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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捷尔任斯基

  热到令人虚脱的工厂里,工人们重复着机械的劳动:推着车运煤,把煤倒进炉子,再把空车推回来,循环往复。lqhni

  煤炉工人的工作在炼钢厂已经算比较优越的了,除了有些炎热外,至少没有性命之虞。在这里做工的大多是十几岁的孩子和五十岁朝上的老人,偶尔也有像捷尔任斯基这样的青壮年,他们往往是有些手段和身份的。lqhni

  高炉旁的工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在整个工厂的核心,最为酷热和窒息的中枢。尤其是负责清理钢水包车间的工人,即便是没有盛铁水的冷包,温度也常年在1000度以上,每年都会有倒霉的工人——也许是被热晕了,掉进铁包变成焦炭。他们连骨灰都不会有,工厂只会通知家里,多支付一个月的薪水就算了事。即便如此,工厂老板也要私底下骂一句晦气。lqhni

  老板当然不是因为死人了而觉得晦气,是因为要额外支付一个月的工钱才会骂人。lqhni

  晚上八点,捷尔任斯基的换班时间到了。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捷尔任斯基匆忙整理了一下自己后(实际上等于没整理),就立刻来找已经等了一天的罗莎。lqhni

  “好久不见,”罗莎和捷尔任斯基并肩走出了工厂,“最近都在工厂?”lqhni

  “不想回俄罗斯,只能在波兰找点工作了,”捷尔任斯基带着罗莎来到了路边的一个小饭馆,“本来想继续革命事业,但是被当地的警察抓进了监狱,直到沙俄覆灭后才逃出来。出来后想找组织和同志,但都杳无音信,一看报纸才发现俄国已经是马尔托夫掌权了,于是索性就留在波兰看看能不能掀起一场革命,没想到就遇见您了。”lqhni

  饭馆里面都是附近厂里的工人:钢铁厂、机车厂和化工厂的男工、纺织厂的女工、还有不知道哪来的十几岁的童工。男人赤裸着上身,在灯光的照射下,流淌着汗水的身体黑的发亮。他们大多眼神空洞,满脸疲惫,吆喝着找服务员要一大块黑面包、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糊糊,和一大杯水。lqhni

  女工吃的要简单一些,她们通常只要两个土豆和一碗糊糊,若是吃不惯糊糊的就换成水。童工则是他们中间最让人可怜的,他们的工资仅仅够他们勉强饿不死——他们只能买一小块面包,若是今天在厂里犯了错,便连那一小块面包都买不起,只能想办法捡别人剩的残屑,或是去后厨偷东西吃了。lqhni

  若是拿的钱多些的工人,或是组长、领班一类的人物,往往会再加一点黄油或一块奶酪,这已经是这些工人梦寐以求的美食了。小饭馆里几乎不卖肉,饮料也只有水和牛奶——有些女工会买牛奶喝。能吃得起肉的有钱人不会来这种馆子,他们有的是地方可去。lqhni

  捷尔任斯基和最普通的工人一样,只要一块面包、一杯水和一碗糊糊,不同的是,他还会扣出一点零钱给路边卖报的报童,买一张今天的报纸。罗莎要了一块土豆和一杯牛奶,今天的报纸她已经看过了,自然不会多买一份。lqhni

  “德雷克去了比亚里斯托克省,”捷尔任斯基啃了一口黑面包,随口吐出一块木屑,“看来联邦现在也不是很太平啊。”lqhni

  “是的,我觉得这是一个革命的好时机,所以我来找到您,想和您商量一下,”罗莎抓到了机会,连忙开口,“听说您在华沙,社民党想请您回来,一起筹划在联邦里革命的事。”lqhni

  “如果是革命,我自然应该奉献出这副身躯,别无二话,”捷尔任斯基看着罗莎,那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刀子一样剜在罗莎的身上,“但是您似乎有别的想法,比如您下午说的思想革命什么的。”lqhni

  “没错,”罗莎开始解释起思想革命的内涵,“波兰、立陶宛和德国不一样,德意志已经是工业化国家了,工人很多,革命的土壤也很肥沃;但是这里还没有完成工业化,工人少,农民也才刚刚从农奴中解放出来,贸然发起革命恐怕不会成功。”lqhni

  “这个观点很新颖,我有空会想想的,”捷尔任斯基翻过一页报纸,“您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一份报纸,这份报纸具体是做什么的?”lqhni

  “一份面向工人的报纸,拟定叫《工人事业》,主要是向工人传播工农思想的,”罗莎吃了一口土豆,炖得很硬,只有一点咸味,“您意下如何?”lqhni

  捷尔任斯基没有立刻回答她,喝了一口糊糊后,才缓缓开口:“好吧,至少比待在这运煤要革命些,已经找到发行人了吗?”lqhni

  “我们的老伙伴埃里克,这次总共打算做两本刊物,一个是面向学生的《星火》,另一个则是面向工人的报纸。”lqhni

  捷尔任斯基听到这里,饶有兴趣地抬起头,用坚硬的面包敲了敲桌子,思索了片刻,下定了决心。lqhni

  “行,我同意了,”捷尔任斯基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水,“埃里克还是个可信的人,大约什么时候能把刊物办下来?”lqhni

  “至少要个把月,我们要准备一篇创刊词和第一期刊物,任务还是挺重的,”罗莎说,“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工人事业》要好办一些,我们对工人还是熟悉的,而《星火》则麻烦不少。该怎么写创刊词,第一期应该刊登些什么文章,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确实相当陌生。”lqhni

  罗莎对学生的熟悉度并不高,从十几年前开始,她就一直和工人待在一起,早已忘记了曾经是如何跟学生沟通的了。lqhni

  捷尔任斯基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出来。虽然他一直在工厂里工作,但和罗莎不同,他经常抽空到大学里去转一转,偶尔还和一些大学生聊天辩论。在很多大学里都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一个穿着一身破皮衣,留着大胡子,带着破毡帽的大叔会不定期出现在校园里,和学生们讨论历史、文学和政治,很多学生都受益良多,甚至在这位大叔的启发下完成了毕业论文。lqhni

  “学生们都是很热情的,但看不下去太枯燥的东西,”捷尔任斯基直了直身子,摆出一份认真的样子,“这点和工人们是一样的,如果只是写工农思想的教义,他们多半是看不下去的,文章要精明,要出彩,要能吸引年轻人的眼球,抓住他们真正关心的东西。”lqhni

  捷尔任斯基为罗莎分析了当前联邦大学生关注的重点:政治。lqhni

  直到波兰独立之前,君主制和共和制的论战都是思想界的一大看点,即便现在正式确立了君主制,共和制的信徒们也丝毫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他们不遗余力地在各个场合宣扬民主共和的优越性,仿佛民主共和是一味万能药,只要采取了民主共和制就能解决国家和社会的一切问题。lqhni

  “未曾经历过社会的大学生很容易陷入到一种思想中走极端,你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日子,”捷尔任斯基说,“但是这种极端是容易被扭转的,只要一两次失败的实践,他们就会在现实的打击下恢复清醒。我认为在未来几年里,学生们会对这种一边倒的鼓吹产生反感,所以我们必须从民主共和入手,从细节处慢慢地抨击商业寡头垄断的,虚假的民主,然后等风向变化后再向学生们传递由工农为主体的,真正的民主。”lqhni

  听了捷尔任斯基的话,罗莎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开始记录,这些事情她当然也知道,但从未想过该如何向学生传递这些信息。lqhni

  “但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使用一种新的题材——小说,”捷尔任斯基提醒罗莎道,“您一定看过托尔斯泰和显克微支先生的小说,这种题材深入人心,很受喜爱,如果能用小说的形式,传达工农思想,必然能激起学生们的浪潮!”lqhni

  “用小说的形式,”罗莎把钢笔抵在下巴上,思考了片刻,“对,用小说的形式,以一个工人的角度来描绘工人的生活、工作和困境,让读者们自己思考工农主义的意义!”lqhni

  捷尔任斯基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很了解学生,如果你单方面给他灌输知识,他们大多数是不会接受的,但是如果你用小说、话剧的形式把现实表演给他们看,这些聪明的学生自会找到正确的路线。lqhni

  “这样,我办刊就有思路了,”罗莎收起了本子,“您最近有时间去报社,先把报纸的事情做起来吗?”lqhni

  “既然我已经接过了主编的职位,自然应当努力地完成我手上的工作,”捷尔任斯基站了起来,吃完了手上的面包,“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现在我们的刊物有多少成员了?”lqhni

  “呃,”问到这个问题,倒让罗莎有些尴尬了,“党的成员大多还在利沃夫,华沙这里只有我和蒂什卡,我现在担任着《星火》的主编,所以报纸这边……”lqhni

  罗莎暗示地很明显了,她也不是很好意思把“我们把你拉过来和我们一起办刊物,但我们没有人,也没有办公地点,也没有刊号,这一切都要靠您了”这句极不负责任的话说出口。lqhni

  “没有人是吧,没关系,”捷尔任斯基平淡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从零做起了,“我思考一下,选几个人和我一起建立一个编辑部,工厂这边的活我就先辞了,帮我租个办公室,我这两天就开始工作。”lqhni

  其实捷尔任斯基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人选,但今天没有时间找她了。lqhni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