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关上舱门盖，将几乎滔天的大雨挡在车外，春香擦了擦额头上的水滴，一边坐回原位，戴上喉头通话器，一边喊着：“天线已经接好了！”41cmI
摸了摸有些空落落的头顶，想到刚刚因为大风消失在夜色中的船型帽，她抓了抓头发，感觉有些不适应。另一边，车长位的伊吕波将身旁的几个开关掰上去，“嘎嘣嘎嘣”的声音之后，便是全车电气系统完全上电的轻微电流颤动。春香一直感觉，这些声音应该能够算作这只钢铁大猫睡醒的哈欠，而上电自检完成后，电气悬挂开始进行的微调，就是大猫伸的懒腰……41cmI
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折叠式板凳上待命，身上衣服有些破烂，表情也略显疲惫的老师，她这么想着。41cmI
“……风纪委特科大队，风纪委特科大队，这里是虎丸。重复，虎丸正在呼叫，虎丸正在呼叫。……通讯测试，通讯测试，一二三一二三……换一组跳频表吧……”41cmI
能够看出来，时隔许久未曾见面的老师状态确实不算太好。放在平时，自己如此这般的大胆窥视，应该早就被他发现了。不由得又开始为他担心起来，春香又将入耳式的降噪耳机塞到耳朵里。自适应的体温变形金属很快填满了耳道，让外界的一切噪声几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话传中的对话：41cmI
“收到收到，虎丸收到。你那边收声有些嘈杂，请调整一下。”41cmI
“好多了好多了。那么，拜托你设置好与现场之间的中继通信。……驾驶员，重新启动，继续上山！”41cmI
在动力单元的些许启动喘振之后，带着多自由度缓冲的座椅上传来了轻微的颠簸，随之而来的身体晃动让春香反而感觉有些舒适。感受着车辆的爬坡感，她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老师的方向，却正好撞见了后者那双已经换上了温柔笑意的双眼。脸“腾”一下变得通红，春香立刻扭过头，看着脚下的地板，耳边随即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41cmI
“怎么了，春香？……之后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去买一顶新帽子？”41cmI
精神变得越发混乱，春香连忙摆摆手，却焦急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语无伦次地支支吾吾了半天，她把手指放在喉头通话器的通话键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抖动忽然袭来，被安全带拽回椅子上的她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我，那个，我……”41cmI
“驾驶员，注意一下行驶的平稳性。”右手边，不小心磕到了头的伊吕波揉了揉脑袋，看起来很疼的样子，“这种时候要是翻了车或者撞上树，可不是闹着玩的。”41cmI
耐心地等待了半分钟，在确认睦月不打算继续发展对话之后，春香舔了舔嘴唇，终于将通话键按了下去：“……那个，我刚刚是想说……”41cmI
“老师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是因为刚刚的战斗吗？……还是因为，阿露大人和佳代子先回去了？”41cmI
春香知道，对于自己而言，后面的那句提问有些大胆。过于大胆了，甚至可能有些冒犯……41cmI
……但她，却有些忍不住，感觉必须要问清楚才行。在某种负面的、令人不快且不安的情绪的推动下。41cmI
“……都不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老师的回答让春香松了口气，“只是有些累了。而且，也在担心温泉开发部的大家，现在是什么状况。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春香，让你看到不成器的样子了。”41cmI
“不会的不会的！……那个，新帽子……我会，期待的……”41cmI
品味着略带罪恶感的喜悦之情，春香依然低着头，虽然仍旧保持着通话，但声音却小到可怜。脸上的温度迟迟不能散去，她听到了频道里睦月的揶揄：“哇哇哇，真好呢……小睦月，可是很久都没有与老师一起玩了……哭哭~~”41cmI
“可以专心开车吗？”平淡如水一般，伊吕波的声音打断了那声假哭，“……虽然就算这车翻了，我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但是如今，现场的某个人已经处在了某种边缘。要是这边真出了什么意外情况……”41cmI
停顿了一下，她啧了一下舌，话语中的磨牙凿齿，却是再也藏不住了：“所以，拜托你们认真一点。她很不妙，相当不妙。”41cmI
还没来得及开始思考，突然接进来的通讯就让春香立刻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虎丸虎丸，这里是现场指挥，现在使用手机，经过超短波中继节点进行通信。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还有多久才能到位？”41cmI
……也就是说，便利屋的大家，也要一起跟过去吗？呜啊……41cmI
感受着略带电子噪音的、这些天已经熟悉了的声音中同样尽力隐藏起来了的焦灼，春香汇总起有限的情报，对未来做出了一个简易的想象。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了“咚”的一声，转头看去，老师正在捂着通红的额头，似乎是撞到了什么地方。41cmI
“重复，虎丸虎丸，这里是现场指挥，汇报你们的位置和到位时间！”41cmI
她急切的关心很快就被优先级更高、语气也更加强硬的外部通信所覆盖了。同样看了一眼老师，眼神怪怪的，伊吕波抬起手，按下脖颈上的通信键：“这里是虎丸。原本的上山道路因为滑坡而切断了，我们正在尝试绕路，E.T.A 10 minutes，完毕。”41cmI
“……收到，尽快。注意安全。……另一个新情况，根据现场情况和仿真计算结果，射击落点必须控制在半径一米之内。我们正在用荧光漆进行标……”41cmI
“不可能。”干脆地切入，伊吕波的表情微微颤了一下，“你比我更清楚这门炮眼下存在的问题，枌生祝。”41cmI
“这部分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米半径是已经最宽限的……”41cmI
“我再说一遍，不可能。我作为实际操作人员，在虎丸目前的状态下，无法向你保证这个命中精度。……不如说，就是改造前的虎丸，也不可能在这种距离和环境下达成这个指标。我的话足够清晰吗，现场指挥？”41cmI
“没有办法。破甲弹的侵彻性能达不到你的要求，必须使用动能穿甲弹，也是你说的。何况这种环境下，激光驾束也完全不能用。……我想不到办法。”41cmI
心中冒出了这种想法，春香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出声关心一下好像压力相当之大的祝——她甚至有些想象不到，平常那个在仓库里不断下达着准确指示的独臂身影，究竟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出这种声音。就在这时，车体又颠簸了一下，视野中忽然出现的金属闪光夺走了她的注意：41cmI
这段路段的不平稳和突然提上来的速度，让原本想要伸手将其拿下来的她只能拉住旁边的开闩把手。耳机里，伊吕波的叹气声有些明显。在切换成内部通信的电流声之后，红发车长沉重地呼吸了几个来回：“……老师。她，她真的太不妙了。……能——能不能……唉。……能不能安抚一下她？”41cmI
这个主意让春香有些忐忑的心情一下子安稳了下来：是啊，相较于杂草一般，或者说连杂草都不如的自己，老师的话肯定要管用多了。而且，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41cmI
老师的回应比春香预想中花费的时间要长上不少，这让本打算去继续拾起那根内六角扳手的她有些疑惑，而就是因为这片刻的迟疑，导致那根不锈钢条滚落到了视野之外不知道什么地方，只能在摘下耳机之后，听到轻微的、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好像是卡在了某个不算稳定的位置上。41cmI
要松开安全带去找它吗？……祝工倒是常说，这种工具不能随便乱放……41cmI
再次出现的剧烈颠簸让春香放弃了这个想法。耳机里，传来了她原本认为应该会立刻出现的声音：“……好。好，让我来吧。”41cmI
苦涩的、干瘪的、似乎有带着觉悟的声音。仿佛被全食吞没的太阳，只在天空中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圆盘一样。41cmI
“……指挥指挥，虎丸即将到达指定位置。……装填手有话要说。”41cmI
再次看向老师，春香发现他的表情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紧张。正了正领子，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完全没有一丝大人的从容：“……祝……”41cmI
对祝的反应前所未有的惊讶，春香张大了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比较好：这种情况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逻辑。……两个人的关系之前不是还不错吗？靶场的时候配合得多好啊。……真的有人会挂掉来自老师的直接联系吗？如果是我的话，肯定都高兴死了……41cmI
连看都不用看，伴随着两声苦笑，老师的沮丧心情一下子在车舱中蔓延开来，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了春香的胸口。舌头有些发干，她拼命思考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沮丧地发现根本想不出来。或者说，就算想出来了，自己也不太可能讲出来——刚刚的僭越已经消耗了她相当大的勇气……41cmI
……是的，没错。我就像那个藏起来的六角扳手。如果没人去找的话，是不会自己冒出来的。不，我肯定连六角扳手都不如……41cmI
在春香如此消极地思考着的时候，频道里响起了“哔”的一声——是指挥节点的回拨：41cmI
“……这里是现场指挥。……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我还没有堕落到，需要你来特意关心的地步。……伊吕波，关于射击方案，再给我十分钟。”41cmI
“精度问题，我想到了解决办法。……至少有五成把握。”祝的话音刚落，就像是要抓住她的尾巴一样，老师的迫不及待中带着克制与忍耐，“交给我们就好。”41cmI
对面的沉默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然后，是同样苦涩与干瘪，还带着一点讽刺。春香仿佛能够看到祝的表情：“……好啊。至少我愿意相信，你不会背叛你的学生。给你们三十分钟，准备好了再联系这边。”41cmI
老师那落寞的余音越来越小，小到完全听不清说了什么。伸出手，伊吕波切断了忙音，看了看老师的样子，脸颊抽动了两下：“……老师？……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41cmI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卡住了，像是无法找到合适的表述，但在暖色调的车内照明灯下，她的表情显然带着些复杂的失望感。用双手完全盖住脸，用力搓了搓，老师摇摇头：“我说了，有五成把握，就是有五成把握。……她没有堕落到需要我的特意关心，那我也尚未堕落到，会用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向她献媚，伊吕波。”41cmI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平板，按下开机键，原本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澈了一些：“这辆车，确实有通用数据接口吧？伊吕波，能不能在视野范围内找到一个合适的试射靶？”41cmI
看着老师认真的态度，伊吕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把固定式的车长视网膜投影仪拉了下来：“靶场内部应该有一些红外特征十分明显的备用发电机组，大小和距离都很合适。相关人员我来通知，就把它当成试射靶好了。……刚刚的战斗中没有消耗穿甲弹，30发一发不少。”41cmI
“……好，我要15发用来试射。”把伊吕波递过来的数据线，老师从折叠椅上站起身，“……不，24发。样本数据越多越好。”41cmI
随后，他拍了拍春香的肩膀：“……把炮手位让给我可以吗，春香？”41cmI
浑身颤抖了一下，春香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连忙闪身退到车尾。对着她笑了笑，老师深吸了口气，把数据线插到平板的接口上：“阿罗娜，普拉纳，在车长调转到位之后，你们来接管方向机、高低机、平衡机和电气悬挂，当一回临时炮手。……内弹道过程会在15ms上下，临时调整的响应速度肯定不够，拜托你们提前规划动态补偿预案了。发射时机同样交给你们来判断，在下达开火口令之后……”41cmI
“……老师，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判断，但是……”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伊吕波把头探过来，皱着眉头插了句嘴，“你真的要……使用车体姿态和身管姿态的瞬时补偿，来调整穿甲弹出膛的章动不稳定问题？这听上去实在是……”41cmI
“天方夜谭，是吗？”把平板放在炮手位上，老师回到装填手的站立位置，为胳膊装上辅助外骨骼，笑得有些尴尬，“我要……向你忏悔，伊吕波。在我们一起偷懒的时候，我其实把你对这个问题的抱怨全都牢牢记了下来，私底下偷偷琢磨了很久相关解决方案。”41cmI
张了张嘴，伊吕波吐出了几个字，却又立刻咬住了嘴唇，低下头，把脸隐藏在阴影之中。揉了揉她的头发，老师一副恳求的语气：“……原谅老师的任性吧，伊吕波。……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而且，阿罗娜和普拉娜，可是在我肉身突入大气层的时候，几乎完美保护了我的超级AI。这种事情，她们肯定没问题。……我们针对很多随机过程，都模拟过了。”41cmI1
磨了磨牙，伊吕波一言不发地摆正身子，再次戴上视网膜投影，开始使用代理模式调转炮塔。在电机的转动声中，饱含着无奈与不甘，她小声嘀咕了一句：41cmI
“……之后，要好好补偿我。要认认真真地偷懒，不能再三心二意了。”41cmI
春香并没有完全搞清楚，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这些人到底都在说什么谜语，又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不过，老师的状态似乎恢复了不少，这点还是让她相当高兴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也消失了，那根内六角扳手应该也在震动中找到了个合适的位置安定下来了吧……41cmI2
座位上的平板一闪一闪的。一个冷静而平稳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来：41cmI
“普拉娜，已锁定目标。……动态控制预案载入完成。”41cmI
……有和平常一样的老师在，那就什么都不会有问题了。41cmI
乖巧地坐在折叠凳上，听着老师那坚定果决的声音，春香的思维有些懈怠。在这么晚的时候被佳代子的紧急联络叫醒，还和灾厄之狐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她现在其实已经有些累了……41cmI
眯起眼睛，春香开始轻微地打起了盹。不算深的梦境中，她似乎正开心地笑着，甚至紧紧地抱着老师的胳膊，与他一同在商业街采购新的帽子。……那居然会是自己吗？阿露大人在……41cmI
……如果我真的那样开朗而自信，就算偶尔一次，独占老师的话，阿露大人，应该也不会有意见吧？41cmI
——然后，某种金属物折断而产生的清脆响声，击碎了春香的梦。41cmI
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剧烈的炮击中，她偏偏能够听到那个细小的声音，而且偏偏是这个声音让她汗毛直立，惊醒过来，仿佛自己已经预感到了不幸的发生。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春香能够看到的，就只有老师痛苦的表情，以及——41c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