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悦在青山之间前行，山包裹住了她，从她的左侧和右侧不断涌出，直到山变得平缓、变得稀疏，一座小镇出现在她的面前。kXXwU
“瞧，那里有人类的城镇！”小白的语气带着跳动的喜悦。kXXwU
尽管紫悦由于观法早已察觉到这一点，她还是点头示意，表示自己听见了。kXXwU
小白的兴奋与紫悦的兴奋是有所差别的，和人的兴奋又是不同的。人在俗世中的时候，总被各式各物困扰，从不脱离自己的行动轨迹，顽固得实在可悯。kXXwU
而当他进入山间，自然的天光离他愈发近，俗世的烟火离他愈发远，便越有轻快之感，而登高绝顶、远眺天外的时候，那种拔出红尘的感慨又一次降临，伟大的事物第一次展现在他面前，令他不胜重负，又沉醉于这种孤立无援。kXXwU
而从山间走出的小白却是相反的，如果说人走入山间是一种脱离自然，而自从向往人世开始，它便已经被俗世所困，从此山间一切习以为常的事物都变得理所当然，它只是从一个落后的地方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发达的社会罢了。kXXwU
而对于紫悦而言，这种兴奋更像是回乡的喜悦，是阔别已久的游子重新见到家乡才会感到的安心，从此之后她不再孤立无援。kXXwU
正想着的时候，小镇便来到她们的面前，先是几个零星的人家出没在山路边上，随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在“城镇”中了。kXXwU
看着小白高兴的模样，她笑了笑，说道：“别着急，小白，这里还不是。”kXXwU
这里顶多只是个小聚落，三面环山，颇有世外桃源之感。人们就地取材，使用石材、木材、茅草等建设住宅，大约有几十口人，这里没有商铺，居民看起来都依靠采集、狩猎或是农业生产自给自足，偶尔才会去附近的城镇购买所需。kXXwU
因此，像这样一个小村落，突然多出一个俏丽的佳人是很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很快便传遍了全村。kXXwU
村民纷纷围在路边对着一人一狐的组合，议论纷纷，他们的聊天的内容不堪入耳，让紫悦有些恼火。kXXwU
像这样受人欢迎的场景，还是紫悦头一回经历。更何况她现在一袭紫衣，这里的人没见过这么贵重的服饰，因此纷纷好奇地围上来。kXXwU
小白说道：“你不能换个更普通点的衣服？有句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这纯粹在给自己添麻烦。”kXXwU
紫悦的确没有想到这点，以前她背着刀的样子让人恨不得离他百丈远。kXXwU
紫悦找了个孩子问了问，孩子见大姐姐这样亲切地和他聊天，高兴地回答了紫悦的问题。kXXwU
“还有五公里远啊……等我们到了恐怕要到正午了。”小白在紫悦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然后便在她的身上睡着了。kXXwU
紫悦无奈地把小白从肩膀上取下，加快脚步离开这个小村庄。由于她正环抱着小白，她的踏雪无痕的等级在不断提升，因此她的脚程也越来越快，不知不觉间便用起了轻功赶路，小白半途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在天上飞。kXXwU
甚至还没有到中午的时候，他们便赶到了这座城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里下达的委托，正好去打探一些消息。kXXwU
小白似乎还没睡醒，它说道：“我刚才生怕有人给你敲闷棍带走当婆娘了。”kXXwU
紫悦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妻女，她确实没敢去设想自己身为一个有婆娘的人变成了婆娘还成了别人的婆娘这种场景，要多混乱有多混乱，有必要准备一套行走江湖的行头。kXXwU
经历刚才的事件之后，她给自己做了稍微的遮掩，但那种朦胧的气质却反而更加勾人，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回头，甚至还有些些许儒生想要上前打听芳名，虽然紫悦一一把他们打了回去，但小白还在直勾勾地看着这些书生，时不时点评着他们的装束和相貌。kXXwU
有的时候出门在外，武器和打扮都是给别人看的，因此紫悦此行的第一站便是铁匠铺，先前就有打算购置一柄趁手的刀刃。kXXwU
她踏入这家简朴的铁匠铺的时候，阳光正好从半开的门扉斜洒进来，这铁匠正忙活着给附近的村民修着铁锅，如果不是墙壁上挂着的闪着寒光的兵刃和弥漫着的铁和火的气息，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kXXwU
“小姑娘，是来挑兵器的吗？”一位满脸络腮胡，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羁的铁匠师傅从火炉旁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他显然没把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放在眼里，以为她只是来逛逛，或是为家中兄长代买。kXXwU
紫悦没有注意到铁匠玩味的眼神，她的目光在各式各样的刀器之间游离，然后挑了一柄顺眼的，颠了颠分量——kXXwU
紫悦在手中舞了几式刀法，铁匠便见到那沉重的长刀居然被她单手提起，刀法没有一丝由于沉重的刀而产生的迟滞感，刀花擦着她的身体和炸了毛的小狐狸过去，随意翻转舞动，轻如无物。kXXwU
“就它了。”紫悦对着铁匠说道。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铁匠的眼神从玩味得带着笑意，一下子变了脸色，肃然起敬。kXXwU
一开始还在为难她的铁匠顿时变得恭顺，很快不再刁难这位天生神力的姑娘，暗叹着“人不可貌相”将这位祖宗送出了门外。kXXwU
紫悦穿过小巷和大街，又一路打听来到了此地的裁缝店，换取了一身足够派头唬人的装束，将她的相貌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路上又忍不住四处瞧了瞧，买了些许首饰，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不知为何总是很吸引她的注意力。kXXwU
这一趟下来结果就花了快十两银子，剩下的钱可能只够吃几顿饭了。而时间也快到了晌午，正好找一个酒家歇歇脚休息一番。kXXwU
一人一狐步入一家看似古朴而雅致的酒家，门楣上挂着雕花木匾，简单地题着“雁南客栈”四个字，店内的装饰简约却不失格调，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饭菜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kXXwU
紫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朝窗外瞧了瞧，不算宽阔的大街上时不时有行人经过，喧闹的人声像是突然被隔绝一般，只有些许透过这小小的支摘窗，漏进了这座靠窗的方桌。kXXwU
而酒家内却要恬静不少，这里大多都是往来的客商在此地歇脚，只有少许的交谈声在此地扩散开来，见门外来了个背着狐狸的怪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们大抵是很难想象有人愿意将带着狐狸行走江湖的，因此生了些许好奇。kXXwU
紫悦放下了肩膀上的小狐狸，把它放在自己的对桌，拍了拍新买的衣服，满意地坐下。kXXwU
“客官要点些什么？”小二热情地上前，问道，他的眼神还时不时朝着桌上的小狐狸看，小狐狸此时正趴着休息，尾巴一摇一摇，通身雪白，看着很讨喜。kXXwU
紫悦点了两份红烧鸡腿，算了算钱财，又点了些招牌菜，小二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上了菜。kXXwU
小白从桌子上站起来，它嗅了嗅那赤红色的鸡腿，眼巴巴地看着紫悦。kXXwU
“你不吃肉的对吧？对吧？以前我就没怎么见你偷鸡摸狗吃……所以你这两个都是给我点的对吗对吗？”它用只有同样身为狐狸才能听懂的话和紫悦交流着，摇着尾巴像是在乞食，一边的食客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只觉得这狐狸挺有灵性。kXXwU
“我只是不吃生的，所以很少和你一样到处偷鸡摸狗——我都几年没吃肉了，这不得享受享受？这两个都是我自己吃的。”kXXwU
说完便夹了个鸡腿朝自己碗里放去，小白绝望地快哭了，它说道：“你好金贵，只吃人类吃的熟食！你清高！你化形以后都不带我玩了！”kXXwU
紫悦夹了个鸡腿给它，周围的食客见到这位姑娘给畜生吃这么好的，脸色巨变，难怪这狐狸油光发亮呢，原来是天天吃香喝辣，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般富裕，也许正好是哪家的小姐自个儿溜出来玩。kXXwU
紫悦也在边吃边环顾四周，注意到店内除了她这样的独行客外，还有几桌是结伴而来的旅人，他们或低声交谈，或高声笑谈，气氛融洽。紫悦心中暗自思量，或许能在这市井之中听到些有用的消息。kXXwU
她的观法让这些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在另一个靠窗的桌子上，两个江湖人打扮的汉子在低声交流着。kXXwU
紫悦这么一听，她顿时联想到了自己在山中发生的事，这四处一听，她才发现不少本地人都在留意这件事。kXXwU
“那笔赏钱真有人敢接啊？也不怕没命拿，且不说这妖除了朝廷那里有听说过，可谁都没见过，这样进山去找，这不是在碰运气嘛！”kXXwU
“敢下这么大悬赏，也算是豪门了，像这里这种小地方哪见过这么多钱？恐怕是老陈他迷糊了吧。”汉子摇了摇头，“这么多天都没个音讯，再有两日，恐怕真遇难了。”kXXwU
“据我所知，那是他徒弟给他揭的……老陈头这么多年也不是啥榜都揭的，更不是贪图财货的人，穷日子过惯了，也就偶尔才来这酒家和大伙儿聚聚。”kXXwU
汉子喝了口闷酒，说道：“老陈头识人不明啊，这弟子乱弹琴么不是？”kXXwU
“这弟子家境殷实，也不知是哪个大家族里溜出来的。”另一个看着更瘦削的年轻男子说道，“这小伙子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跟着老陈的……”kXXwU
这两个汉子听起来像是同样靠着委托的悬赏过日子跑江湖的，和陈景之相识恐怕也是因为委托，假如自己要是还拿着那根铁棍的话，恐怕现在都没法坐在这客栈里安心吃饭了。kXXwU
“俗话说事出反常便有妖，这天下反常之事多了去了，”瘦削的青年喝了口酒，“我看这天下这江湖，本身就是个妖。”kXXwU
“它有什么值得人趋之若鹜的？神功秘典？武林秘籍？还是神兵利器？这些东西和大部分人都没有任何关系，可还是不少人涌进来，而走江湖的又想从里面退出来……”kXXwU
汉子连忙叫住了他的同伴，说道：“慎言！你喝醉了。”kXXwU
“还记得三年前的正魔大战吗？那时天下的侠客、豪杰群英荟萃，可依我看就像一个个玩过家家的孩童般，这些人哪一个配称作侠了？”kXXwU
汉子反驳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赤玄仙子独镇冥州，从而北漠万人不敢进犯中土，难道不算是侠吗？”kXXwU
“你只见她独镇幽州，你也不知，她算哪门子独镇幽州？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你说她那赤玄门当年京城保卫战之时，她怎么助皇帝北狩去了……”青年轻笑一声，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她算哪门子侠？”kXXwU
“那不平剑孙平仗剑行天下，伸张道义，路由不平拔剑相助，天下豪杰无不称颂……”kXXwU
“豪杰称颂？呵呵，收点银子的事，你没听说孙平常常滥杀无辜，只为心中不平？有大义而忘小义，不平剑，不配为侠。”kXXwU
“碧水山庄的庄主乐善好施，百姓多有称赞，每逢灾年，便救济不少百姓，可为侠客？”kXXwU
“你也不知，他家占地万亩良田，每逢灾年又倾吞不知多少，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成他的佃户……海天一色接苍茫，万顷波涛涌四方。极目远眺心自阔，胸怀天地任翱翔……真是好诗句啊！只可惜，那是他看着徐州水患时那浩渺烟波，诗兴大发而吟咏的。”kXXwU
“那你说，他们是什么？这天下那么多豪杰，谁可当侠？”kXXwU
“没有侠。你看这些出身华贵之人，哪有人经历过什么疾苦，他们只为名利罢了。从此以后，这江湖之间只有弱肉强食，他们就是这个反常的江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妖！”kXXwU
“他们是仙，是山中人，人们说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就只有仙，不只是江湖，人人都想成高高在上的仙，然后将过去的自己狠狠踩在脚下。”kXXwU
“那些在逼仄狭窄的世道里拔剑的人，才是侠。所以这世间，没有侠，你我也不是侠，在我看来，只有老陈头……才是侠。”kXX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