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领着多米尼克，不一会便来到苏马罗科夫所在的医疗室。lqCFY
医疗室并不大，只有十余平方米，里面放着唯一的病床，苏马罗科夫正躺于其上，他的左手手肘以下被截断，仅留下落空的大臂。lqCFY
在病床的右侧——也就是苏马罗科夫断手那一侧的桌台上，正放着一长盒，盒半开着，里面是一只白皙手臂。lqCFY
“好了，我们的大使终于醒了。”躺在床上的苏马罗科夫见到来人，微抬起头，另一只手招了招。lqCFY
“我比你早两天。”苏马罗科夫说道，“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在安排假肢。”lqCFY
多米尼克连忙走了过去，扶起同僚，他的视线随着同僚躯体抖动，移到断掉的左手臂上。手肘截断处，被绷带缠绕包裹着，但在绷带边缘处，能看到一点浅黄色的药液渗出。lqCFY
“至少，我的两条腿、另一只手还在。”苏马罗科夫打趣道。他像是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残缺而悲伤，反而精神奕奕地边说边瞥向桌台的假肢。lqCFY
不一会，便有两个医护人员走了进来，他们示意两人后退，腾出空间。lqCFY
安装假肢，其实很简单，但这里的设备，均是供医疗泰伦人所用，而泰伦人形态多变，肢体截断后，并不需要额外装上固定形态的假肢——泰伦人只需要变化形态即可。lqCFY
一名医护人员给苏马罗科夫拆开截肢处的绷带，露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截断面——这令旁观的多米尼克很惊讶。普罗米修斯向他解释，泰伦人拥有一种纳米机器人，可用来在短期内构建或替代细胞，而在人体细胞增殖修复伤口的过程中，纳米机器人逐步让出空间，最后，等到伤口修复之后，纳米机器人便功成身退了。lqCFY
另一名则拿起桌台的假肢进行功能检查。假肢并不需要额外的能源启动，它的小臂端口，在医护人员使用一种酒红色液体擦拭后，端口亮起六处红点，每个约有两毫米宽。lqCFY
另一边，苏马罗科夫手肘的截断面，也被涂了对应的六处红点，看样子，似乎要把手肘与假肢的六点一一对应连接。lqCFY
随后，在得到苏马罗科夫的点头确认后，便轻轻把假肢凑近手肘截断面，最终仿佛有磁力般，两面自动校对、合上。lqCFY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苏马罗科夫说，而就在他急于说话的过程中，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直至变成洪亮的一声“啊”。lqCFY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左手臂，却见那白皙的假肢发生了变化：原本假肢小臂的光滑端面依然发生变化，它的表面就像融化那般，向着大臂截断处伸展、填满空缺。lqCFY
那明明是固态，却在如液体般流动，直至白色表面把苏马罗科夫的手肘完全包裹。lqCFY
接下来，并非痛感，而是更多的痒痒，自左臂传来。苏马罗科夫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想去抓挠，却被另一名医护人死死捉住。lqCFY
“我感觉……身上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苏马罗科夫碎碎念着，他憋不住，必须要以某种方式把痒痒发泄出来。lqCFY
“还有多久？我快撑不住了！我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高兴了。”苏马罗科夫仍在碎嘴。lqCFY
多米尼克与苏马罗科夫，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快速应着话。lqCFY
直到最后，苏马罗科夫咬牙切齿，只能发出闷哼了，汗流浃背，头上宛如在蒸桑拿。lqCFY
最后，在医护人员说话的同时，那股痒痒感开始消散，苏马罗科夫虚脱地倒回床上。lqCFY
多米尼克赶忙走近，查看苏马罗科夫的左臂是否有异样，他甚至捏捏脉搏，幸好还能感受到跳动。lqCFY
接着，回过神的苏马罗科夫，缓缓举起左臂，上下翻看着自己的新小臂，随后——他竟发现，五指跟着动了。lqCFY
从拇指到尾指，他依次活动着五根手指，力度、幅度、触感，都精准无比，仿佛，他就是他原本的手！lqCFY
“你怎么做到的？”多米尼克的神色也跟着惊奇，连连问道。lqCFY
“不知道，我不知道。”苏马罗科夫咧嘴，欣喜若狂，“就是，很普通地动动手指！不是意念，不是操纵，就是本来就该这样！”lqCFY
他的左手掌一张一合，速度渐快，就连高频动作的疲惫感，他都能感觉到。lqCFY
随着一声悲鸣，苏马罗科夫忽地垂下左臂，他的手指均保持半开的状态，僵在远处。lqCFY
“您需要时间完全适应假肢，短期内，过于高频的动作，会使假肢内负责运动的假性肌肉过度疲劳，从而导致肌肉收缩。您现在的手指暂时失去活动机能，用你们的语言说，是‘抽筋’。”lqCFY
假肢对接完毕后，苏马罗科夫便不再留在病房了，而是跟着多米尼克，在普罗米修斯的带领下，四处游览。lqCFY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为自己失去的左臂悲伤。”多米尼克说道。lqCFY
“我的左臂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我来不及为它悲伤。”苏马罗科夫应道，“而现在，我又有了新手臂！”lqCFY
他又举起自己的新手臂，反复翻看，不时用右手在上抚摸着触感。lqCFY
多米尼克分不清这位同僚是过于乐观，还是缺心眼，自己两人目前身在异乡，连是否能归国都不知道，再加上身体残缺，此时怎还能没心没肺。lqCFY
“自从太阳联邦建立，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苏马罗科夫看出多米尼克的心思，“我们必须接受这一切。比如说，联邦里也有安装假肢的服务，但与这个对比，太粗糙了。但一切都在发展，而且速度很快，以后，身体都是可以制造，人会被装在机械结构组成的身体里。”lqCFY
三人走着，一路上见到许多形态各异的泰伦人，有的以人类形象路过，有的以洛肯人形象搬运着货物，有的以普安尼人形象待在角落沉思，有的甚至是多米尼克叫不上名的种族形象。lqCFY
这里的形态万千，却没有任何一个泰伦人以真面目示人。lqCFY
多米尼克突然想起，医护人员在给苏马罗科夫安装假肢时，曾提过抽筋。lqCFY
“普罗米修斯，你们这里的人，似乎对太阳联邦也有了解？”lqCFY
“是的，多米尼克大使。”普罗米修斯回答，“这次派遣到贵国的情报员，是第二批，在次之前，我们已派遣过一次。”lqCFY
“很早，按照贵国的年历，早在太阳联邦建立前，2000。我们很早就发现了你们。”lqCFY
闻言，多米尼克倒吸一气。2000年，他根本没想到，泰伦人竟如此早便发现了人类，并且还安排了间谍渗入。lqCFY
“但是，受限于米利特里帝国的条约，我们的领土无法再向外扩张，我们仅被允许派出小批量的情报员，探索边境外。”lqCFY
“可能。”普罗米修斯并未给出准确回答，“我们在贵国成立后，回收了四名情报员，据他们所说，剩下五人，一人失踪，两人在战争中牺牲，两人自愿定居贵国。”lqCFY
这些情报员，可以说是完全见证了人类抵抗侵略者与太阳联邦成立的历史节点。当他们将这些情报带回泰伦合众国内，想必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刚上天的土著文明，击败了强大入侵者，保住了自身的主权，同时还吸纳其他种族，成立了一个跨种族的星际国家。如此的过往，怎不令一直活在强压下的泰伦人瞻仰？lqCFY
这些情报就如春雨，把深埋在泰伦人心里的，反抗米利特里帝国的种子，开迅速发芽，茁壮成长。lqCFY
泰伦合众国早已站在崩溃的边缘，泰伦人中一直韬光养晦的地下组织，从此刻开始，上到牌桌，掀起抵抗的大潮，为了泰伦人的未来，要赌上一把。lqCFY
“还有一个问题，”多米尼克继续问，“你们的神经系统中存有监视芯片，那么，‘薄暮之光’反抗米利特里帝国的举动，难道不会被米利特里帝国得知么？”lqCFY
普罗米修斯大笑得爽朗，“多米尼克大使，您真是明察秋毫。我以‘薄暮之光’举例子，早在组织成立之初，便考虑到了这点。”lqCFY
他的腰板挺得很直，但声音仅够能让另外两人听到：“我们是‘死人’。”lqCFY
“在泰伦合众国的官方记录里，我们，在这里的所有成员，都是因各种意外而死去的，‘死人’。”lqCFY
死去的人，监视芯片当然会自动失效，因为没有生物电能再去支持芯片的运行。而监视芯片本身，自然也会被从死者身上回收。lqCFY
“这仅仅是地下组织的成员，在明面上，我们还需要一些保有监视芯片，‘活着’的同志。比如，派去贵国的情报员们，他们必定装有芯片，否则不可能被允许出国境。”lqCFY
“但，并非百分百的芯片会正常工作。”多米尼克道。他想起普罗米修斯给他讲述计划时，便有一名负责给联邦政府传递信息的间谍，他的芯片假性运行，但实际上无法采集感官信息。lqCFY
“没错，像他这种异常，极其罕有，我们寻找了数十年，也只找到他一个，更何况，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弟弟。他是我们与贵国沟通的关键信使，但只能使用一次。”lqCFY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多米尼克大使。泰伦解放统一战线的所有人，随时随地，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也包括我。”普罗米修斯的口吻异常坚定，目光如炬，仿佛有冲天的光芒会从他身上迸出。lqCFY
他说：“贵国的事迹，我均知悉。但我还是很好奇，贵国的太空军，是基于什么，判断返回太阳系后能够击败侵入者？”lqCFY
多米尼克沉吟片刻，却道：“不，我们并没有判断能够击败侵入者，只是提出了可能性。就是，击败侵入者的概率。”lqCFY
普罗米修斯的话语，令多米尼克回忆起，在星环的那段日子。lqCFY
那时，李凌与他，就像是太空军的“父母”。李凌主外，他主内，他主要给军人们安排生活事项，以及对军人们进行思想建设，确保留在异乡的同族们不至于精神崩溃。他虽是当时地球政府派来监视太空军的监察员，但与太空军人们熟络之后，他被称为“多米尼克妈妈”。lqCFY
这是一群纯粹到毫无杂质的人们——多米尼克如此觉得。白天他们活跃热闹，强作精神地互相鼓劲；黄昏落日之时，便变得话少，尝尝看着迟暮的恒星之光发呆；到了夜晚，他们思乡，他们悲伤，他们犹如断线的风筝，无法决定自身命运地，飘落角落，孤独地回味曾经拥有的美好的一切。lqCFY
多米尼克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想要回家，可为了大局，却又不得不把这点小心思隐藏起来，落寞时他们单独地偷偷哭泣、颓废。他们就是群故作成熟的孩子们——多米尼克会如此不厚道地想。lqCFY
战斗时，他们无坚不摧，似乎没什么敌人能够阻挡他们的锋芒。lqCFY
而就在这时，却有一个人醉醺醺地站了出来，替他们决策了想而不敢为的决定，替他们鼓足了勇气。lqCFY
我们，回家——简短的一句话，简单的一个决策，迎来滔天的雄心壮志。lqCFY
“我们不是因为胜算高，才返回太阳系反击入侵者、夺回故乡。”多米尼克缓缓道，“而是因为，我们必须这么做。与其躲在遥远星环中苟且偷生重建文明，我们更愿意在反攻的战火中殒命。这点，我们和你们一样，普罗米修斯。”lqCFY
多米尼克想得出神，他仿佛回到了热血澎湃的那年，他跟着那群纯粹的军人们，为了夺回故乡而战。多米尼克，不懂战术，不会分析探测器数据，不会操纵战舰引擎，不会校准火炮——他就跟着后勤科辗转运输物资，他就跟着后勤科四处灭火救援，他觉得自己当时还是有那么点作用的。lqCFY
在多米尼克讲述着那段经历时，普罗米修斯发现多米尼克眼角通红。lqCFY
“当然。”多米尼克回道，“我们的太空军，是一个非常浪漫的军种。他们宣誓，保护他们所深爱的一切。”lqCFY
多米尼克也是被触动，才脱离监察员身份，改到做外交官，他暗暗决定，他也要保护这群浪漫的军人们——作为外交官，在各个星际国家间斡旋，尽他最大的努力避免战争，那么，就是间接地保护他们。lqCFY
“我多希望，我们也有如此浪漫的军队。”普罗米修斯道，他的目光深沉而锐利，注视着远方，远方传来熙攘的繁荣，“我们正进行的，是与贵国历史相似的，带上全体泰伦人，押上整个文明未来的，一场豪赌。”lqCF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