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斯的部队现在驻扎在离艾斯菲尔德南边30公里的一个村庄里。一条宽阔的高速公路从他们的阵地旁边穿过，绕过北边的丘陵地带，然后拐了一个大弯通往艾斯菲尔德。3v8z0
现在，卡拉斯中尉被叫去指挥部开会，而那名军校来的少校被要求前往这里锻炼。3v8z0
令少校感到奇怪的是，战争才过去了两天，他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地区无处不在的荒凉且破败的村庄，而士兵们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寂静的荒原，以至于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真的身处战争之中。3v8z0
少校不想再挖避弹槽了，他从工程部队机械挖掘的战壕里爬了出来。他看着穿着雨衣的战士们如何把挖出来的土堆到一边形成护墙，如何在土上架起木杆和树枝，看着他们如何用旧干草覆盖那个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并在顶部盖好泥土。3v8z0
当战士们完成工作，去高速路的对面继续准备另一道战壕时，就只剩下少校还趴在天花板上。他远远地看着忙碌的士兵，刹那间，他对那些无所不能的士兵感到自豪：战壕是战壕，避弹槽是避弹槽，各类掩体是掩体。3v8z0
但这种自豪感只持续了一会儿，就突然消失了。他不再看士兵的动作，而是看向南方高速路的尽头，一列履带式自行高炮组正从塔科尔开了过来。3v8z0
身旁的老兵安东微笑着拿出一个袋子，把铲子放在一边，掏出一整条香烟。周围的士兵们立即停下了工作，围了过来。3v8z0
点着烟的时候，他们还一言不发，但当令人心旷神怡的烟雾开始在他们头顶飘过时，他们就开始喧闹而欢快地说话。3v8z0
少校没有回答。他感到愤怒，即使战争结束得很快，他也希望自己可以真正地指挥部队前进，而不是下到基层和士兵们一起挖战壕。他明白自己没有理由对这位老兵生气，但他忍不住感到痛苦。3v8z0
在沉默中，这种痛苦变得更加明显。他对自己开始挖掘避弹槽的热情感到好笑，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分心。他自认为自己需要去战斗，像个战士，像个军官一样去战斗。3v8z0
“真的很安静，”安东再次说道，“但是太热了，我们北方人从来没有这么热过。”3v8z0
“是的，太热了。”少校眯着眼睛看着闷热的天空，确认道。3v8z0
“唉，”安东叹了口气，手掌拍在一旁的铲子柄上，将它折叠起来。“浪费了多少日子……您觉得我们这周之后能不能回家？昨天就已经看到先头的远征营队去艾斯菲尔德了。”3v8z0
“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了，安东。明天早上我们应该能回…”3v8z0
少校说了指挥部里都在说的话：既然他们今天没有结束，那么明天也该结束了。塔克尔的战争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迅速地解决。战线很平静，大部分战斗都没有开枪。只是早上有几架友军直升机穿越了战线，急赤忙慌的飞往了边境机场。3v8z0
他望着夕阳西下平静的村落，丝毫没有怀疑在百里之外，已经有了一种不同的寂静。3v8z0
在距离他们120公里外的塔克尔边境机场里，一群深灰色的星星即将起飞。就在三个小时前，远征营拍摄的情报送到了逐火之蛾设立的前线指挥所。3v8z0
在经过了两个小时的会议之后，命令已经向正在休整的部队传达。3v8z0
在数个小时之后，特战们将再一次出发，前往艾斯菲尔德引导空军和炮兵部队清理那些因为中小型爆发出现的战车级与骑士级崩坏兽。3v8z0
他们将为地面打击群扫清道路，满载着穆大陆崩坏能使用者的地面载具将进入战场空间，扫清城市内的其他感染者和残余崩坏兽。3v8z0
现场总指挥看向桌子另一头沉默的查理指挥官，他们争吵了接近半个小时。从穆大陆的军事理论来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听命令，桀骜不驯的军官，想必真是SAS带出的好苗子。3v8z0
总指挥一直默默地听着他的抗议和愤怒，与此同时，办公室里每分钟都会收到有关各种实验性装备的准备情况信息，从飞机到防空导弹再到单兵武器。3v8z0
直到一名联合国检察官报告说收到了上层发来的加密文件时，翻看的总指挥才气得浑身发抖。3v8z0
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脸上一片冷漠与讥讽的查理，冷冷地说道：“开始了！”3v8z0
此时，少校正无言地看着安东嘴里的烟雾被一阵微风带到自己身边。刚刚抵达的炊事班已经分发了食物，所有人都在大快朵颐。3v8z0
周围小虫的鸣叫声，干草的沙沙声，时而低沉，时而尖锐。身侧橙红色的太阳照耀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总是会让人唤起一种此刻永恒的感觉。3v8z0
就像某种会成为仍然永恒的记忆的结尾一样，让士兵们想到过去，想到故乡。这里的回忆将在炎热中冷却，在寒冷中升温，成为他们人生的一部分。3v8z0
如果你现在问少校在想什么，他也无法准确回答。他和不少吃完饭的士兵们一样，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天空，听着青草的沙沙声。3v8z0
“是啊，”少校想道“包括我在内，这里的大部分人在两年前还是孩子...”3v8z0
伴随着这些声音，他突然听到了数声脆亮的鸟儿鸣叫声。起先几乎难以察觉，但一股即将到来的危机感正变得越来越强烈。3v8z0
安东和少校同时站了起来，警惕地朝危险传来的方向看去。没有可见的飞机和任何人类制造的“鸟”，只有如血般的夕阳刺瞎了他的眼睛。3v8z0
但随着更加清晰地啼鸣声，安东立即断定有什么东西正在飞行。3v8z0
“也许吧。”少校点了点头认可道。“联系自行高炮排停一下，等待命令...”3v8z0
突然，从云层的缝隙中，一群从未见过的怪物正在自信地飞翔，他们雪白的身躯如今清晰可见，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3v8z0
“真漂亮啊，你们这些鬼东西。”少校心里想着，开始默数：“一、二、三、四...五”3v8z0
刚刚停车的自行高炮队列对着天空中的怪物开火了，炮弹和短程导弹在天空中散布着白色和黑色的爆炸云。3v8z0
“那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安东喊道。“你看，少校，它们向我们这边过来了！”3v8z0
白紫色的鸟儿们拉着晚霞的问候潜入云层的水中，在弹幕与爆炸中游荡，只有其中的一只被反复击中之后，颤颤巍巍地掉了队。3v8z01
但不知何故，不论是躺在地上的士兵，还是尚未反应过来的军士和军官们，以及正在收拾餐车的炊事兵们，没有任何人惊呼：“空袭！”3v8z0
就连少校自己也无法相信看到的东西。外星人突然入侵了人类世界？并且正用生物兵器向他们冲来？还立即展开了敌对攻击？3v8z0
本该是一片寂静，有着平静日常的战斗生活就这样被打破了。3v8z0
安东已经斜眼看了一眼战壕，但少校还没有表现出担心的样子，他带着好奇和害怕看向天空中的白紫色鸟群。直到它们不出意外地振翅坠落并俯冲时，安东才大声喊道：“空袭！”3v8z0
这一声喊叫打破了平静，恐惧突然从心中死死地摁住了人们的头，让他们或匍匐或奔跑地冲向掩体。3v8z0
少校也一动不动地躺着，把脸埋在散发着阳光气味的草丛中。他没有到达战壕，恐惧将他压倒、碾碎并慌不择路地摔倒在地。3v8z0
他只看到与他一起奔跑的安东两次跑回来拉住他的指挥官，但无论那些鸟儿是否带着炸弹或者其他什么致命攻击，在第一波打击时，少校都成功地躲过了。3v8z0
他被落地的冲击波击中，隔着土地感受犹如155毫米炮弹般的震动。他感到喉头一阵湿滑，可能是被震伤了。一想到自己就这样愚蠢地、什么都没做就死了，他就感到不寒而栗。3v8z0
当最初的令人震惊的几分钟过去了，犹如炮弹爆炸般的轰鸣声和啼鸣声不再像最初那样可怕时，少校终于开始用自己的耳朵辨别出导弹的发射声和不同口径的机炮爆炸声。3v8z0
在前面，距他三步远的地方，安东正在用突击步枪向着离他们最近的烟雾射击。步枪的火舌像指针一样引导着子弹划过天空。3v8z0
少校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他听卡拉斯说过：在战斗中，士兵们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他们所看到的只会存储在记忆中，而惊喜会在之后出现，通过香味和烟雾。3v8z0
他看着安东，同样看到那只落地的白色怪物在子弹的打击下不仅没有后退，反而短暂地起飞。它划过一个完美的圆形，再次快速俯冲，冲向安东身前的地面。3v8z0
少校从来没跑过这么快，他以比往日百米冲刺都要快的速度冲到安东身边，拉着他的衣服喊道：“下来！”3v8z0
他们倒在了附近。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冲击沿着战壕爆发，他们滚进了那条挖掘到一半的战壕。3v8z0
不知怎的，少校感觉到安东的身体在抽搐。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已经感觉到有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出现了。他立即跳了起来，忘记了危险，检查着安东的情况。3v8z0
安东正侧躺着，他的膝盖弯曲，手臂被切断，鲜血从伤口中涌了出来。3v8z0
少校困惑地看了安东一眼，机械地摸索着自己的口袋，希望能找到一个止血带给他扎上。但最终只能绝望地用手按住了士兵的伤口，鲜血顺着手指流淌而出。3v8z0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撕开了安东的外衣和衬衫，以便用这种方式为他爆炸并止血，但安东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眼睛呆滞。3v8z0
村落上空依然有着太阳的余晖。鱼群当中留下来的最后一只突进型崩坏在弹雨当中轻快地绕了一圈，随后羽翼倾斜，展翅飞向正在后退的防空车队，在它的身后拖着一道因为高速运动而形成的音障，让大地腾起一片尘土。3v8z0
在烟雾腾起的大地上，士兵们仿佛从灰尘中长了出来。他们抖落身子，环顾四周；有人穿着防弹衣从荞麦地里被抬出来，有的人踉跄地从爆炸的自行火炮车旁的沟渠里站了起来。3v8z0
身旁的车辆像火炬一样燃烧着，当微风吹走车身上的火焰和烟雾时，一顶紫色的光环隐约出现在了残骸之中。3v8z0
但少校并没有回头，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一样，他还不知道在道路另一侧的战壕里有着三道巨大的弹坑，那些留在里面遭到突袭的人的人已经被爆炸和紧随其后冲击抛进了黄土当中。3v8z0
他们现在以非人的姿势躺在草地上，被压扁的子弹和灰尘紧紧地贴在他们身上。3v8z0
灰色的辛辣烟雾从他所处的战壕另一侧升起，那是他们暂时堆放弹药的地方。但他此时的目光没有从安东身上移开，他觉得现在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3v8z0
他更没有想到，短短几个小时之后，他的中尉就会看到自己整支被肢解的部队，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布在荒原中的战壕里，卡拉斯将孤身一人承受更大的震撼和悲痛。3v8z0
但现在少校正在思考一件事，关于安东的死亡，以及那句完全合理的口语“没有受害者的战争不会发生”。3v8z0
他在后方和前线都听到了数百次，他自己也经常听到这句话。他也和安东以轻松地、开玩笑地、严肃地口吻重复过许多次这句话。3v8z0
但当这句话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记忆中时，这听起来与过去完全不同，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加剧了他精神上的痛苦。3v8z0
他二话不说，转身朝战壕走去。安东的死虽然让他感到压抑，但一种喜悦的感觉同时也在他的胸中徐徐升起，就像给予了他的心灵一个避难所。3v8z0
他自己还活着，还活着！他会完成他应该做的事情，他会为了自己，为了安东，为了所有躺在草地上的人去战斗！……3v8z0
少校一边走一边看着地面，爆炸后地面还在冒烟。他的目光时而停留在被大火吞没的自行高炮残骸上，它在殉爆之后被同僚的机炮近距离攻击，连同那袭击它的怪物一起化为飞灰。3v8z0
附近有灰色的士兵在奔跑，枪声仍然没有停息，好像还在搜索和追查其他向着地面攻击的怪物。3v8z0
有什么东西促使他看向身后的战壕：没有人，没有准备好的武器，什么都没有，只有两辆残存的自行高炮正沿着高速公路冲向来时的道路，冲向后方。3v8z0
少校停顿了一下，有人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到战壕去！带到战壕里去！……”3v8z0
他这时才缓缓转过身来，这才看到那些正在把伤员和死者抬起来拖到战壕里的士兵们。他能清楚地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人是一名18岁的士兵，而这名男孩已经死了。3v8z0
死者的尸体堆放在土堆护墙附近。士兵们站在周围，一言不发。夕阳的红光映照着他们阴郁、严肃的脸。3v8z0
天边沿线的炮火声开始响起，但时而减弱，时而增强。所有沉默的士兵们，眼中都深深地隐藏着惊恐，用自己的勇气稳住阵脚，去聆听战斗的咆哮声。3v8z0
这个排在轰炸中损失惨重。两人受伤，十二人死亡！带队的军士刚刚被送往医疗队，冲击波几乎击垮了他的意识，少校看到这位服役多年的军士痛苦地蜷缩在担架上，发出沉闷的呻吟。3v8z0
一旁头部缠着绷带的年轻人正咬紧牙关，看着自己的双腿如何垮掉，在距弹坑约十五米处发现了他的一条腿，但它看起来很陌生，很短，而且与身体的附着非常不自然，让他意识到那可能就不是他的腿。3v8z0
少校想转身离开，以免看到这些残废的人，但最终他只敢站在那里看着，不敢打破告别的沉默。当下面的声音沿着战壕响起时，他并没有立即意识到是谁打来的：3v8z0
“卡拉斯中尉正在从指挥部里打电话询问自己的部队！”3v8z0
卡拉斯中尉从连指挥部打来了电话，部队侦测到了他们正在非交战区开火，因此急切地询问是否有损失，敌人是谁，损失又如何。3v8z0
中尉的声音一反常态地平静，而刚刚沿着战壕奔跑的少校却结结巴巴地向他解释。3v8z0
直到电话被挂断了，少校还把无线电贴在耳边，心中咒骂着自己可笑的自信。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敌人，不管那是外星生物还是仿生机器人。3v8z0
少校本人也因为没有及时发出正确的命令而感到内疚，他正在心里想，如果再有那些怪物出现，他就立即命令士兵们躲进挖好的避弹槽里。这样一切都会不同，再也不会有人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了！3v8z0
他自认为自己适应了战争，但实际上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糟糕！但渐渐地，思绪就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准备去完成一项任务，他渴望着再次见到那些怪物，来到他指挥的的阵地上战斗……3v8z0
他没有回头，侧身看着笼罩在烟雾中的荒废村落，耳旁是正在减弱的大炮轰鸣。3v8z0
就在这时，一名中士走了过来。他没有行礼，也没有跺脚，低声向着少校问道：“我应该现在就埋葬他们吗？”3v8z0
少校没有时间听初中士的讲话，也没有时间思考应不应该以及在哪里埋葬士兵。3v8z0
崭新的白紫色突击型崩坏兽群再次出现在了天空当中，它们的数量远远超过第一次的试探，几乎布满了半个天空。3v8z0
残存的两辆自行高炮再次开火了，在布满了烟花般的爆炸声中，领头的一只头顶是紫色的鸟儿展开翅膀，仿佛在炫耀一样。戏耍着开火的机炮，直到最后一发炮弹被打出，烧红的炮管冒出一行青烟。3v8z0
“空袭！”少校在看到它们的第一时间就指挥着下达了命令。他有序地通过无线电安排了各组的避难之后，看着布满爆炸云的天空停顿了一秒。他希望看到某一只白色的鸟儿已经死去，从空中跌落进大地。3v8z0
直到领头的超突进型崩坏兽已经威胁性地展开了翅膀，准备俯冲。3v8z0
少校立即窜向了最近的避弹槽接着喊道：“准备战斗！”3v8z0
但他却没有听到身后避弹槽内的任何声音，少校疑惑地抬起头，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仿佛是混凝土墙壁一样的白色皮肤上。一声熟悉的清脆啼鸣向他欢呼，庆贺着少校的不请自来。3v8z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