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即使是寒冷荒凉的北方边境，依然有“春夏秋” 的概念，只是略微短一些。伴随冰雪在暖阳下逐渐消散，春天再次降临，然后又不知不觉如此往复了六回。生长于此的无论是人是物，只要还没死在漫天冰雪之中，大多也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能够生存下去了。44pzt
而就在巴特鲁斯部族正北方二十公里的山上，伴随着一阵又一阵金属不断敲击树木的响声，树木正在发出哀鸣。最后随着“哗啦”一声，一颗粗壮的大树轰然倒塌。这一处接近断崖，所以这棵高大粗壮的树毫无支撑，直接从山顶骨碌碌滚了下去。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叹息。44pzt
发出叹息的正是德萨林。六年来，他每日清晨都与艾斯德斯去砍树。一开始还需要艾斯德斯带着他去林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可以自行在山林里来去，练习的时间也更加多了。再后来，他甚至能将砍下的树自己搬回来了。44pzt
“不错啊。这才几分钟，就砍下第一根了，”艾斯德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进步比我想得要快多了。果然，你其实很适合当猎手呢！”44pzt
巴特鲁斯的孩子练到第一年，就能砍一棵黑松（艾斯德斯则是第一天）；帝国人体能更差，只用柴刀的话，一般要三五年才能砍下一颗；而德萨林只用一年时间，就砍下第一棵黑松。而每日里风雨无阻的练习，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和普通巴特鲁斯人相差无异，上山再不会气喘如牛，甚至能跟上艾斯德斯正常的步伐。44pzt
一开始，巴特鲁斯人对德萨林便是冷嘲热讽，只是碍于全族再没有第二个认这么多字的人，以及他真的救了全族的性命；但是现在，他们也不得不认真看待德萨林的飞速成长了。虽然仅仅相当于普通巴特鲁斯人，但是这已经十分了不起。越来越多的族人开始把他当做为巴特鲁斯族人，而非博维耶夫捡来的野孩子。44pzt
“猎手？算了吧……”想起营地里血肉横飞，哀嚎遍野的“日常活动”，德萨林心头一紧，随即光速回绝了，“部族里会打猎的人不少，多我一个没意义，少我一个也没有什么关系。叔叔之前说过，我只要能跟上族人就可以了。你也一样，画图排兵布阵，不是你的工作。”44pzt
艾斯德斯此时拿着笔记本，在上面画着什么。可听到德萨林这么一说，她的表情微微一滞。相对德萨林而言，艾斯德斯的学习水平出现了停滞不前的问题。她很快就认全了所有的字，也能写信读书看文件了，然而水平仅限于此。地图依然仅限于乱涂乱画，对基础的军事编制依然分不清楚，至于诗词文学艺术之类的……差不多是一窍不通。44pzt2
一开始博维耶夫还有兴趣想办法给艾斯德斯换个学习方法，可久而久之不得不承认，也许艾斯德斯真赶不上德萨林；至于德萨林，他可没有劝动艾斯德斯的把握，再说对方用的是石板而非纸，只能听之任之。44pzt
当然，如果德萨林此时看了艾斯德斯的石板，大概会惊讶于对方在石板上画的，是个人像。44pzt
当太阳即将沉入远处的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就快要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艾斯德斯把石板放在一边，微笑着恭喜道：“今天是最后一次砍树的训练了。明天开始，要学习实战了。”44pzt
最后一天了吗？看着成片的树桩，德萨林甚至还有些诧异，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努力成果。六年前，他第一次拿起柴刀的时候还很孱弱，柴刀握在手里，甚至还有点沉重；至于现在，即使是双手重剑，在他手里也只是“略沉”。那曾经如钢铁一般坚硬的黑松，如今砍在手里犹如热刀子割黄油，六位数的黑松手到擒来。44pzt
“我挺好奇，为什么不是两年前练习实战？”德萨林问道。他记得，两年前艾斯德斯说过，自己仅一年就达到了其他人六年的练习水平。44pzt
艾斯德斯平静地回答：“知道吗？真正的练习都是在林地里，只有你的训练要翻山越岭。”44pzt
德萨林有些诧异，随后想明白了。六年以来，他每天跟着艾斯德斯跋山涉水，所停留的地方从来都不是坦途。也就是说，他的训练其实是比正常巴特鲁斯人还要艰苦；而艾斯德斯说的“达到训练标准”，指的是正常的训练标准。44pzt
“这不是我夸张……爸爸应该亲自训练你的。要跟上我的步伐，那就得付出更大的努力。”下山的路上，艾斯德斯伸着懒腰，然后她直接从悬崖往下跳，边跳边说，“来，跳下来。”44pzt
你开玩笑吗？德萨林在心里咆哮。这悬崖周围到处是光秃秃旳山石，艾斯德斯此刻就踩在了一块光滑到没有任何草木的地方。山石的周围完全没有能支撑的地方。跳过去大概率是死，侥幸不死，下一步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地方，只有艾斯德斯和蓝背猿才能上得去。44pzt
“重点不是这个啊！”德萨林恼火地反驳道，“再怎么说，应该从易到难吧！直接跳……”44pzt
“你以为哪里都有路可走？”艾斯德斯反问。这话让德萨林微微有些诧异，对方一本正经地说了下去，“还记得六年前山洞里的事情吗？我们过悬崖的时候，如果仅凭你往上拉的力，我是不可能爬上去的。你以为学习杀人技巧就很容易吗？是的，这很危险，但是你以为我们所做的事都是很安全的？你以为成为猎手，是在锻炼身体？错了，没体会生死相搏，做好死亡觉悟的人，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指挥官。你画的那些地图还有兵书上写的，终究只是书呆子的东西。”44pzt
艾斯德斯脸上写着的满是认真，德萨林的心中突然有些感慨。老天有时不太公平，明明已经给予了她以人形核弹的实力，为什么还要给她天才一般的智商？更重要的是，她的疯子劲头似乎一点都没变，比如现在这个提议就很疯。44pzt
事已至此，德萨林也没有办法。他抬起脑袋，眼睛看着天，咬着牙，尽可能朝着岩石下坠。然后不出所料，身体撞到了某个柔软的地方，标志着他整个人直接落在了艾斯德斯的怀里。44pzt
“真想不到，我还有重新翻开日记本的一天。自从六年前的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打开过这个本子了。44pzt
每当翻开这日记本，我就要面对那封爸爸妈妈给我的信，面对六年前那个时候过于天真过于自信的我，面对我曾经幻想过的美好而充满希望的未来。仿佛我刚刚写完后，只要推开帘子，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的笑脸。可是啊，可是这封信会把我再次拉回现实的。于是我把它压在笔记本之下，以免我想起它。44pzt
可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每天早晨醒来之后，我都会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我会想起索伦克就在眼前灭亡，想起与父母最终的天人永隔，想起自己上一世立的誓言……一件都没办成。44pzt
是的，我曾失败过。但是没有时间给我难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父母希望我心无旁骛地努力拯救这个国家，我一定要让他们满意。”44pzt
写到这里，德萨林的笔顿了一下，墨水漏到了薄薄的书页。他反应过来，赶紧用海棉吸掉，接下来换上一种轻松的文笔，继续写了下去：“和多数人对异民族的偏见不同，巴特鲁斯人是一群友善，热情，豪爽的猎手。虽然本质上属于北方异民族，但是拥有贸易许可的他们，早已将自己当做帝国公民中比较特殊的一员。44pzt
这个部落里信奉武力至上，最勇敢强壮的猎手会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因此，艾斯德斯的威望超过了博维耶夫叔叔。毕竟博维耶夫叔叔只是巴特鲁斯人公认的族长，艾斯德斯甚至得到了周围部落的尊敬——当然，包括了一些仰慕。44pzt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安然度过最危险的六年。如果不是他们，这种环境下的我是最无用的。训练了三个月后，博维耶夫叔叔突然有兴致，除了一张试卷观察我的学习情况，而这一试，让他笑得合不拢嘴。他所教的那些理论知识，那些武器运用以及物资、猎物、金钱的记录，我能做到分毫不差。说实话，相比记录共和国一整个国库的物资储备，一个部落涉及的东西可就太少了。连作为主考官的博维耶夫叔叔，也得向我请教账本记录。44pzt
从那以后，我知道，巴特鲁斯部族不会抛弃我了。他们需要着我。这就是我要告诉艾斯德斯的事情：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弱肉强食才能生存的，总有些人负责不同的专业。人与人之间需要的是团结协作，不是互相侵凌，这是人与危险种之间的区别。44pzt
说来真好笑，我竟然想给艾斯德斯上思想课？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她好像的确有些变化。变得不太像我记忆中的，那个嗜血怪物了。”44pzt
相处的六年时间，对艾斯德斯，一开始的害怕逐渐转变为了赞叹与惊讶，到现在甚至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熟悉感。虽然部落里其他人也已经接纳了德萨林，但是论熟悉感，还是艾斯德斯和博维耶夫能稍微聊得来一些。这个部族的人似乎在学习方面有天生的障碍，流淌在血液中挥之不去的粗线条，久而久之，德萨林尽可能将交流人群控制在博维耶夫和艾斯德斯身上。44pzt
他们是朋友？应该不止于此；那么是家人吗？好像的确有点像。这些年以来，博维耶夫叔叔的确把自己视若己出。如果不是德萨林不愿意和艾斯德斯一个屋檐下，早就拜他为养父了。44pzt
但是啊，他在担心什么？不是那个塞卡汗国，即使没有恶魔之粹，面对拥有帝具的那些人，相信他们也不是艾斯德斯的对手；他担心的，是未来的帝都之旅。欧内斯特可不太好对付，就算战斗力不行，他的奸诈狡猾也令人头疼。44pzt
德萨林感觉自己脑子有些糊涂。此时夜已深，他迈步走出帐篷。最近这六年来，德萨林对于这片天寒地冻的地方的气候抗性也不断提升。最近几年，在德萨林的要求下，博维耶夫对于营地的布置，进行了重新设计。主帐篷的规模得到了扩大，掌握一定技术的工匠住在外围。至于更外面的，则是按照每十户为一个单位，形成一个个小聚落。每个聚落设置十户长，负责上交税收、提供兵员、维护治安和放牧。44pzt
依稀记得最早制定这一规划的时候，有些族人甚至十分怀疑。这么一个百户不到的部族里，似乎没不用这么麻烦，但时间证明了必要性。随着博维耶夫把兴趣从狩猎转向周围的部落，投靠巴特鲁斯的人数也越来越多，管理的问题因此凸显了出来。直到这时，博维耶夫才明白原先那种混在一处的粗放管理，已经不行了。这件编户齐民的工作，就落在德萨林身上了。44pzt
想到这里，德萨林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帐篷。目光投向主帐，他似乎看到主帐的后厅里面，还点着蜡烛。44pzt
这么晚了，博维耶夫叔叔干嘛？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帐篷边，巡逻士兵向德萨林尊敬地打了个招呼，并没有人怀疑他的目的。只是靠在帐篷边，用小刀悄悄划开一个缺口。44pz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