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她什么时候都以为自己准备好了：踹歪了龙门吊，宣布放弃千年学籍的时候也是；披上了那层铁皮，为自己取名为“艾希斯”的时候也是；从病床上醒来，一把拽住了樱子手腕的时候也是……lhKyR
她以为自己已经面临过了最为煎熬的问题，并给出了最为艰难的答案：就在百合园圣娅的病榻之前，那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在意识朦胧中压迫而出的言语。那番对话就像最后一丝闪烁的孤光，将名为愤怒的面具彻底焊在她的脸上，并由此一路搏杀而出，直到终点……lhKyR
吞吞吐吐着，冷汗顺着哲子的脸颊流了下来。下意识地想要向其他人投出求救的目光，却又因为最基础的自尊而强行收了回来，她后退了两步，嘴唇张张合合，始终讲不出那最为重要的几个字——是三个，还是两个来着？或者只有一个？只有一个吗？lhKyR
扔掉了手里的枪，哲子抱住自己的头，用力挤压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记忆如同海绵里的水一样挤出来，但除了几乎将要发出惨叫的颅骨之外，她什么也没能得到，甚至越是用力，记忆中的身影就越与意识一起，开始模糊了起来。原本凭借着一直鼓起劲来强撑的愤怒而凌厉的言语，现在只剩下了破碎的词句：“我……咕，啊……我怎么能……”lhKyR
就在这时，AA的声音在对面重新响起，带着并非用于抚平伤痛的温和：“这很正常。只需要回忆一下你自己搭建起的理论框架，一切就都昭然若揭了。”lhKyR
眼球里泛起血丝，瞪着这个曾经蛊惑了自己的机器人，哲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可挥出的拳头显然失去了气势和力量。被AA稳稳地接住，她的眼泪与汗水混在一起，滴落到了牙缝之间，又咸又涩。面前的声音如同一面冰冷无比的墙体，横亘在她的面前，永远都无法翻越：“……你总不会，连她是你师父这点，都忘记了吧？”lhKyR
那份温和用于讽刺的真面目，便在此刻揭露：“在你奠定好的基础上，她向前走出去的，可不只是一两步而已。”lhKyR
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的怒吼，成为了败犬的哀嚎。身体瘫软了下来，哲子大口喘着气，就好像这种动作能够完全取代哭泣，将混杂在胸膛中的情感——不甘、痛苦、寂寞、无助——全都宣泄出来一样。lhKyR
连被注视的资格都没有。草野哲子，再次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价。跪坐在地上，她的嘴中，只剩下了些不成声响的颤抖：lhKyR
就这么狼狈地跪在地上，在精神被粉碎而仍未自愈的过程中，她仍旧倔强地扬着头，看着AA一步一步逼近着同样陷入了混乱的老师，高高举起的屠刀时刻准备落下，精准地斩断后者的脖子，让滚圆的脑袋在地板上打滚：lhKyR
呼吸明显急促着，老师把大拇指塞进了手掌的伤口当中，试图用这种方式努力保持清醒，可含糊不清的话语反而像是喝醉了一般：“你不要来烦我。我马上就……马上就能……你等着！不要说话！”lhKyR
第二发独头弹来自同一把霰弹枪，扣动扳机的手指也是同一根，就连AA躲避的歪头角度，几乎都一模一样。端着手里的枪，星野的表情变得更加凶险：“不要再接近老师了！要不然……”lhKyR
“要不然你就一枪毙了我，”没有半点儿恐惧的意思，AA抬起下巴，“让我的死亡引爆光环内爆弹，摧毁这里的一切。”lhKyR
“真让人失望。”嗤笑声被拉长，震爆着将矮小的攻击手步步击退，“直到现在。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那个头脑顽固、自私自利的臭小鬼。不知该说果然还只是个对策委员会，还是应该说——”lhKyR
“——果然，不过就是个·装模做样、毫无长进的，小鸟游星野而已。”lhKyR
呼吸的频率多少缓和了一些，哲子刚想站起来，就感到了一股灼烧的疼痛在炙烤着身体，让她不由得闭上了一只眼。精神上受到的伤害表现出了强烈的躯体反应，甚至让她开始有些反胃。在另一边，逼退了星野之后，AA终于回到了与老师的对话上。看着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的他，前者摸了摸下巴：“出于最基本的慈悲和尊重，我仍要说出那句话，老师。”lhKyR
“不要自责。这不过是这座城市的规律。是与那广大的温柔慈善所相对的，一点点的冷酷残忍。身为城市的居民，你我终究是躲不开这广阔而又狭小的一方天地。”lhKyR
“更何况，你我都知道。每个人所爱的，终究是覆盖在对方身上的，对于爱情理想的投射。无论是你亲爱的学生，还是……”lhKyR
“放屁。”刹那间，“醉醺醺的”老师抬起头，硬顶了回去，“放你妈的狗屁。”lhKyR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以至于这与哲子之前完全一致的言辞听不出丝毫的愤怒，反倒是像在阐述什么客观事实，也让AA瞬间愣住了。伸出一根鲜红淋漓的手指，老师的手晃了两下，将血滴溅到AA的那张金属脸上：“放你，妈的，狗屁。”lhKyR
“我想，”伸手抹掉了这滴血，AA说，“当着你的学生，为人师长，还是不要说脏话为妙。”lhKyR
“但我想明白了。”毫不示弱地瞪着他，老师摇晃着身体，扭着脖子，耷拉着脑袋，“我能留给你这种废铜烂铁的，只有他妈的脏话。”lhKyR
“很好，很好。”不知为何反而笑了出来，AA做出一个“OK”的手势，“Dirty talk。……你跟她在床上的时候，也喜欢玩这套吗？”lhKyR
“就凭你这刮了一层肉露出来骨头的拳头！？”在被拽住领子的同时也拽住了对方的领子，方面总监也吼了起来，“我倒想问你，要是我在放狗屁——”lhKyR
“——究竟是谁在爱你，而你，又他妈的在爱谁！！！？？？”lhKyR
这无比熟悉的问题让哲子瞬间仿佛遭了电击一般。连如何走路都忘记了，她连手带脚地向着两人的方向爬了过去，却因为筋脉的抽动而摔了个马趴。手腕与手腕纠缠在一起，老师与AA之间的肢体冲突变得纯粹起来。眼睛越瞪越大，前者扯着沙哑的喉咙，颗粒感极强的声音打磨着所有人的耳膜：“老子他娘的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你要污蔑我，你要把屎盆子扣到我的脑袋上！！！”lhKyR
“你想让我说，我爱上的是乡愁，爱上的是祝枌生的幻影，爱上的是对于过去的留念，爱上的是对于曾经生活的憧憬，你他妈就是想说，我爱上的是自己的爱情，爱上了能够去爱别人的自己，你不过就是想让我承认这些子虚乌有的屁话！！！！！！！”lhKyR
“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爱人——我的爱人她！！！！！！！”lhKyR
通红的眼球中流出的仿佛是与拳头上一样的鲜血，他用另一只手扒拉着自己的喉结，如同期盼着这自残一般的行为能够获得天赐的怜悯：“她是……她是……”lhKyR
呼噜噜的声音就这么回荡着，听起来好像在喉颈处的小球马上就要被捏爆。但为这火山爆发一样的一连串宣泄画上句号的那三个字，却又如此的轻飘飘，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羽毛拂过了脸颊。lhKyR
“过去的幽灵，穿越的同类，这些真真假假的身份全都无关紧要。我的爱人，互相许诺了未来的对象，是枌生祝。”lhKyR
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在大脑突触中强烈地振颤着。几乎要忘记了呼吸，哲子呆呆地盯着老师的脸——那张已经从“酒醉”中脱离而出，满怀决心的侧脸，耳边听到的，则是他所说出、她同时想到的话语：lhKyR
AA明显有些意外，但释怀比什么来的都快。不再手下留情，他的腕部电机瞬间拉满了功率，一个反掌在挣脱老师的纠缠后，将后者拍到了从门口涌出的两名士兵怀里。lhKyR
“我收回自己刚刚的冒犯。虽然并不渴求，但出于客套，还是请你原谅，老师。”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AA再次站得挺拔，“但是，从个人角度，请允许我还给你一句咒骂。”lhKyR
沉稳的语调轻快地上扬着，他好像有些高兴：“你这鬼畜萝莉控，教师失格了。”lhKyR
被压制着强行接受伤口治疗的老师开始了挣扎，但粗暴的治疗者明显经验丰富。把手重新移动到脖子上，AA仪式般地整理着每一处细节，从衣领到袖口，再到腰间，鞋袜，仿佛要衷心地迎接什么。最后，等到一切妥当，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公事已了。到私事了。”lhKyR
无视了老师那带着倒吸凉气的最后挣扎，AA解开了腰间的枪套：“虽然聊得很开心，但义务在身，我总不能就这样将你们放走。我自认是一名还算纯粹的绅士，所以——”lhKyR
“摘掉你的光环。扎起你的高马尾。让我这个老东西，所谓‘阿拜多斯的土皇帝’，好好见识见识。失去了神秘的你，是否还如我印象当中的那般犀利。”lhKyR
解除了保险的枪掉落在地上，随后旋转着滑到星野的脚下。仍旧警惕地端起手中的霰弹枪，她的瞳孔微微缩小：“……我们，很熟吗？”lhKyR
一声大笑之后，AA的摇头中出现了某种苦涩的释怀。没有回答星野的问题，他拔出了另一把左轮，甩出弹舱，一发一发地装填着：“以硬币的落地为允许开枪的信号，在我击中你之前击中我就可以了。不是什么难事，对吗？”lhKyR
有些茫然地看着被掷于面前的金币，哲子奋力支撑起上半身，把它攥在手里。看着不知何时涌进来的凯撒士兵们，她意识到几个人或许根本没有选择——也正是在相同的认知下，星野“啧”了一声，伸手捡起了那把左轮。仔细端详了许久，又认真检查了每一处细节，她面无表情地伸手摸了摸脖子，头顶上的光环便“啪”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lhKyR
就算早有察觉，但这一幕真实出现的时候，哲子的心里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回想起了盖乌斯谈判桌上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再度被悔恨充盈。“咔”地合上了枪体，星野扔掉了霰弹枪，伸手摸出一根橡皮筋，把那头懒散的粉发高高地扎了起来：lhKyR
“荣幸什么？把反复无常的小鬼逼到了不得不认真起来的地步？”在紧张的空气中，AA的言辞依然极尽戏谑，“……应该感到的，反而是羞耻才对吧。”lhKyR
“出于怜悯，我最后问一个问题。”晃了晃脑袋以确认头发被扎稳，星野用大拇指按下击锤，灯光下的侧脸棱角分明起来，“……为什么？”lhKyR
“不要阿拜多斯的。对于这片土地，我不想听来自凯撒的感慨。”lhKyR
同样按下了击锤，AA活动了一下脖子：“你当然不会理解。”lhKyR
“宇宙的命运，从来都有冷寂与热寂两种。比起在对空旷填充的无限膨胀中，被膨胀本身所控制驱使，让一切回归那最初的‘不毛黑洞’，反而更加生机盎然。更何况，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后，在此起彼伏的量子海洋中，正反暗负的物质们也会重新沸腾，得到新一轮的协调。”lhKyR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将枪套扔了过去：“……当然，你们不关心宇宙的命运，也从来对凯撒充满敌意。”lhKyR
“后半句的正确性毋庸置疑。”举着左轮手枪，像套环一样让那真皮的塑形“剑鞘”紧密套上，星野将其插在腰间，盖上扣子，“但我更讨厌这些莫名其妙的谜语。”lhKy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