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毛挤成了一团，听着鞋底与地面摩擦而发出的吱扭声，亚子的心情开始越变越差。她甚至不知道是应该怪罪这双伴随了自己多年的橡胶底高跟靴，还是应该憎恨这个被盖乌斯的机器人们拖得一尘不染的地砖。3YGDH
更何况，在一小时前收到的这份邀请，本身就已经让她十分反感了。3YGDH
幸好，营房二楼的地砖材质似乎与一楼不同，那折磨人的噪音终于从她的耳边消失了，残存下来的，只有轻微的“嗒嗒”声。紧接着，在对面操场上的攻防演习开始后，木棍碰撞和冲天的喊杀声如同浪潮一般，把这最后一点残留也盖住了。3YGDH
“第六组，停下！知道什么是对抗性训练吗！？不要畏首畏尾的！……我来演示，看好了。”3YGDH
“看清楚了吗？出手要果断，不能害怕，要把害怕的感觉尽量留在战斗之前！如果暂时还办不到，就大声喊出来，让对方比你更怕！”3YGDH
“痛觉感知是用来让你准确把握身体状态的，不要因为它而心生胆怯，要好好利用它！……照着这个感觉，多练几次。”3YGDH
……可笑。真是可笑。居然把练习精力放在无用的刺杀对抗上。他们是真的以为，头顶上长出了暂时性的光环，自己就变成超人了？3YGDH
回想起情报部搜集到的、有关人工光环赋予装置的实战资料，她动了动夹在腋下的文件夹，整理了一下发鬓，重新仰起头，继续向着目标的办公室走去。刚刚走到门口，正打算敲门的时候，门内传出来的争论声，却让她停下了手：3YGDH
“……对于格黑娜而言，现在的我们本来就是不速之客。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们的行动宗旨应该是尽快完成军警分离，恢复秩序，保障安全，赢得信任，而不是搞什么宵禁，那会进一步地加剧恐慌！本身……”3YGDH
“我当然有意见！作为刚刚出现在格黑娜的武装势力，突然强势地封锁了大部分边界交通，这根本就是在激化各方矛盾，尤其是在公约签订结束不久的这个时间点！在各家代表眼皮子底下进行阅兵式行军，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少校同志！”3YGDH
“……昨天，凯撒进行了对三二二所的试探性进攻。趁着我们的行动，他们顺利完成了进攻集群的展开，布设好了完整的防空阵地，留守的八兵团现在情况很糟糕。根据之前的经验，下一轮大规模围剿近在眼前。……子弹和炮弹不会骗人，战斗已经开始了！”3YGDH
“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这样搞！……我肯定服从最高委员会的决议。但做了这种事情，一脚踹开人家的家门，不夹起尾巴做人，结合情况展开工作就算了，还大摇大摆，耀武扬威，走州过府，甚至上来就要限制人家的……”3YGDH
“要是我错了，你可以反对我，批判我，甚至是打倒我，但这支队伍，必须是也只能是，执行革命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这不是什么空话，这是……”3YGDH
笼罩在争吵中的对话，最终以一句不太符合亚子想象的叹息而结束了。没有上锁的门微微打开，透过细小的缝隙，她看到这位少尉坐在椅子上，高高仰着头，盯着天花板，浑身的姿势透露出一幅颓废感，而这具机械身躯的右臂，则止不住地打着摆子：3YGDH
这么喊了一声，少尉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被身后水壶的烧开水声吸引了注意。完全没有看向亚子这边，他转身关掉开关，从柜子里摸出来三个茶杯：“平野同志，八夜同志，辛苦了。这次叫你们来，主要就是商讨一下，八兵团下一步的战略问题。”3YGDH
就这么背对着亚子，他又掏出了一个破旧的茶叶罐，锱铢必较般地向杯子里放入茶叶：“我知道你们的处境。作为艾希斯开关配备率几乎为零的兵团，要在独自面临新一轮的凯撒绝对优势兵力围剿时，协助转移所有的院所工厂人员和设施，压力确实不是一般的大。我也知道，你们之所以没把怨气发泄出来，是因为咱们八兵团，是五号首长一手拉扯起来的、最老的底子，有大局观……”3YGDH
右臂依然在继续的剧烈颤抖明显影响了他的动作。有些愤恨地用左手敲打了两下，他用力握住右手腕：“……算了，被逼到了这一步，就不说那些没用的。重点讲两件事：”3YGDH
“第一，一定要保证科研生产力量的安全转移。重要的是人。设备丢了，完全可以再造再买，可宝贵的科研生产经验没了，就只能靠漫长的时间重新培养积累。如果转移队伍遇上了凯撒的阻击部队，允许各部扔掉所有辎重，分散成小股进行突围，要尽快到达格黑娜边境，与大部队汇合，所有责任由我来担；”3YGDH
“第二，优先消灭凯撒的第五、第九对空高射群。只要能够在阿比斯火山东-大小熊庄-3969集一线开辟出24小时的安全空中走廊……”3YGDH
意识到自己必须开口说话了，坐在会客椅上的亚子咳嗽了两声，把用来做象征意义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我是格黑娜风纪委的行政官，天雨亚子。您邀请我过来，有什么事吗？”3YGDH
在原地愣了一下，本来还在倒热水的少尉急忙转过身：“啊……哦，天雨行政官！实在，实在抱歉，我没想到是您先到了……”3YGDH
“应当道歉的是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这么多的内幕。”摇了摇头，看着手忙脚乱的少尉，亚子心中冷笑了一声，“那么，在踹开门闯进来之后，这么着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3YGDH
……她相信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于目前盖乌斯和风纪委的关系而言，他们能说出的话，无非就是收……3YGDH
“是这样，是这样。我本来想联系空崎委员长，但考虑到相关情况，还是决定先找您商量一下。”坐回座位上，少尉弯下腰，从抽屉里掏出一份贴满了密密麻麻标签的文件，“我们希望能够跟风纪委联手，重启之前因为温泉开发部事故而临时废止的，《火工爆炸品管制条例》。”3YGDH
“真琴议长向我们提供了祝总工撰写的，针对格黑娜自主工业未来发展的报告。在进行了认真研读之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其中的内容十分有道理。甚至于，可以直接延伸到困扰风纪委多年的治安问题上。”又把另一本文件放到桌面上，少尉活动了一下肩膀，打摆子的症状缓解了不少，“为了突破僵局，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巧妙的施力点。在祝总工提出的若干建议当中，我们认为，火工爆炸品的管制，可能依然是目前而言，最为恰当的落地政策。”3YGDH
“……但是，”压抑住心中有些冒头的火气，亚子淡然地说，“风纪委已经进行过了尝试……”3YGDH
“我们当然也对上一轮的……推广经验进行了总结。”明显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失败”这个字眼，少尉把椅子搬近了一些，兴奋和不安的小动作活像是初次演讲的优等生，“……首先，格黑娜的大家对于‘管制’的误解很深。您也知道，这份条例实际上还是很务实的。它的整体目的，是建立一套大宗货量购买、流通、存储的记录系统，以便于评估危险系数，防止肆意滥用，而不是全面禁止私人或社团拥有火工爆炸品……”3YGDH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过。“把右腿搭在左腿上，亚子的话语明显带着刺，”这是万魔殿派发下来的任务。以我过往的经验，真琴议长吩咐的事情，通常很不靠谱。“3YGDH
“呃……这也是，我想提到的第二点。大家，甚至于冒犯一点，包括风纪委在内，对于‘火工爆炸品’的危害性，和管制的必要性依然没有概念。”被噎了一下，少尉尴尬地喝了口自己泡的茶，“祝总工的报告里，其实也隐晦地提到了相关内容……”3YGDH
这次的强势发言直接让稍微在原地僵住了两三秒。摆了摆手，他把面前的其中一份文件推了过去：“……就是这份。实际上，我们完全能够理解这种状况。”3YGDH
“风纪委的大家，以及滥用爆炸物的学生们对爆炸物的主要认知，可能集中在人身伤害和财产损失上。正因如此，在，在你们看来，如果爆炸不会伤到人，又不会在金钱上造成过于昂贵的损失，那爆炸物理论上就只是跟枪击一样的小打小闹，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3YGDH
“但实际上，对于社会体系而言，爆炸所造成的劳动成果损坏和劳动力浪费，才是最严重的后果。”3YGDH
竖起食指，尽管有些结巴，但少尉依然在坚持阐明他的观点：“无论爆炸事故造成的损害能够以多快的速度进行修复，它都意味着劳动成果的损坏，以及劳动力的浪费——前者是对劳动生产的尊重问题，而后者，则是更为严重和实际的资源调配问题。就像‘破窗谬论’中讲的那样，被砸破的窗户看似创造了需求，增加了GDP，但实际上，由于修复性重复，额外劳动并没创造出更多的劳动成果。”3YGDH
“更糟糕的是，爆炸可以极大程度地破坏基础设施，比如道路——原材料供给、供水、供电。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把爆炸这件事拎出来，单独进行强调：对于工业生产秩序的破坏，它显然会比枪击要高的多，也典型的多。”3YGDH
“实际上，千年自治区能够建立起基沃托斯最为完备的工业体系，与相关人员对于火工爆炸品、化工危险品的自觉重视，是完全分不开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甚至不需要相关的具体行政条例。”稍微喘了口气，少尉把胳膊放在桌面上，“可格黑娜的情况……显然不能那么乐观。适当的强制性措施是相当必要的，条例的实践肯定会遭遇与之前类似的阻力。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3YGDH
眯起眼睛，亚子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对于这份微妙的语气变化有些紧张，少尉搓了搓手：“……我知道，在发生了如此突然的事情后，盖乌斯很难赢得风纪委的信任。但，请给我们一个机会，来……”3YGDH
“和我们这种光环霸权主义势力，一起吗？”皮笑肉不笑地讲出了那个词，亚子双手抱胸，用食指点着胳膊，“哦对了，好像还是，‘光环霸权主义中最薄弱的一环’，是吗？”3YGDH
心中积压了许久的愤怒转换为冰冷的笑意并浮现在嘴角，亚子看着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的少尉，将他的报告推了回去：“怎么，盖乌斯集团最高委员会制定的文件，你莫非没有参与吗，少尉先生？”3YGDH
右手重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少尉再次用左手强行将其压制住：“……这确实是……确实是盖乌斯的口号和指导方针之一。但是，‘光环霸权主义’是一种用来描述某些表面现象的词汇，‘最薄弱的一环’也并没有什么针对性的贬义……”3YGDH
“是吗？”笑容越发灿烂，亚子提高了音量，“那么，明知格黑娜‘特殊情况’的存在，却依然通过制造一系列事件，煽动真琴议长的危机感，趁虚而入完成了在格黑娜的事实存在，也是没有针对性的行动吗！？”3YGDH
如果不是委员长说，还需要艾希斯那边提供的情报，我早就……！3YGDH
她的这两句质问彻底终结了少尉的期望。身形变得佝偻起来，后者低下头，许久说不出一句话。看着他的这副样子，亚子站起身，把椅子踢到了一边：“……不要以为你们可以为所欲为。风纪委还在。日奈委员长还在。我们，一步也不会后退。”3YGDH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亚子直接走出了房间，狠狠摔上了门，心中顿觉无比畅快，就连依然存在于操场上的喊杀声，都变得悦耳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在楼梯口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楼的地砖，她停下了脚步，决定稍微回味一下刚刚的胜利——3YGDH
——而正是这片刻的暂停，让她猛然想到，被忘记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夹。3YGDH
稍微犹豫了片刻，亚子还是转过身，重新回到了办公室门前：虽然只是拿来凑数的，但文件夹里确实留存了日奈委员长签字的复印件。如此宝贵珍惜的存在，是绝对不能被留存在……3YGDH
让亚子有些惊讶和不满的是，少尉似乎很快就摆脱了刚刚的失落，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感觉，或许那幅模样本来就是装出来的。这么想着就要推门而进，她却突然发现，门因为自己刚刚的那一下，已经锁上了，而轻微的敲门声，则完全淹没在了对话另一端的大嗓门中：3YGDH
“这里是西沙丘人！今天上午0853时，我带领的巡逻小队接到某饭店的报警，称其内部发现了大当量爆炸物……”3YGDH
“……解除爆炸物后，我们固定了明确的犯罪证据，并对犯罪嫌疑集团美食研究会一行进行了追捕，但现在的情况陷入了僵持！”伴随着背景声中的枪声与爆炸声，汇报方尽力诉说着情况，“有鉴于此，我希望能够针对此次行动，临时解禁市区的重火力使用！最好可以使用远程火炮或武装直升机进行压制！”3YGDH
“……驳回。绝对不允许动用重火力，需要支援的话，我给你派！”3YGDH
“我当然需要支援，我需要爆破工兵、大口径榴弹炮或者火箭弹！”3YGDH
“我再说一遍，在市区，不允许使用任何标准定义中的重火力武器！……支援队伍十五分钟内到位，我也赶过去。……再坚持一下，丘人同志！”3YGDH
“我想不通！”声嘶力竭地喊着，西沙丘人的火气明显比刚刚的亚子要大得多，“战斗本来就应该随机应变、灵活变通，像你这样墨守成规，在这之后，究竟还要把多少兄弟的命白白交出去！？”3YGDH
“光环霸权主义的街道，难道比我们战士的性命还重要吗！？”3YGDH
吼声之后，这间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十秒钟后，少尉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比之前要更加果断：3YGDH
“我告诉你，西沙丘人同志。这不是墨守成规，也不是什么单纯装门面的需要。当初救灾的时候，我给了你两个理由。现在，我可以再给你两个理由：”3YGDH
“第一，我们有能力办到。你的小队，所有人都有艾西斯开关，人数也比对面多，加上增援之后，就更具优势了。在这种情况下，声势浩大地使用重火力，那就是在向所有人声明，盖乌斯无能，无力正常维护格黑娜自治区的秩序，只能采用极端暴力手段；”3YGDH
“第二，你好好想想，这街道，是谁使用。这路是谁铺的，房是谁盖的，树是谁栽的。再往深里想，沥青、水泥、钢筋，都是谁生产的。想完之后你再告诉我，这街道，这凝聚着无数劳动才建立起来的街道，怎么就变成光环霸权主义的了！？”3YGDH
“美食研究会在破坏什么，如果使用了重火力，你又会破坏什么？而从根本上，你，还有你的兄弟们加入盖乌斯，战斗到如今这一步，究竟想保护的，是什么！？如果美食研究会逃窜到了你和兄弟们的住所，你和兄弟们的家乡，在相同的情况下，你也会毫不犹豫地进行这种非必要的火力覆盖吗！？”3YGDH
“这确实是个道德问题，但又不仅仅是个道德问题！你好好想一想！”3YGDH
少尉的这番话格外雄壮有力，甚至于，连对话背景中的枪声，都被稀释了不少。片刻之后，西沙丘人给出了回复：“……你说的有道理，少尉同志。……我赞同你的观点。”3YGDH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想法。……艾西斯开关作用时间不长，在巷战复杂环境下进行枪战，对我们实际上是不利的。不如——”3YGDH
操场上，拼刺的声音一刻都没有停止：“杀！杀！！杀！！！”3YGDH
“——刺刀见红。白刃战，我们的战士更有经验，更有优势。”3YGDH
“……批准了。一定要等到我们的支援，我马上就到！”3YGDH
“没有必要，少尉同志。时间紧迫，她们随时可能逃掉……冲锋的话，大概三次……”3YGDH
“西沙丘人！？喂，西沙丘人！不要胡来！！！……该死！”3YGDH
一把撞开了门，看了一眼仍然保持着敲门动作的亚子，少尉把文件夹拍在她的胸口，提着上好了刺刀的步枪，顺着栏杆直接翻到了一楼。急忙探出了半个身子，亚子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喊了出来：3YGDH
“……如果……如果是为了拘捕美食研究会，我可以去联系委员长！……仅此一次，下不为例！”3YGDH
冲着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少尉把发抖的右手伸入衣兜：“在我们的定义中，日奈委员长的重机枪，属于绝对意义上的重火力。……你听到我们的纪律了。”3YGD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