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睁大了眼睛，试图将那个坦诚了所有的身影永远地烙印下来，我的心如此震颤着。3tjG9
志趣相投的挚友。严厉慈祥的前辈。可靠认真的同事。亲切负责的领导。灵肉交融的恋人。甚至于，和蔼可敬的母亲。3tjG9
所以她才会在崩溃的那一刻，哭诉出如此多不同视角的细节：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一部分。在天生所携的梦魇里，她既是事故专家组的组长，也是更改了工艺卡片的主任，也是重病缠身的军代表，也是一通赴死的恋人，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她从他们中诞生，既是每一个个体，又是他们的汇聚与共同——3tjG9
不争气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溢了出来，可胸中的块垒却依旧在不停积聚，堵得人沉闷滞涩。哪怕一同到达了完全不同的此端，哪怕被当作异质而被残酷剥离，来自这些人的思念，也依旧竭尽全力地为我带来着温暖与幸福，毫无保留地填充着我灵魂上原本永远也无法抹除的残缺，滋润着我那在未察觉的背面开始逐渐干涸的精神。即便是无意中掀起的滔天巨浪，在此时也更像是在磨砺我身为老师的不成熟，帮助我更加坚定地认清自身的职责与方向……3tjG9
而，凝结着所有人的寄托，经历着基沃托斯风雨的浇灌，这朵凄美瑰丽的花所结出的完美果实，便是我面前的爱妻，枌生祝。3tjG9
心疼地接住了我的眼泪，在手心中像珍宝一样小心呵护着这么几滴，她将其轻轻拢住：“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层真相，我才终究有了这份最后的贪心，批上了这身婚纱。”3tjG9
翻转手腕，伸开五指，她与学生会长的掌心相对，受重力下落的泪珠在半空中悬浮住，汇聚变形着：“仍旧是枌生祝的我，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逃避、躲闪、妄自菲薄，总要在最后争这么一下。这份念念不忘的爱情需要回响，否则，不就是同样在贬低让我诞生的……他们，吗？”3tjG9
玲珑晶莹的心型吊坠逐渐成型，并延伸出细长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挂绳。单手巧妙灵活地将这颗泪之心佩戴于脖子上，她的笑容再次绽开了：“……真好。真漂亮。我会好好珍藏的。”3tjG9
“为什么？”伸出的手又被后退的动作躲闪开，我口干舌燥地喃喃着，“为什么……一定要走？”3tjG9
“因为你很好。基沃托斯很好。你在这里会很幸福。大家都会很幸福。”用摇头阻止着我的动作，她说，“可如果我在，大家很难继续幸福下去。身为夏莱的老师，你自然也没办法继续幸福下去。……不谋一世，不足以谋一时。我可不希望，你所应得的这一切，全都变成那天晚上的昙花丛。”3tjG9
“昙花，欣赏上那一朵的那一刻就够了。还是多去品味些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吧。基沃托斯本就应该是这种地方，夏莱的老师本就应该是这种角色，对吧？”3tjG9
如此无力爆发出来的，是旁边哲子那完全称不上吼声的低吟：3tjG9
“总会有办法。格黑娜的学生们都已经经过了磨砺，获得了成长，能够独当一面了。就算道路依然艰难，前途依然曲折……”3tjG9
眼泪不断地涌出，将身上的西服浸湿了一片，她不甘心地啜泣着：“不是总会有办法的吗？她们……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3tjG9
微笑变得有些为难，祝摇着头：“反倒是说，正因为她们已经经过了困苦，获得了成长，能够独当一面了……”3tjG9
“……我才不希望，她们的心灵，她们的精神，她们的青春——你们的青春，磨损在这些我能帮忙解决的事情上。磨损在那些如果我在，就永远在源源不断滋生的苦难上，最终变成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麻木而冷酷。”3tjG9
“苦难永远不值得。苦难就是苦难。它不会带来成功，也不应被追求。磨砺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避开，而在意志已经被磨砺，正要用那难得的脚踏实地的锐气破茧而出之时，你又怎么能忍心——我又怎么能忍心……呢？”3tjG9
“你应该知道的呀，哲子。面对无穷无尽的细节，即便是幸存者，也没人能全身而退的。”3tjG9
“当然，基沃托斯的本质足够温柔。已经诞生了的美好不会消散，会发生的事情也绝不是抹消一部分的奋斗和牺牲，来换取另一部分的幸福，那些崭新的面孔们，肯定能给你带来足够的惊喜：在这件事上，就相信一次我这个师父吧。”3tjG9
黄昏的阳光在哲子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她的脸庞。她像是想要继续吼出些什么，但那些由声带发起的振动依然在传递到空气中，就消散在了她自己的双唇之中，只剩下细若游丝的残片：“但，会……枌生……记忆……”3tjG9
“嗯。”点点头，祝回应着，“是作为一种现象。这次，是现象的消失。”3tjG9
胸口的一团乱麻如同脖颈上的绳套一般越绞越紧，我用力汲取着氧气，几乎停滞的大脑驱动着麻木的四肢……3tjG9
早在踏上这趟路途之前。甚至比那还要早。我应该做的事情，早就决定了。3tjG9
带着疑惑的小小惊呼出现在了我的耳边。怀抱中传来的感触不再是熟悉的温热细腻，反而是淡漠的冰凉和随时可能消失的透明，如同搂住了一阵轻风。3tjG9
抽噎了两下，我给双臂注入更多的力量，又尽力绷紧了肌肉，担心一不小心就把这还能触及到的幻影捏碎：“我，不要你走。”3tjG9
“我不管！”音量陡然提高，我歇斯底里地甩着脑袋，“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要是连妻子都照顾不好，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教书育人！？”3tjG9
她的呼吸似有似无地吹在了我的脖颈。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那份感觉似乎越来越清晰了起来。过了不知道有多久，祝环住了我的腰，手在后背上轻轻拍打着：“真让人困扰啊。居然还能被抱住，是光环内爆弹的哪里出了岔子呢……”3tjG9
“这就是命。”听到这服软的话语，我抽噎着笑了出来，“你得，你得认命。”3tjG9
“就是要让你走不了。要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还没来得及宠你。”3tjG9
我大概是变成了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孩子，在向妈妈索要货柜上的天价玩具，既幼稚，又难看，还无理取闹：但为了能够达成目标，一切都是无所谓的。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只要再……只要她……3tjG9
“应该是个节日。大年三十，或者中秋节吧，有些模糊。”3tjG9
“她把你的军装翻了出来，别上那枚一等功，和那枚烈士章，然后换了身新衣服，白头发染成黑的，规规整整，精精神神的，带着你的遗照，和咱爸的牌位，到了陵园去。”3tjG9
“她就自己一个人，走得不快，有点儿蹒跚。天上没下雨，太阳很好，不烈，很暖和。一路上，有几个顺路的路人帮她拿了一下东西。找到了你的碑之后，她认真地又擦了一遍，就跟每个周末都要做的事情一样。”3tjG9
眼前的画面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我逐渐看到了那个背影，和那条绵长小道。3tjG9
“然后啊，她把相片立好，把那身军装披在了碑上，絮絮叨叨地，好像说了好多事情——可惜，我一句话都不记得了。到了最后，她怕你嫌她唠叨，就把三脚架立了起来，拜托陵园的工作人员说，”3tjG9
“喀嚓”。是那台老式的胶卷相机。是一路记下我成长轨迹的，据说是父亲的遗物。3tjG9
手腕的力道在逐渐放松。仍旧轻拍着我的后背，祝的声音又开始飘忽起来：“你是走不开的。……所以就让我这个做媳妇的，去替你尽孝吧。”3tjG9
双臂所环绕住的触感正在逐渐消失。慌乱中想要再抱紧一点，突然的眼神交流，一下子让我停下了挣扎。没有从怀中离开，她抬头看着我，胸前的心型宝石映照着秋波流转，等待着意志已经破裂了的我……3tjG9
“好啦。放开吧。”云朵一般地啄了一下我的嘴唇，看着仍然尝试着想要感受到什么的我，她说，“我可不想在你怀里迎来结束。那样的话，不就真的变成永别了吗？”3tjG9
“我要向前走。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感受着你的目光，感受着你们用目光为我送行，最好再挥挥手。这样的告别，才像是远行的游人——”3tjG9
看着我的脸，祝一步步的后退着，最终转过了身，面向着海面上的夕阳。向前走了两步，她忽然顿足，又忍不住回过头。重新补捉到了这边的身影后，那双眼之中的波澜万千逐渐归于祥和的平静。将手放在胸口，仍旧身着婚纱的新娘紧紧攥住挂坠，闭上了眼睛。3tjG9
她在，想些什么呢？……是那些，我们一同经历过的过去吗？……这座城市带给她的，究竟是什么呢？3tjG9
与这个想法几乎同时，枌生祝的眉眼温馨地弯了起来，豁达而快乐。3tjG9
“再见啦。”3tjG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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