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照到茵菲尼特的C6港口，港口的银白内壁被染上一缕橙黄，恒星的能量，随墙上间隙流动着，波光粼粼，犹如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延伸到脚边，延伸到视网膜的尽头。440vb
关山看着，从地球返回的飞船，缓缓靠停，那两三百米长的船身上，同样映刻着金光，而壳上的弧度令折射的金光发散，在瞳孔晶状体上映出七彩，绚烂无比。440vb
关山见着舱门开了，便快步走下楼梯，迎了上去。搭载飞船回来的，正是李凌。440vb
“又遇到什么难题了，关山。”李凌见徒弟在港口等候，自然明白其用意。平常，一旦关山遇到一些难以想通的疑问，而李凌又恰好不在，那么前者则会在李凌回来那天，提前等在港口。440vb
“我想不明白，”关山开始谈起自己的难题，“为什么部分的普安尼人会叛乱，就是‘原子派’，他们为什么会与联邦政府作对？明明最初加盟的时候，是他们提出需要联邦政府保证他们星域的安全。”440vb
李凌放缓了脚步，而跟在旁边落后半个身位的关山，也跟着放慢速度。440vb
“你觉得呢？”李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关山的想法。440vb
“我觉得，加入太阳联邦，其实并非全部普安尼人的意愿，还是有小部分的普安尼人，并不赞同，不然，也不会爆发叛乱。”440vb
“关山，你不要忘了，针对并入太阳联邦的提议，当时普安尼人的高层可是进行过投票，四十二票全部都是赞同，其中，还有四票属于‘原子派’。”440vb
“观念的变化。”李凌继续说，“‘原子派’是普安尼人中对研究与探索最狂热的党派，他们力主排除一切挡住研究与探索的障碍。而随着普安尼人加入我们，相互的文化、观念也会互相传播。你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普安尼人不再拘泥于埋头研究，而会腾出时间娱乐、社交，他们终于有了生活。这点变化，在来到地球、茵菲尼特工作的普安尼人身上，尤为明显。”440vb
“‘原子派’不能容忍这种现象，在他们的宗旨里，没有什么比研究更重要，除了必要的生存摄取能量与休息以外，所有时间都必须献给科学。”440vb
“即便是当时赞同加入联邦，但这种观念上的冲突，必然会在某一天爆发。”440vb
“没有应不应该，这，需要普安尼人以族群为整体来评定。”440vb
闻言，李凌并未立即回答，而是遥望港口外的星夜，纤尘掠过他的眼眸，仿佛视界的尽头浮光万千，被他尽收眼底。440vb
“没有‘怎么办’。”李凌说，“如果这是普安尼人的选择，那我们只能接受。”440vb
关山忍不住追问：“总司令，你觉得，普安尼人会脱离联邦么？”440vb
短短四个字，关山却良久未有回应，他仿佛在消化师傅说的话语。在他眼中，总司令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前辈，一切的疑惑，都会在总司令这里得到答案。440vb
关山咽了唾沫，这才道出他真正想问的东西：“在热砂星上，洛肯人过得贫苦，他们，一直活在绿洲与群山的劳作中……而我们现在的一切，估计他们连想都没想过。他们加入太阳联邦，真的生活得更好了吗？”440vb
从热砂星回来后，关山便去联合历史馆查阅与洛肯一族有关的资料，他居然主动去了解这个——曾经侵略过地球、曾经把他的家毁掉的种族。440vb
“关山你……”李凌有些讶异，他顿住将要出口的话语，转而欣慰地望着自己带出来的徒弟。440vb
“既然你会这么想，那你心中已有答案。”李凌笑着说。440vb
“我……我只是觉得，在洛肯军事委员会的统治下，洛肯人干着挖矿、采集、提炼的活，而现在军事委员会被消灭了，他们也加入了我们，我们一起成立了太阳联邦……但是，他们还是做着一样的活，有区别吗？”440vb
闻言，李凌仰天大笑，他说道：“关山，我选择不回答你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你去找。”440vb
李凌没说出口的是，他知道，其实关山心中已有结论，只是关山仍对自己的结论存疑。440vb
关山皱着眉，低着头，仍苦恼着，却未发觉，李凌的眼中反复闪烁着光。440vb
他拖着重重的行李箱——由道格赠他的践行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双手撑着膝盖，歇了一刻，便听到了远方传来李凌的大笑。440vb
从长庭回来的一路上，李凌神色木然，总是望着窗外的无垠景色出神，像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魄。现在，他眼里的李凌却是恢复以往的神态，乐观、波澜不惊、胸怀运筹帷幄的绝对自信，还有……在学生面前总是表现得没心没肺。440vb
孔凡驻足，耐心地看了挺久，生怕自己的一点举动便打破了此刻的宁静——直到关山离开，他才缓缓走向曾经的战友、现在的上级。440vb
“那小子都跟你说啥了？”孔凡擦擦额头欲滴的汗水，问道。440vb
“一些出乎我预料的好事。”李凌仍充满笑意，他的目光依然在远方。440vb
孔凡共同望向那个仍带着点稚嫩的身影离去，“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好事，但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高兴。”440vb
李凌没有理会孔凡的话，直至目送自己的徒弟消失，这才回过头。440vb
他定睛看着孔凡，眉间犹有雀跃，他的眸中充盈着光，这束光，仿佛映衬着数十年后的未来。440vb
“不。”李凌的口吻充满玩味，否定了孔凡的说法，“我还不会老去。在我完成我该尽的使命之前，我不会老去。”440vb
多米尼克艰难地撑开眼睛，出现在视野里的，是陌生而空洞的天花板。440vb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的头顶右侧，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去，发现那是纱布，紧接着一阵晕痛从头顶右侧传来。440vb
他的头部似乎遭受了某种撞击，但此时伤口已被包扎好。440vb
多米尼克试着抬抬眉头，让头皮活动活动——头顶并未传来他预想中的疼痛，看样子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440vb
他缓缓起身，在简单环顾四周后，他便对身处的环境有了大概认知——这并非医院、病房，而是一个洞窟。440vb
洞窟里也不能说空荡，而是陈列着种类繁多的设备、机器。多米尼克从未见过这些机器设备，至少，他走过许多太阳联邦的许多科研基地，但对这些外形怪异的机器，毫无印象。440vb
但，这些机器有一个共同点，它们被堆得很高，根据其高度，多米尼克甚至能目测到洞窟有多高，大概十二三米，多米尼克心想。440vb
或许是因为周遭安宁的缘故，断片前的记忆重新迎上多米尼克心头：外交使团、泰伦合众国，缪勒、席卡，第二次会谈、爆炸……440vb
多米尼克终于意识到，自己本应该在最后那场爆炸中丧生——有人救了自己？440vb
他猛然向四处摸索、寻找，还有苏马罗科夫，他现在怎样了！440vb
随后，那个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某种生物在地面爬行；但是，随着爬行声越近，最后竟消失了，转而响起的，是鞋底踏在地上的声音。440vb
一名西装革履的、白发苍苍的老者，从中走来。其身后还跟着两三名充满稚气的年轻人——他们都是人类模样。440vb
“我们原初的形态多变，为了不惊吓贵客，便以您熟悉的形象出现。”老者说道。440vb
“泰伦人，‘薄暮之光’领袖，您可以用联邦的语言称呼我为，普罗米修斯。”440vb
“是的，多米尼克大使。我接触过你们的文化，也了解过普罗米修斯这位神明，我认为我的身份很契合这位神明的名讳。”440vb
“我们组织的名字。噢，向您重新介绍，我们是泰伦合众国中的地下抵抗组织，‘薄暮之光’，现隶属于泰伦解放统一战线。”440vb
仅仅是一句话，多米尼克便大概理清了现况，他理解到，泰伦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泰伦解放统一战线……意思是你们在反抗合众国的统治？”440vb
“是也不是。”普罗米修斯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事实上，我们与当局是合作关系，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都是为了泰伦的解放事业而前进。”440vb
多米尼克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么，会谈室的爆破，是怎么回事？”440vb
“锋铎塔的袭击，实际上也是由‘薄暮之光’策划，由另外的地下组织‘夜空燃灯’执行的行动。”440vb
闻言，多米尼克不禁瞪大双眼——敢情这是对方自导自演？440vb
“包括联系贵国进行外交会谈也是，由合众国官方出面，促成这次行动。本次行动的目的是，向贵国宣战。”440vb
但好在普罗米修斯没有就此停止，继续解释：“受限于某些监视手段，我们只能以宣战作为幌子，与贵国展开真正的沟通。”440vb
普罗米修斯扶起多米尼克，随后，领着多米尼克四处转转。440vb
这里是锋铎二星的地下，深度十七公里，泰伦解放统一战线的根据地。普罗米修斯称这里为，“星辰铎”。440vb
刚才多米尼克所在的地方，是专属的医护室，一般用来给统一战线的高层疗伤休息。440vb
多米尼克发现，泰伦人的自动化程度挺高，手术台与设备连接，顶上挂着细分成十二种功能各异的手臂，在进行手术时，这些机械手臂便会自动操刀，根本无需人为操纵。440vb
穿过医疗区与居住区，便是军备区了。在这里，多米尼克能看到一架架战争机器——它们被塑造成多爪爬行的结构，如同地球上的蜘蛛，背部嵌套着数十门小型激光炮，这些激光炮，每个都能单独旋转、锁定目标，待完全展开时，数十的炮口排列整齐，如同管风琴般，自前到后，一排又一排。440vb
多米尼克觉得唯一奇怪的是，这些战争机器，似乎没有驾驶舱。但普罗米修斯给他的回答是，有。而因为泰伦人的形态可以随意切换，无常形，甚至可以变成细线状，因此驾驶舱对他们来说，本就不占多少空间。440vb
泰伦人可以变出许多触手，然后沿着机器内部如神经网络般分布的驾驶舱，控制机器。440vb
一路上，普罗米修斯给多米尼克讲解了泰伦合众国的现况，包括米利特里帝国的存在、泰伦合众国如何被征服、泰伦所有族人脑袋里的东西、合众国行将崩溃的经济、以及与太阳联邦接触的计划。440vb
多米尼克不由驻足，直到普罗米修斯站定，回头向他投以探询的目光。440vb
“不挣扎，就要死。没有任何一个泰伦人，想活在米利特里帝国的眼皮底下。”普罗米修斯回应，“我看过太阳联邦的近代史，人类族群中，也曾诞生过与我们相仿的组织。”440vb
“我们已无能力解决种族内部的问题，甚至寄希望于外力介入，比如贵国。这次‘火炬计划’，就是为了寻求贵国的帮助。”440vb
“……我很抱歉，我只是区区一外交使，是否与泰伦人合作，只能由太阳联邦的高层决断。”440vb
普罗米修斯闻言只是寥寥一笑，那上了年纪的皱纹栩栩如生，仿佛他是一位慈祥、悠闲的老人。“我明白的，多米尼克大使。您无法、无权做出决定，因此，我们才精心设计了此次计划。在计划中，会谈场所锋铎塔爆破，也是为了沟通作前兆，引起贵国重视。对于您的，以及您的同僚的安危，在计划中，也已考虑。”440vb
根据普罗米修斯所说，苏马罗科夫目前被安置在别的医疗地方——因为他的情况有些特殊，虽然性命无碍，但在爆炸中，苏马罗科夫失去了他的左手小臂，目前医疗人员与工程师，正为他定做假肢。440vb
普罗米修斯保证，以泰伦人的技术，假肢如真肢那般，可以通过神经控制手臂肌肉、手腕、手指的活动，功能与真肢无异。440vb
“那么，席卡呢？”多米尼克问。在记忆中，那是他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一个模样，那是坐在自己对面，彬彬有礼且具有个性的一名泰伦人。440vb
“她已经牺牲了。”普罗米修斯应道，“她是一名了不起的战士。泰伦解放统一战线的战士们会永远铭记她。”440vb
多米尼克不语，他有种梦幻的感觉，那个记忆里最后最深刻的一幕，仿佛仍映刻在视网膜上，那时候，席卡神态温和，闭上了双眼——440vb
而现在，多米尼克却被告知，这深刻印象里的主人公，竟已不在了。440vb
多米尼克伸出右手，捻着手指，感受指尖传来的纹路触感，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存在、还活着。440v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