叉的示意图，心中升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恨意，“……把承重墙都拆干净了。这帮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怪不得路面会陷得这么厉害。”439Bg
“是为了尽可能的转移她们的炸药库存，同时尽量隐蔽吧。”439Bg
“……等等，确认只有温泉开发部的人吗？这片范围内……”439Bg
日奈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无力的色彩。磨了磨牙，我闭上眼：“……先考虑大头。不解决这些炸药，谁都救不下来。”439Bg
突然袭来的眩晕感让我差点儿没能站稳。幸好，就在这时，头顶的灯光突然熄灭，另外两人也正巧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439Bg
带路进来的士兵果决地行了个军礼，然后有些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跑开了。眼睛一时没法适应重新降临的黑暗，我没能看清这位医学部员的脸，只知道跟我们一样，她也是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自我介绍一下，氷室濑名。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439Bg
“这可不是打哑谜的时候，濑名部长。……这位是盖乌斯警备的山稻少尉，这位是枌生祝总工程师。现在由我们三人组成临时救灾指挥小组。”439Bg
“好消息是，我带来了超声波探测设备，想必应该会有用。至于坏消息……”439Bg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了这位部长的那张扑克脸。表情冰冷的，她拍了拍身上到处都是的泥土：“急救医学部只进来了我们这一辆车。……你们为我指出的那条小路，刚刚发生了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已经被彻底埋住了。幸好，没有额外的人员伤亡。”439Bg
稳住了一直在发软的腿，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了。在有任何伤员出现之前，请你时刻待命，濑名部长。辛苦大家了。”439Bg
“好。我们会尽量保存体力的。一旦尸体出现，请立刻——”439Bg
“混账东西！！！！！就他妈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吗！！！！？？？？”439Bg
——冷静，冷静下来，枌生祝。没有什么尸体。没有什么尸体。439Bg
再次做了几个深呼吸，我擦掉额头上源源不断的冷汗，看着少尉把被我一巴掌拍断了的木架子扔出去，以及僵在原地的濑名部长，和一脸惊讶的日奈，摆了摆手：“……抱歉，我有些激动了。请，请抓紧时间休息吧。……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使用那种字眼刺激别人，尤其是温泉开发部的人。”439Bg1
“刚才，刚才说到哪儿了？有首先，就有第二吧？”挥了挥手，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驱散，在重新亮起来的灯光之中，我摸索到混凝土板的旁边，把身体靠了上去，“日奈同学？”439Bg
“……第二个情况，是她们储存的爆炸物。那个部员没能记清所有数字，但至少是清楚种类的。”把手机屏幕递了过来，日奈打开了备忘录软件，“……我觉着不像是能随便引爆的样子。”439Bg
“让我，让我看看。……少尉，麻烦再给我，再给我带点儿热汤，好吗？”439Bg
在所有道路都被封堵了的情况下，如此这般消耗宝贵的补给品可能有些浪费，但我确实不能让这具身体在这种时候倒下。费力地看着屏幕上的记录，我眯起眼睛：“三十多吨的C102级烈性炸药。常规钝感炸药，这姑且在预想内……大量的过氧化氢、大量的液态臭氧……”439Bg
氧化剂备齐了。这个原料，她们莫非想尝试着手搓金属氢类爆炸物不成？还好没搓出来——怎么可能搓得出来？439Bg
心里咯噔了一下子，我急忙顺着这些混乱的文字向下看去，期盼着自己的预想不会成真。可惜，事实往往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一行黑色的字体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439Bg
有那么几秒钟，我的大脑拒绝理解这行文字所表达的意义。直到棚子外面，冲击钻的“突突突”声响了起来，我才终于清醒过来，立刻冲了出去，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了起来：439Bg
“停下，快停下！！！！！把冲击钻停下！！！！！！”439Bg
硝化甘油，硝化甘油！偏偏是，硝化甘油！！！这种早就被淘汰了的不稳定炸药！！！！！439Bg
“不要再动了！！！！不要再动了！！！！！我说了立刻停下，停下！！！！！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停下，停下！！！！！”439B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