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庄子·胠箧》43app29
名为张角的老道在咳嗽声中隔着军阵远远地望向汉军的旌旗，人潮汹涌兵甲林立，兵戈交错间有无数的人死去。43app
既不高高在上也不气运加身的天公将军要死了，他本来可以成为仙人的，他本来可以登临永恒的，他本来可以窥见根源的。43app11
他是这一世代最有天赋的术师，他可以开宗可以立派他可以成仙，他有无数条路可以走却偏偏选择了最不应该也是违背天命的……造反。43app9
摇头回绝了身旁信徒递来的汤药，老道用手指了指远方示意让对方把这碗东西留给之后在这场交锋中活下来的更有需要的人。43app3
不管那个人是汉军还是黄巾，都可以。43app1
老道回头看向空中，那里有一条苍青色的小龙，如果说得更清楚准确一点应该是龍而非龙，只是对方和他一样病恹恹的。43app7
小龙瞪着他，先前那句‘你要死了’的话也是出自这条小龙，老道笑看着小龙。43app1
小龙似乎是很反感他这样的表情与面对生死时的坦然，小龙更想看到他这个罪魁的绝望与落魄，但祂失望了。43app
这个掀起反叛以兵锋战火席卷青、徐、幽、冀、荆、扬、豫诸州活生生将一家龙庭拆散将一国皇庭打落的妖道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明知自己连好端端的轮回转生都不再有资格获得的蠢货，到现在也没有半分悔意。43app8
‘你死后他们会成为暴民，再没有组织性和纪律性，然后其中少数估计会被某一方军阀收编，大数则沦为这场将至的乱世中一些枭雄赖以起家的军功吧。’43app9
‘但你好像并不怎么痛苦。’43app9
“虽说并非我心所愿，但……暴民的话从大家一开始活不下去拿起木棍粪叉的时候不就已经是了吗？”43app
‘你冥顽不灵到了这个地步了啊。’43app15
在战火弥散的硝烟中，小龙伸起趾爪飞向天际，哪怕是到了国运末途祂依旧神光加身贵不可言，与某个仅是命火燃尽便油尽灯枯丑态百出的老道形成了鲜明对比。43app
‘你让乱世提前到来，你使亿万生灵丧生，你不成仙不立命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却妖言惑众跑去造反，这叫心有不忍？’43app3
‘张角，你才是最残忍的！’43app27
‘有很多人本来不会死得这么早的，有很多人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你却要去做那个劳什子天公将军，是你把他们都害死了——！’43app29
小龙已经做好了等待老道辩驳的准备，也已经想好了回讥的言辞，祂以为张角一定会说这是汉庭导致的他只不过是顺手施为，但张角却并没有反驳。43app2
那个端坐于高台，远望着黄巾众与汉军交锋的老道只是勉强地站了起来，点了点头。43app
“对，是我害死的。”43app14
“你说得很对，有很多百姓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却因为这场黄巾之乱死去了，之后还会死更多的人，这份莫大的因果这份莫大的罪过都会落在我的头上。”43app
“没错，此后我在广宗击溃北中郎将卢植，也将在今天速败西凉来的东中朗将董卓。”43app1
老道指着汉军阵营的那一头，只是拿着劣质武器的黄巾众将人高马大骑跨战马的汉军将士捅杀，血腥的画面映于老道浑浊的眼眸他却并没有多少动容。43app
‘也是今天。你死以后张梁张宝那两个蠢货根本就成不了事。’43app
“所以在你看来我所做的不过是些无用功，为了反抗和生存举旗的他们也将成为别人的功勋和道具对吧？”43app1
“我却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结局。”43app16
他挣脱了旁边信众的搀扶，捡起地上的断刀，一瘸一拐地再一次登上高台。43app
换做往常，他应该是要施展术法呼风唤雨招来雷霆帮助黄巾众们击溃汉军，但这一次，不管是祂还是他的心中其实都知道，他已经做不到了。43app3
“如果我不管这些，按班就部地选择登仙履圣的话，我能活多久？”43app
‘一会元。’43app11
‘半年不到，你是在汉中平元年三月初五日起的义，却要在今天身死道消，连下一年的光景都无从得见。’43app
“我却觉得这很合算，比起兢兢业业按部就班的长达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永恒，我更喜欢这只有短短半年的偏执与疯魔。”43app29
老道大笑着举起了断刀，那豁开一半的刀口刀锋刀芒所指向的却不是远处的敌军，他大笑着将刀迎向的是头上。43app
“王侯将相无有种，小民从来不可轻。教我仙道的老师早就问过这个问题了，我在那时便已有了答案：‘反抗怎会没有意义，反抗本身就是意义。’”43app29
老道的目光扫向远处，扫过大汉十三州，扫过司隶、冀、幽、并、兖、豫、徐、荆、青、扬、凉、益、交。43app2
扫过千里万里的饥荒，扫过高门府邸里的粮山米窖，扫过一百九十五年的龙脉与延续。43app1
“比起根源，比起永恒，比起那高高在上的仙人，我更想成为的只是一个真的能用黄符水治病充饥的道士，可惜我不会，我只会一点雷法几分妖术，但大家明知道这碗黄符水半点屁用都没有却也仍愿意信我随我从我。”43app16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碗黄符水如果真的有用，那连这碗黄符水都会被人夺走。我说的话既不好听我讲的经也很难懂，我要拿什么才能打动十三州的百姓，靠我的招摇撞骗？靠我的登台做戏？不，根本就不需要打动和说服，也不需要妖言惑众，我只要递出一块黄布，问上半句想活？那便已经足够。”43app15
抛却登仙之道的妖术师，大逆不道的造反者，掀起乱世帷幕的罪魁与祸首，于此高台处拔刀向天。43app
那个老道简单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然后向此间人世发出邀请：43app
“贫道张角，天公将军，大贤良师，是匪首也是叛逆，率三百七十二万六千四百一十四活不下去的黄巾众于汉中平元年三月初五日起事，为这四百六十七万三千五百一十三黄巾众于汉中平元年八月二十七日赴死……此身虽薄，斗胆悖天，请苍天死，请汉庭灭——！”43app46
血洒高台，雨下如幕。43app1
他向这苍天也是向这凡世发起邀约，他向黄巾也是向活不下去的万民代起寄语，这是超越了魔术凌驾了魔法颠覆了根源与那之上的规则的邀请，这是不属于任何一种神秘却又超越一切的寄语。43app3
或许本就不该以世界里侧的视角将之加以理解，因为这只是某个放弃登仙永恒的愚蠢男人最后所给的请托，甚至不能归之为魔术或是魔法，这份请托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尚未习得魔术在诸神尚且高高在上的年代里，就已存在。43app
它只有一个名字，且无需增添任何的注脚与前缀。43app1
它叫做……反抗。43ap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