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吕波感觉自己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在目睹到那个足以令几乎所有学生心碎的场景之时，她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不应该是早就没有半分意义的、真琴下达的拉拢任务。升降桅杆的电机开始在归零命令下转动，并最终安稳地卡在物理限位上。听着锁定机构“啪”的一声捅进预留孔，她摘掉视网膜投影，昏昏沉沉地用双手捂住了脸。43e7y
是啊。任务失败了。魔法卷轴是有时限的。坏心眼的魔法使终究失去了耐心，收回了“怜悯”，大踏步地走到门前，念出了那句让忠犬奸猫思索良久的咒语。43e7y
“伊吕波？”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动静，风纪委员长从驾驶舱那边钻了过来，“……为什么把观瞄收起来了？不是说……”43e7y
“……出了些问题。”没有抬头，伊吕波甚至颤抖了几秒钟，才勉强调整好语气，“抱歉，委员长。你的驾驶练习，明天再继续吧——时间也很晚了。……关于弹炮适配性的问题，枌生祝留下的技术笔记在车体左后方新加的工具箱里。你可以先拿去看……”43e7y
明显在窥视着这边，在傍晚时分突然找上门，表示希望能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担任虎丸驾驶员的日奈停顿了一下：“……怎么了？”43e7y
如同应激反应一样，几乎要缩成一团的红色毛球一下子炸了起来。睁大双眼瞪着对方，伊吕波发出的尖锐噪声甚至超出了她自己的想象。抽了两下依然酸涩的鼻梁，她再次低下头：“……我没事。拿上东西走吧。”43e7y
算我求你了！看在我已经好心熬夜陪你联系驾驶技术的面子上，快走吧！走啊！43e7y
与伊吕波心中的期望相反，日奈的语气越来越严肃，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翅膀扇动了两下，后者走了过来，皱起眉头，突然伸手去抓还在一旁被数据线吊着摇晃的视网膜投影。打了一个激灵，虎丸的车长立刻捉住了那只手腕：“不行！”43e7y
……是因为什么呢？想要独占这独一无二的苦果？还是，想要保护刚刚获得的车组成员？43e7y
射向这边的眼神越发严苛。用最大的力气死死拽住了日奈，伊吕波倒吸了口凉气，终究是没能抵过风纪委员长那已经恢复全盛了的压迫感：“……老师他……”43e7y
语气从质问向着愕然转变，日奈后退了一步。紧紧地抓住了胸口，她甚至明显晃了两下，才勉强在这狭窄的舱室中稳住身体：“……你说啊。他怎么了……”43e7y
似曾相识的、但又根本不存在的破碎声响起。格黑娜的鬼神、一直在勉强自己的忠犬终究是跌坐到了预备位的折叠凳上。咬住嘴唇，她攥紧胸口的动作越来越用力，痛苦挣扎的表情就像是要窒息了。血从齿缝间渗了出来，染红了嘴角，但那象征悲伤的晶莹，却始终都没有滴落下来。43e7y
而是之前好像塞在胸口内侧，现在已经被重新掏了出来的，白色衬衫碎片。43e7y
如同求助一样被抛过来的问题让伊吕波感到了某种悲愤。看着对方手中的那个碎片，就在她几乎就要将“你居然来问我”这句反问脱口而出的时候，两人头顶的舱门突然传来了敲击声：“日奈委员长在这边吗？”43e7y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日奈手脚并用地推开舱门，爬出了坦克。急忙跟了上去，伊吕波从炮塔里探出半个身子，正巧看到娇小的委员长将佳代子扑倒在车体上，用一个相当危险的姿势拽住了后者脖子上的领带：“领带……这是……”43e7y
“等，等一下！”扒住挂在炮塔一侧的履带板防止两人一起掉下去，来访的佳代子显然没能理解日奈这番动作的用意。一脸惊讶地瞥了一眼伊吕波，她看着神情激动的日奈，连话语中都丧失了平常的那种冷淡感，“就是说，老师傍晚的时候来找我道歉，还把这东西塞给我了。我，我想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看上去……”43e7y
声音渐渐放低，她似乎有些不敢继续说下去：“有种，让人担心的清爽感。……或者说，放弃了什么的样子。”43e7y
曾经烙印在视网膜上的那幅画面让佳代子的提问充满了讽刺。笑声越来越放肆，伊吕波用力锤了几下钢板，如同想要用肿起来的手掌止住她的异常表现一般。空荡的回响与呜咽的大笑重合在一起，渐渐消散在月光照不进的黑暗当中。在彻底无法呼吸之前，她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了这种自杀行为，低下了头。取而代之的，则是确实已经完全止不住了的，在甲板灰尘上不断增多的印记。43e7y
原来是这样。抽噎了两下，她想。被抛弃了的，不是“我们”。43e7y
魔法使得到了他的爱恋。忠犬得到了他的绶带。慧骃得到了他的缰绳。43e7y
曾经秘密休息室中的那些精心准备的场景、那些强忍害羞的进攻、那些幸福满溢的依偎，事到如今，都变成了滑稽可笑的惺惺作态。精神分裂一般地又哭又笑着，无数个如果浮上了她的心头：如果我不那么自作多情，不去试图强行挤进老师那被撕开的伤口；如果我不那么畏惧失败。不会因为一丁点儿的受挫就畏缩不前；如果……是不是……43e7y
如同引线一般，与提问一同浮现出的答案牵引着伊吕波来到了内心的深处。在这里，那个她早就知道、却始终无法面对的事实，已经等待很久了：43e7y
从察觉到那颗心被大门牢牢锁死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明白。这扇门——43e7y
——这扇从内部锁上了的门。能打开它的，只有枌生祝而已。43e7y
声音渐渐熄灭，喉咙也开始肿痛。已然失去了力气，她几乎昏倒在这熟悉的指挥席，直到一个怯生生的呼喊，带来黑暗中的一线光明：“前辈？”43e7y
本应在医院病床上被严格保护起来，现在却出现在了负重轮旁的瘦小身影让伊吕波一愣。连身体姿态都没调整好，她几乎是连滚带翻地冲到了坦克下面：“你怎么……怎么……为什么！？真琴她……”43e7y
“她，她没事。万魔殿的大家都没事。”被夜晚的寒冷和伊吕波的这份气势迫得瑟瑟发抖，名为丹花伊吹的女孩子早就失去了平日的活泼好动。似乎被捏疼了肩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但是，怪盗姐姐说能带我来见伊吕波前辈……”43e7y
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做出端正的姿态：“……我好久没见到前辈了。”43e7y
不同于之前的酸涩在眼角发热着，既有内疚，也有感动。松开了手，伊吕波跪到地上，想立刻就将伊吹紧紧搂进怀里，但后者递过来的那个东西，却正巧在此时几乎贴上了她的鼻尖：“还有就是，唔……”43e7y
依然缩在长长袖子里的小手上，是半截断掉了的、有着陈旧血迹的六角扳手。43e7y
这不再具备应有功能的工具依然沾满了血迹，在野外的月光下显得陈旧而破败。目光一下子被锁定了，伊吕波将它轻轻接了过来。如同木头一样盯着断口看了很久，她想起了什么，开始在身上这件很久没有洗过的万魔殿制服上翻找起来，最终掏出了一方卷起来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将四个角铺展开，她拿起裹在其中的另一截被精心保养、油光闪亮的六角扳手，颤抖着将两边的接口对在一起。43e7y
严丝合缝。不差分毫。这就是当初在虎丸里，扎穿了老师手掌的那一根。43e7y
刚刚萌生的疑惑被伊吹的话暂时打断了。可能是被伊吕波的这番谨慎到可怕的动作吓到，仿佛要哭出来一般，她的眼神不停闪躲着：“是，是白色怪盗姐姐让我这么说的。……这个东西，是……”43e7y
“等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伊吕波眨了眨已经红肿的双眼，“那个白色怪盗姐姐，现在在什么地方？”43e7y
“她留在那边了。”伸手朝着病房的方向一指，伊吹忙不迭地老实回答着，“她说，她被狠狠感动了。还说，要在旁观者的视角上，认真记录这……唔，是……摄人心魄、令人惊叹的艺术美。还说，连月亮打光的角度，都这么完美……什么的……”43e7y1
看着伊吕波仿佛冻结一般的动作，她伸手挠了挠头，但似乎终究忍不住好奇心，发出了堪称致命一击的疑问：43e7y
在这片沉默中，伊吕波冷静地将两截六角扳收好，又冷静地爬上了坦克，并在冷静之中钻进了炮塔。随后，她冷静地重启了观瞄系统，冷静地用车长权限接管了炮手操作。43e7y
“伊吕波！？你调转炮塔做什么？差点儿把佳代子同学扫下去……伊吕波！”43e7y
然后，冷静地将十字准星压在那扇窗户上，冷静地软锁定了高低方向机，冷静地点击“准备装填”，冷静地走下车长位，开始调整辅助装弹用的机械臂……43e7y
用尽力气试图从日奈和佳代子的阻拦中挣脱出来，她看着那个已经被弹出的弹舱，沙哑的嗓子嘶吼着：43e7y
“放开我！我要一炮把那对狗男女炸成碎渣！！！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怪盗！！！！你们两个把我放开！！！！！！！”43e7y1
“他们都让伊吹看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43e7y1
愤怒的喊声惊动了树上的鸟儿，掀起一片“扑啦扑啦”扇翅膀的声音。红着脸喘着粗气，在两人的阻拦下，伊吕波拼命去够那仿佛近在指尖的、已经完成了引信装定的105毫米杀爆破甲攻坚多模弹，直到日奈慌张地给出了一个理由：“但是现在虎丸的炮打不准吧！？别误伤到别人啊！”43e7y
“万一呢？万一呢？？？毕竟弹炮适配性的问题，现在还没找到原因不是吗？”43e7y
怒火彻底燃尽了一切悲伤。看着满头大汗、跟平常的印象判若两人的日奈，伊吕波狠狠地咬着牙，动作麻利得如同光环重新回来了一般：“现在！马上！立刻！去研究枌生祝的技术笔记！一起通宵！你本来也想要这么干不是吗？”43e7y
再次从坦克上跳下来，顾不得发麻的双脚，格黑娜的最强车长几乎把工具箱里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来，那本满是油渍、本以为擅长偷懒的自己永远不会拿出来的笔记就压在最深处，一些乱七八糟的抹布下面。随手翻看了两眼，她按了两下太阳穴，额头闪过一份清明：43e7y
怎么有种，自己从一个陷阱踩进了另一个陷阱里的感觉？43e7y
用极端的愤怒，挤走了可能演变成崩溃的悲痛。而，另外两个人——那只忠犬与那匹慧骃——的注意力也会被这边牢牢吸引住，以至于来不及体会心中涌出的伤感。这份哀愁与打击不可能消失，但错过了这个节点，表现形式只会是细水长流的背景音，而不是决堤一般的盛大瓦解。43e7y
……这是枌生祝的手笔，还是那个怪盗的？或者是另外的谁……谁呢？43e7y
摇了摇头，在一丝逃避心态的作用下，伊吕波任由那份愤怒重新占领高地。回过头瞪了一眼远处的建筑物，她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把情绪变成不分缘由闭着眼睛乱冲乱撞的动力：43e7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