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来自深渊的造物已然为他们标记了目标。水手们斗志昂扬、怒火迸发，或站在小艇，或站在大船右舷；任何会投鱼叉的，都发狠朝那只庞然大物丢出了满载他们怒火的凶器。lozVi
好几支拴着粗大绳索的利器从小艇众人头顶飞过，一个不落地刺进了海兽的身体。它挣扎得越猛烈，这些被曳鲸索栓在船上的鱼叉就会用它们的倒刺割开它更多的血肉。lozVi
曳鲸索，顾名思义，即是绑着鱼叉后头，在鱼叉刺入目标身体之后，用于把船和猎杀目标连在一起的绳索。lozVi
有些海兽的力量非常之大，假如由投枪手像拔河一样直接用手拽着，那么等鱼叉命中，这人立刻会被暴怒的海兽拖到海底下去；而且假如绳索不够粗大、坚韧，便容易因目标的挣扎断开。lozVi
一条曳鲸索或许有些太勉强，但只要足够多的曳鲸索被鱼叉固定到了猎物身上，就不容易断了。既能起到追踪、限制目标行动的作用，还能让鱼叉上的倒刺狠狠发威，更好地放血。lozVi
没有见过人类的海兽哪里懂得这些，它唯一所知即是利用它那引以为荣的力量和凶狠的本能和敌人拼命。lozVi
它扑腾着下潜——潜不了多少，所有的曳鲸索一齐死死拽着它不让它跑太深——不过，即使有了那股披谷德的水绳缓解压力，约拿号还是被这蛮力拉扯得微微倾斜过来。lozVi
亚哈利姆眯起眼睛，时刻紧盯着破舰利维坦的动向，不知疲倦地在搅得浑浑一团的海水里寻找那苍白的闪光。lozVi
刚刚还没在海里发现什么异象，可一个浪头打过来，艇子险些翻倒之后，他突然搁深水里找着了一连串光点，借着那一瞬的霹雳，他几乎已经看到了一尊坟墓正在上浮！lozVi
“那边的桨手！！！划走！！！那天杀的畜生冲你们去了！！！快划！！！划啊——！！！”lozVi
“你们几个也别闲着！！朝那里划！！二副！！还有你！！拿好长矛，这是我们的好机会！！”lozVi
身为对抗过最多头领怪物的冒险者（这点毫无疑问），亚哈利姆的预警一如既往地及时。lozVi
但不同于陆地上的怪物，人类早就没有了对抗这种大型海兽的经验。那艘艇子上的桨手尽全力执行了命令，奈何那短暂的耽误到底还是坏了事……lozVi
几排森白森白而且完全不整齐的牙齿，无声无息从水底下浮了上来，想要一口给小艇咬断。桨手们拼了老命划，倒是避免了被尖牙刺穿咬碎的命运。lozVi
但像我们之前介绍的，北方海域的船只以细长形状为主，小艇也不例外。虽从兽口脱逃，因为那一刹那的愣神，大嘴咬上来的时候，小艇的尾部不幸被它镰刀似的下巴顶到。巨力直接掀飞了小艇，朝下翻倒在十米开外！lozVi
不用太担心，鱼鳃药水和脚蹼药水都给他们满上了，水性再差也淹不死，更不用说敢干这行的都识些水性。lozVi
与此同时，亚哈利姆与二副所坐的这艘小艇到了，巨兽正从他们眼前游过。lozVi
被投出去的鱼叉看着对敌人的伤害可圈可点，然而实际上，它们主要的作用还是对敌人的束缚。毕竟想也知道，一艘船不可能带那么多的鱼叉，直接靠丢的就给敌人叉死——又不是人均投掷武器堆叠上限9999。lozVi
如果要造成进一步的伤害，与海兽的近身搏杀必不可少。lozVi
三个人——亚哈利姆、二副，和那名人鱼族水手飞速起身，拿着各自的武器瞅准一处猛刺。lozVi1
康赛尔的肌肉鼓得几乎快炸开了，狱炎合金的长矛头终于扎穿了海兽的鳞片，伤口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lozVi
以实玛利不遑多让，就像他之前示范的那样，取出刺剑形态的环境之刃对海兽的身体连刺数下，招招狠辣！lozVi
人鱼族水手浑身上下长满绿色的鳞片，和一对粉红色的鱼眼睛；因为长相实在有些有悖人类审美，他们并不是什么很受欢迎的亚人种族。不过，你常能在航海的场合看见他们活跃的身影。lozVi
这人鱼大哥举起自己长着鳍的双臂，手里握着一只贝壳雕凿成的笨重长枪，一使劲儿戳进利维坦的皮肉。虽不轻便，上边锋利的贝壳缘也能刮擦出细小的损伤，造成更多的伤口，流出更多的鲜血。lozVi
裹挟着生命所需的一切的红液，从那些狰狞的伤口汩汩涌出；巨兽每游到一个地方，就在后面留下一条淡淡的红线。lozVi
接二连三受到伤害，鱼叉那倒钩又紧紧咬在它肉里，如跗骨之蛆怎么甩都甩不掉，疼得利维坦叫唤不已。这疼痛终于夺走它本就不多的理智，那被它掀翻了的艇子也不顾了，掉头直朝最近的这艘艇子泅了过来。lozVi
亚哈利姆嘶吼着命令四名桨手转向划走，让利维坦扑了个空。一击不中，体内的鱼叉持续雕琢着它的伤口，人类和海兽不断把对方拖入更加糟糕的处境。lozVi
大船上投出了更多绑着曳鲸索的鱼叉，把把刺破了海兽的皮肉。疼痛、不断流失的生命使它狂性大发，奋不顾身地扭动身体撞向大船。大船在此重击下剧烈摇晃着，好几次倾斜得，让人以为它就要翻倒了；从另一边，甚至能看见几名不慎落水的船员。lozVi
亚哈利姆手上多出了一只铂金做的鱼叉——陌路者只能伪装成他拥有的物品，披谷德之前伪装的正是它。披谷德足够强大，他之前没考虑使用这柄普通的鱼叉，也就没为它绑上曳鲸索。lozVi
不过，现在披谷德必须承担束缚敌人的任务，这道水做的曳鲸索至关重要，它施加的“深渊水压”似乎也一定程度压制了这头海兽的力量。lozVi
比起物理意义上的压强，深渊水压更倾向于一种诅咒，一种由大海的被遗忘的某处滋生出来的诅咒，这才能叫那些非深渊生物的深海生物感受到它们习以为常的水压，实际究竟多么恐怖。lozVi
如果把它拿开，亚哈利姆不保证利维坦会不会把船放倒。lozVi
他怒目圆睁瞪向了利维坦的一只通明的大眼——好像那是让他痛苦的根源——掷出鱼叉，扎进了柔软的眼球组织。lozVi
海怪的哀嚎震天动地，连亚哈利姆的吼声都险些被盖过去。痛苦催发出这头野兽无穷的怒火与憎恨，把这群残虐而恶毒的陆地蝼蚁当成了自己誓要杀灭的死仇，它可不会管什么事自己先袭击的他们这种事儿，这在它看来是天经地义的。lozVi
一个人不可能从自己的残忍本性中挣脱出来，从而在走进动物园的时候成为一个没有背负着累累血债的好人；大自然也不可能改变自己万古不变的法则，一年到头向人类大施恩惠，以博得所有人的赞歌。lozVi
被暴怒的本性冲昏头脑，海兽连求生的欲望也没有了。他张开黑洞洞的大嘴，阴森森的白牙比地牢里的见尖刺更令人胆寒。lozVi
大嘴一张一合，牙齿嵌进船底扒拉着几只藤壶的木板上——咯啦咯啦响啦——听见木板的崩碎声啦！约拿号的船底，破了！lozVi
在人们的惊叫声中，大船倾斜着，惨叫着地向深渊下沉。值此，亚哈利姆终于明了为什么这利维坦会被冠以“破舰”之名。幼年期尚且如此，放它成年了还得了？lozVi
“船上的！！！来几个人拿上钉锤和木板修补漏洞！！！能劳作的乘客，就让他们拿盆拿桶舀水！！！舵手注意！！！转舵向风！！！贴风行驶！！！来个人守在帆桁边上！！随时转帆！！！”lozVi
“桨手！！！朝着海兽——向前划！！！其余人留神了！！举起你们的武器！！把这头畜生从我们的船边赶走！！！”lozVi
疯是真的疯，他的头脑却清明得很，完全看不出使用E.G.O对他精神的负担。他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劲儿传达到了水手们的内心，叫他们也染上了这充满病态、充满憎恨的无畏；尽己所能执行船长的一切命令。lozVi
桨手们喊着号子，个个眼含狂热，喊着号子死命地划，很快就顺着红染的水路，把小艇送到了海兽跟前。lozVi
艇子里三个人都迫不及待地立起来，把他们恶狠狠的咒骂和他们的武器一起刺进了那固执地撕咬船体的海兽的身体里，黑暗的鳞片中间破开了更多扎眼的血洞，往外淌的鲜红也没完没了——把二十个人榨干了都放不出这么多血，只能说这是庞大的身体带给利维坦的另一个优点。lozVi
舵手给大船转了个向，约拿号又变成顺风航行了，速度一下子快了不少。突然的提速让利维坦对船的破坏戛然而止。lozVi
失去了目标的巨兽转头盯上了这一艇子不断在它身上开洞的蚊子。所幸亚哈利姆早就下令让小艇后撤，不想承受利维坦的反扑；它死命扑腾着往小艇游，可绑在鱼叉上的条条曳鲸索又限制着它，把它往大船的方向拽。这一来一去，它虽说前进了，却也非常勉强，完全够不着这气得它七窍生烟的小艇。lozVi
然而，不同于欢欣鼓舞的水手们，约拿号的新任船长并不为这一次的得利感到高兴。lozVi
只有一艘艇子，火力完全不够。但另一艘艇子被掀翻以后，上边的成员被海浪冲得七零八落，就算脚蹼药水和鱼鳃药水很好地保护着他们，也无法重整旗鼓，把被打翻的艇子重新立起来。lozVi
但如此下去是不行的。亚哈利姆可以预见，如果自己不做出什么，他们一艘小艇只有在为数不多的时机才能在利维坦身上开几个洞，而很可能是利维坦先击沉他们的船，最后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lozVi
约拿号船长眼睛一眯，抖了抖有些结霜的衣服，扯下船长帽的帽檐，看向了船尾壮硕的人鱼族水手，缓缓呼出一口惨白的水汽。lozVi
雷声乍响，亚哈利姆所指之处似有电闪落下，让人鱼族水手心惊胆战不已。lozVi
“你在害怕什么，水手？！！害怕这顽劣歹毒的畜生吗？！！！”船长血红的目光怒视着他，嘶吼道，“既然如此，二副！！！”lozVi
亚哈利姆在浪涌中稳住身子，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踱到了船尾，最靠近破舰利维坦的地方。他摸向身侧的刀鞘，确认刀与刀鞘、刀与自己被绳索紧密地绑定在一起。lozVi
“在我回来之前，这艘小艇由你指挥！！这畜生恨我恨到骨子里了，等它冲我来，你就把握机会，狠狠地捅它！！！”lozVi
二副一听，马上明白船长要亲自去引开怪兽，大惊失色地劝阻道：“什——！！！船长！！！全船的人都指望着您的命令，万万不可！！！”lozVi
“闭上你的嘴执行命令，康赛尔先生！！！你看——看呵——约拿号还没沉！！！船长也不会被打败！！！你！！！水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船长没有命令你去死！！！”lozVi
船长傲立在风暴之中，雷鸣的怒啸不可阻挡地由听觉神经，钉入了艇子上所有水手的内心。人鱼族水手浑身震颤着，热泪盈眶地流露出病态的笑容，大声回应了一句，与亚哈利姆同时一头扎进咆哮不止的海水里，消失在浪花的白沫和浑黑的海水中。lozVi
真的就像船长所说，当两人同时投入水里，这海兽仿佛认定了亚哈利姆一样，对后边的大船、前面的小艇或是侧面的人鱼水手管也不管，那摄人心魄的道道磷光直朝他泅来。他在发光，如此惹眼，犹如一盏落入海中的明灯。lozVi
【来啊！】他满目血丝，冷酷无情地瞪着怪兽仅剩的一只大眼，【不是我要发疯似的找你算账，是你挡了我的路！你和那畜生是一伙的！！你也要夺走我的幸福！！！】lozVi
磷光消失了，亦或是被什么遮住了——回答他的是黑洞洞大口，和里边长着的白森森的牙齿。它们已经不像生物的牙齿，每一颗都犹如一座被撕碎的生物的尖墓碑。lozVi
哪知人类却早有准备，一个猛子向下钻，摆动着的双足因药水的助力异常灵活，又用手上的克苏鲁之盾猛一冲刺，终是逃开了死亡的大口。lozVi
上下颚重重合上引发的水流推了亚哈利姆一把，让他潜到了这庞然巨物的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如一座随时可能塌落的大山。lozVi
富含盐分的海水令双眼刺痛不已，持续增加的水压压迫着他的耳朵。沉到水中，除了一片无底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他明白，对像他这样的战士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lozVi
凭借钩爪，亚哈利姆把自己抓在了利维坦的肚子上。他感觉自己已经听见了这鳞片之下，动脉跳动的沉闷之声。lozVi
心脏以激流般的节奏搏动着，既是竭尽全力想把新鲜的血液泵到全身，也是为这场疯狂的厮杀激动不已。lozVi
情感激荡，身上附着的血肉盔甲烦躁不安地蠕动着，一股霸道的力量自他精神中浮现，忧郁、暴怒与憎恶好似合体成了伊甸园中的毒蛇，诱惑他放下内心的防线，顺从这力量的召唤。lozVi
即使深处恶境，亚哈利姆嘴角不禁轻浮地上扬，蔑视它的尝试。他心神凝聚，与这蠢动着的力量抗争，强硬地把它执握在自己手上。他像鱼儿那样深吸进一大口海水，将其尽数释出——lozVi
寄主盔甲的三件套蠕动着，分别有一条怪诞的荆棘从盔甲上长了出来。这些荆棘一个像缠在一起的肠子，一个是一长条金色脓疱的肿肉，还有一个是一团胡乱编织的筋腱，生着棕褐色的骨刺。lozVi
和寄生血肉宿主的那三根麻花儿……呃，三条血肉寄生者十分相似。lozVi
三条荆棘初才手指那么丁点大，然而接下来，剧烈的疼痛降临到了亚哈利姆身上，饶是他猝不及防下也不禁眼前一糊、耳鸣不止。几秒之后，视线澄澈，荆棘已然指数级膨胀到了那三条血肉寄生者的快一半大小，柔软无力地在他身后飘荡。lozVi
「E.G.O Awakening::The Host」lozVi
一念之下，三条荆棘脱离盔甲，自行刺入了利维坦的躯体。和寄生虫一样，不断挖掘着这坨巨大的血肉。其所带来的痛楚必然刻骨铭心，因为海兽的身体正以前所未有的幅度震颤。lozVi
它狂暴地甩动身体、挥舞四肢，想要把这跗骨之蛆甩下来。然而亚哈利姆稳稳挂在它的肚皮底下，不管它怎么乱挣也雷打不动。愤怒与痛楚交融在一起，几乎贯穿了它的身心，更唤醒了它基因里怒不可遏的破坏本能，和自然恩赐它的，让人绝望的力量。lozVi
在利维坦身下，亚哈利姆能感受到的仅仅是巨兽的怒吼和颠簸。周遭的水流似乎正时断时续地向上流动；而随着几乎把他脑瓜子摇匀的一震，这畜生竟开始扭动着下沉，它身上也没有那股若有若无的深蓝色能量。lozVi
——坏了！披谷德的那根曳鲸索断了！它想把自己往深水拖！这儿可没地方给他换上极地潜水套装，他会被深处的水压压瘪的！lozVi
船长勉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很快意识到继续下去的后果不仅仅是他会被水压压扁，约拿号上可还有好多条曳鲸索绑在利维坦身上。要是它潜得够深，连大船都可能被这家伙拖下深渊！lozVi
心念一动，他感知着自己和鱼叉之间若有若无的连系，虚空一抓，成功把披谷德召回了自己手中。见状，他果断把武器刺进了利维坦的肚皮，随后飞快松开了钩爪。由于腹部的疼痛，海兽还当那该死的蝼蚁赖在那儿，殊不知亚哈利姆强忍着水压带来的不适，一路扒拉着它的身体，由它身体侧边爬出来了。lozVi
亚哈利姆本想向上浮，不料当他游过利维坦的背的时候，发现还有几条绷直了的绳索从水面上伸下来——还有曳鲸索连着这怪兽！lozVi
绳索的另一端，水面上透漏着微弱灯光的巨影，似乎越来越宽大——是约拿号！约拿号正被往下拖，而且已经倾斜了过来！lozVi
船长气得一把握住一根绳索，召回自己的鱼叉，三两下将其割断。然后飞快地找上了另一根——还有！还有一根！快点！再快点！必须在船达到会翻倒的角度前割断所有的索子！lozVi
他已尽全力，但时间还是紧迫得苛刻。水面上的阴影越来越宽，而他仍剩下一根绳索在前方……哦，等等，最后一根索子从水面上断了！有人领会了他的意思，从上边割断了这可能会要了他们命的绳索！lozVi
亚哈利姆使了劲儿向自己的小艇泅去，从浪花儿里冒出一个头：“我在这——”话音未落，镶着白边儿的黑浪就把他淹没了。他不得不朝小艇发射钩爪，再折腾着冒出水面：“拉我上去！！！”lozVi
眼见船长真的奇迹般地生还，所有船员——包括乘客们都激动起来。在水底下与骇人恶兽缠斗一番，又安然无恙地回到水面上，这不是被主赐福的人又是什么？lozVi
二副和小艇上的桨手们七手八脚地给船长拉了上来，其中也有那人鱼族水手。不过既然他在这里，应该意味着他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lozVi
果然，大副带领的另一艘小艇已经整备完毕。虽然水手们全身湿透，眼中却充满了灼热的火光。一二三四五六……嗯？怎么少了一名桨手？lozVi
“他不见了，长官。”大副低落地告知实情，“艇子翻了以后，他是飞得最远的那个，尼德兰看见他被漩涡吸到下面去，再也没探出过头，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lozVi
旁边的红发大汉难过地点点头，在一众水手里，他的同伴意识格外地高。lozVi
亚哈利姆隐晦地叹了口气，相比普通人，这些水手个个都是游泳的好手。如果那桨手到现在还没动静，他不得不假定他已经牺牲了。lozVi
“大副，你来补上桨手的空缺！！尼德兰！！你是个了不得的鱼叉手，如果那桨手真的死了，那你更得亲手为他报仇！！！”lozVi
尼德兰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看向水下，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其实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对那潜到深水里去的海兽抱着十足的仇恨，毫不怀疑如果那畜生的尸体和他们一起到了陆地上，他们绝对会把它千刀万剐。lozVi
亚哈利姆却清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为了保护大船，他们不得不割断了所有的曳鲸索。这也意味着，尽管那些鱼叉还插在利维坦的身上，也起不到任何限制行动的作用了。lozVi
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头行动自如、暴怒不止、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顾的怪兽。换句话来说……lozVi
斯科特拿着木绞盘站在船尾，他的职责是随时向梅休船长……梅休“前”船长报告船只行驶的速度。而从某处的阴影里，一个黑纱遮面、红袍加身的纤细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劣质熏香的刺鼻香味钻进了他的鼻腔。lozVi
斯科特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大人？你不会说的是那家伙吧……”lozVi
“明明什么都不肯说，为什么还这么在意我？你又是他什么人，我没见过……唉，算了，不用回答，我估计那家伙也不肯让你说任何有关他的事情。”lozVi
扭曲的女巫恭顺地立在旁边，不置可否。向导先生就当她默认了。lozVi
无数问题急迫地想要得到解答，然而深知卡瓦斯……以实玛利……他叫作什么无关紧要，反正他什么也不会回答他，这让他感觉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这种焦躁和对未知的恐惧中迷惘。lozVi
两个人一语不发地站在船尾，只有斯科特时不时吆喝一句，报告船的航速。这沉默持续到亚哈利姆纵身一跃，沉入水底的时候。lozVi
灾厄愣了愣，虽然她看不见，但在她的感知里，那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能量源不断向下，直到察觉不到，她因此明白了海上的事态。lozVi
“人类的伟大往往与人类的病态同生。”她轻声说，“斯科特先生，倘若你曾对大人的功绩有所耳闻，这只是和那些光辉相对的，被迷雾笼罩的另一侧。”lozVi
话音刚落，从裂隙中伸出的水色曳鲸索被挣断，约拿号被拉得侧歪过来。斯科特险些没站稳；但灾厄裹在黑纱中的手指微动，斯科特的双脚被一层薄冰冻在甲板上，这就好多了。lozVi
斯科特稳了稳身形，从前面的喊叫得知，绑大船上的曳鲸索正一条条有次序地断掉。他当即意识到这是水下那家伙所为。刚好有一条曳鲸索离他较近，他当即抄起自己的叉矛，奋力割断了绳索。lozVi
约拿号正了过来，免于与鱼同眠的下场，斯科特方能松上一口气。lozVi
“刚刚……多谢，你看上去挺强，就没有什么办法改善下现状吗？”lozVi
“灾……我看不见东西，早已不复往昔的力量，比起大人，我完全称不上比他更强，更保护不了那么多人。而且，大人只命令我保护您，我必须遵从他的指令。”lozVi
一听对方盲目，斯科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尴尬地选择闭嘴，气氛和海上的那番激战完全不同。lozVi
此时，随着破舰利维坦的再一次上浮，水手们和海兽的鏖战也进行到了最惨烈的部分。lozVi
船长又一次投出了他的鱼叉，把这庞然巨物交予深渊的束缚。可这海兽也不想跑了，身上的伤疼得它发狂，它只想尽一切努力弄死这些恶毒的陆地生物——实际上，他已经这么做了。lozVi
当那巨兽朝船长的艇子游去的时候，另一只艇子飞快地驶过去攻击。谁料尼德兰狠狠刺了几下之后，那巨兽却一个摆尾，又差点把这艇子打翻过去。lozVi
借着刹那的闪电，斯科特亲眼所见，那在众人眼里无比可靠的大副，直接被自己的叉矛刺穿了，到死为止，他依然紧抓着手里的木桨，那心怀不甘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某处，斯科特相信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lozVi
神明并未让他如愿以偿，他向爱人复仇的愿望是落空了。lozVi
皮埃尔待他不薄，甚至在他笨手笨脚帮船长几人送饭，因为某些原因遭到训斥的时候为他说过好话。lozVi
他们一家曾经吃喝不愁，却因为种种原因走向了穷困潦倒，甚至成了勒门塔的流浪汉。在那个冬天，他的父母没挺过去，他们的死亡没有掀起一点波澜。lozVi
向导正难过着，冷不丁地被这么个问题打扰，放平时他是会发作的。不过，对方的残疾实在无法让他生起气来，他只能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不已经有了吗？自然之灵希尔瓦，始源的树妖，不就是自然的神明吗？”lozVi
“不，并非希尔瓦那样让植物生长的神，而是他们口中，站在顶端，执握着世间一切——潮汐的起落、个人的命运、万物的生死……代表着伟大自然本身的神。”lozVi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这么一个神……他会恨祂，恨祂为何要赐给自己仿佛无穷无尽的悲苦，恨祂何要给自己定下这么一个没有未来的未来。lozVi
仔细一想，就算没有这次航行，他当时会诚心诚意地加入普世教吗？lozVi
父母死在了春天到来之前，这莫大的痛苦很值得感激吗？lozVi
被向导社找到，成为那名特殊的向导，要为了树妖的预言，为了整个世界牺牲，被定下一个注定没有未来的命运，这很值得歌颂吗？lozVi
当初他被加拉尔果教士打动，想要加入普世教……不，根本不是想换一种方式看待自己遭受的祸难，只是想要放弃思考，让自己这一生看上去活得很有意义罢了。lozVi
似乎终于意识到，这大船才是它遭的一切难的冤头债主，那海怪愤怒地泅过两艘小艇，偏执地撕咬起约拿号的船体。大船的破损和漏洞愈发严重，有在船舱下面修补船体的人直接被生吞了，船也一点点地往下沉——斯科特几乎忘了这些事情，愤怒得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lozVi
祷告也好圣歌也好经文也好斋戒也好，这一切都把他恶心坏了！lozVi
血液从海兽身上的每处伤口井喷而出，把海水染成触目惊心的殷红。它已忘了如何生存，脑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激烈地攻击着大船和小艇，哪怕这么做只会让血流得更多。lozVi
——“划！！！接着划！！！桨断了又怎样！！！桨板照样能当桨使！！！”lozVi
每一刻都有人葬身于海兽的深渊巨口，那森寒林立着的大理石墓群。lozVi
一个个二十多天以来，与他们肩并着肩，一齐唱船歌、嚼鱼干；一齐面对晴空、大浪和风暴的老海员，在这天杀的海兽面前死得如此轻描淡写。lozVi
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狂热；只要有人死去，水手们、乘客们；教徒们、无信者；父亲们、母亲们、孩子们，还有斯科特，他们就会对这头畜生发出充满仇恨的叫喊和更难听的咒骂。lozVi
海兽把这些陆地生物当成它的苦主，可人们何尝不是把它当作终极的仇人呢？lozVi
“当第一条鱼被鱼叉刺穿，第一艘小艇被拖下深渊——从那时起，人类和自然之间早已没了对错，只剩下复仇与被复仇，循环往复。”lozVi
“倘若自然是位神明，第二个高喊着‘无问缘由，众神皆罪’的人，也迟早会出现。”lozVi
当披谷德再一次刺入海兽的身体，后者终于流干了血液，脑袋一低，把满目疮痍的背翻了过去，仅有着亚哈利姆造成的伤痕的腹部朝着天，不动了，嘴里还留着尼德兰的下半身。lozVi
这头年少轻狂的大海怪，终于为自己对人类的轻视付出了代价。可相应的，这片搅动着的红染海水里，已然漂满了木头的残渣碎屑，还有一具具眼熟的肿胀尸骸。lozVi
亚哈利姆脸上结满了雪白的盐花，他已疲惫不堪，眼中的愤怒和偏执消退了大半。一个浪头无情地打过来，他手不由得一松，被他抓着的小艇的一块碎片，还有碎片上挂着的康赛尔的死尸，汹涌地被冲走了。lozVi
在丛雨的惊呼中，他勉强抓住了海兽尸体上的披谷德，颤颤地爬上了这畜生还在渗血的腹部。lozVi
不远处，约拿号却被一道阴险的漩涡抓住，头朝下无言地沉没；人们东倒西歪，栽倒在地，没有一个能站着的。lozVi
“阿玛兰妲——！！！这里——！！！带着斯科特过来——！！！”lozVi
站在海兽的浮尸上，亚哈利姆倾力大吼一声。女巫一听，像是怕他反悔了一样，爆发出不符她外表的力量把斯科特朝着那能量的方向丢了过去——正中红心，自己则纵身一跃，让自己飘浮在空中，被亚哈利姆稳稳接住。lozVi
“畜生死了，那邪恶的魔鬼也要死啦——要死啦！约拿号，我的爱船啊！你也就成了柩车啦！还是用家乡的北地木做的柩车！Ahoy！Ahoy！我渡尽劫波，叫魔鬼今日葬身于此处！我的船啊！你高兴点吧！甲板手们是你的木板，鱼叉手们是你的龙骨，船副们是那帆桁；而船长——哈！哈！——船长，我们的罗盘将与你同死！”lozVi
梅休船长倒在甲板上，乐癫癫地大声叫着。其他人呢，他们愣愣地呆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如同陷入了某种幻境。他们冥冥之中看到，那不可名状的主就站在他们面前，告知他们所受的一切苦难，终将引领他们前往无痛无苦的极乐国度。lozVi
然而，到死他们也不知道，船长口中妄图弑主的魔鬼，就是被他们寄以崇拜，亲自加冕的船长自己。至于他们诚心信仰的神，从头到尾也没有对他们投以一丝注视。lozVi
在这怪异的庄重之中，每一个人、每一块木板；每一柄鱼叉、每一把断桨，都在涡流中不知疲倦地打着转，从船头到瞭望台，大的小的全部被卷下去，永远不见了。lozVi
大船沉没，小艇破碎，唯一看起来比较安全的地方是这头畜生翻着肚子的死尸。lozVi
海兽妄图吞噬远道而来的陆地客人们，新的船长回敬以海兽死亡。然而，这只甚至未成年的破舰利维坦，不过是伟大自然丝毫不值一提的冰山一角。人类之身何其脆弱，在伟大的自然面前，无从抵抗。lozVi
他们已经没有了舵、没有了桨。用尽最后的力气，亚哈利姆从它腹部被荆棘和鱼叉弄出来的伤口上挖出一个洞，叫斯科特躺了进去。lozVi
灾厄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暗影，就在亚哈利姆跨进这散发着冲昏头脑的腥味儿的血洞以前，他瞧见漩涡之上有什么东西飘着——一个襁褓，一个婴儿在里面无助地哭喊着，是那个罹患脆骨病的可怜孩子。lozVi
亚哈利姆本能地往上爬，试图拉住这个或许注定要夭折的孩子；可长期没有进食、休息加上过度劳累，他却觉得身子一软，不听使唤了。在他合眼的前一刻，他看到那孩子被自然的伟力死死扼住，送往没有光明、没有未来、没有往生的深渊。lozVi
也许浪涌在某时顽皮地改变了方向，大海怪的尸体被冲上了一片冰冻、积雪的沙地。lozVi
和外围风雪鬼哭狼嚎的海域不同，无数阴云恍若有意地避开了这座小岛，让阳光从云洞中洒落。lozVi
然而，神的好儿女们死在了那场风暴里。只剩下两个浑身是血与水，黏糊糊、狼狈不堪，仿佛刚从母胎中出生的孤儿，被潮汐抛上了岸。lozV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