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对于江湖的讲述从轻而舒缓变得重而高亢然后又回到了慢而沉着的时候，整个酒馆都静了下来，他们的呼吸声也与那些讲述变得一样，仍由那些秘史静静落在了酒馆的青石板地面上。43GSm
“如果一个人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他就不会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标榜自己，不会去要求别人也达到这个境界，老陈头看得透透的……”43GSm
“老陈头有这么高尚？须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要照你这么讲，他可为圣人了。”一位书生坐在这二人的后侧，听到青年这么说，不由得一笑。43GSm
其他的人也哈哈大笑起来，欢乐的气氛洋溢开来，无人再去关注这些叛逆的言语，将注意重新放在了那些色彩丰富的菜式上。43GSm
小白正试图把整根红烧鸡腿的骨头都给咽下去，但它费劲的模样并没有让人引起怜爱的注意。它听见一阵欢笑，疑惑地抬起了头——然后将这欢笑和甜滋滋的美味一同咽下。43GSm1
“难……难怪你不吃生肉啊。”它砸吧着嘴，然后在餐桌上打了个滚，袒露出柔润的肚皮，“人类的熟食吃过以后就再也不想吃生肉了。”43GSm
过了一会儿，它又站了起来，对着紫悦气鼓鼓地说：“你什么时候吃过的！都不给我分享一下，你好坏呐~”43GSm
紫悦不知道该怎么和它解释这件事情，于是她把目光放在一边，看向了人来人往的大街。43GSm
“有一点那个青年说对了。”她的声音不大，但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43GSm
“这整个江湖，就是个城，有的人想进来，有的人想出去……”43GSm
小白接着啃它的骨头去了，咂吧咂吧的声音在酒馆中变得清晰可闻，就像她记忆中的老鼠啃食那桌角的声音。43GSm
她思索着，这一幕大概在哪里见过。无数的画面翻过了她的脑海，然后终于从模糊得不成样的画中拼凑出了出来。43GSm
那时，女儿大概只有满月大，妻子总爱背着抱着女儿，也不嫌累，每当她想抱的时候，自己那粗糙的手臂和坚硬的臂弯总会弄哭她，于是只好又还给妻子哄好，用东疆的孩子每夜都会听着入睡的摇篮曲哄着她轻轻入眠，月照在她们的脸上，随着清风时不时飘过一阵幽香。43GSm
这是偶尔的恬静时光。后来他毅然决然地离开她们二人的时候，那幽香还是让他时刻多月重新回到妻女的身畔，女儿已经能下地走路，他听闻妻子险些哭瞎了眼，又差点在一次高烧里变成哑巴。43GSm
他的欲望在这一刻膨胀起来，他决心要将妻女带在身畔。43GSm
现在那轮月色仍然挂在天空，一年都可以看见一次，但那记忆却如那幽香一样时不时提醒着她。43GSm
紫悦从囊中取出了香囊，淡雅的绣画像镌刻着的雕像，细密的针脚如排列整齐的山林，她感觉有一种回声穿过了时空撞在她的耳膜和心间，产生了名为记忆的涟漪。43GSm
小白又蹭上了紫悦的肩膀，在她身上玩着梅花桩，它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啊？”43GSm
这座三面环山小村庄是个避世的好去处，它显得平凡了些，然而翠绿的山和带着清香的空气让这里变得不平凡起来，所有的人家都临近河边，取水边界；街道、梯田，井然有序，每一分炎热都恰到好处少，每一分阴凉都恰到好处地等同，它是一个闭塞的乐土，鲜有世人打搅。43GSm
而闭塞的小村庄从未如今日这般热闹过，刚刚送走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姑娘，现在又从外面来了一队佩刀的武人，他们冷酷得和激荡起来的烟尘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他们的服饰要比所有人在城中见过的那些新年才穿上的新衣服还要整洁、柔顺一些，当然比不得刚才下山的那姑娘。43GSm
全村的人都躲了起来。好奇的孩子们被各自的父母紧紧拽在身边，生怕他们溜了出去。43GSm
所有人都带着疑惑，但恐惧胜过了好奇心，那些兵器叮当作响的碰撞的响声就像是送葬时的锣鼓，震耳欲聋，所幸他们一言不发也没有在此地留宿……43GSm
要不然，那些侠客保不齐会将那住户大卸八块，让这些佩刀的人留宿本就是一件十分可怖的行为。43GSm
在这支怪异的队伍上山之后，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打开了房门，将脑袋朝外探，随后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外。43GSm
他们大部分人都在讨论一件事，有的人家被敲开了房门，这群武人朝他们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老者，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同上山？”43GSm
但恐惧驱使了每一个村民让他们不想节外生枝，他们不约而同地摇头——不过实际上他们也没见过。43GSm
他们打听的人正是他们的小公子，那个跟随着陈景之进山的十来岁的孩子。43GSm
小公子的出行是有预谋的，这的确让他的父亲惊慌了一会儿，然后便派人追着他最小的儿子而去，他甚至清楚他的儿子为何要去江湖里闯荡。43GSm
委托就是他下达的，只为让人杀了陈景之，然后带着世界观破碎的小公子回来，然而一连过去数日，派去的人始终没有音讯，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总不能这山林里真有什么能伤人的妖怪吧？43GSm
于是，等了数天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的他们终于决定进山搜寻。他们的心中已经是一片死灰，纷纷作着最后的打算，假如小公子遭到不测……43GSm
日头转了个弯，钻到了山的后方，阴凉又一次覆盖了整座小村庄，山林中传来阵阵嚎叫，分不清是何种动物的叫声。43GSm
走出酒馆之后，已经是下午，天色很亮，不少行人在路边的阴凉处休憩，时不时扇动了两下自己的手掌，试图带去一丝清风，但这种行为变成了徒劳，风带着同样的炎热吹过他们的垂着汗珠的脸颊，他们不得不大口喘气来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43GSm
紫悦气定神闲地在扑满阳光的小巷里中穿行，那样的闷热似乎没有给她带去一点点困扰，穿着短打劲衫的人们眯着垂挂细密汗珠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奇妙的组合——43GSm
“看那娘们，看着就好生养，这屁股这身段……但是她不热吗？”43GSm
紫悦没有理睬这些话语，她对小白轻声说道：“小白，我们要去找一个人。”43GSm
“嗯？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人类？你不会要找人……报恩吧？千万不要想不开啊！”43GSm
“……我没事找人报恩干什么，我只是要找回我的过去，还有……”43GSm
在五年之前，江湖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中土正道只有三个门派，传承已久的佛门和道门中，以觉渡和太玄为首，而剩下的一个却是最近数十年才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武当。据说太玄和武当还有过恩怨，只是同为正道，又不好在明面上翻脸，毕竟同为道门，只是私下里弟子们有些争斗。43GSm
紫悦闭上眼睛细细体会，她感知到许多气味，它们仿佛是交织在紫悦视野里那样清晰可见，被她达到8级的观法捕捉，能够让她想象出整片城镇中的景貌。43GSm
她这些气味像是杂糅的线团，沾着不同的片段，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她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因为此时还有客人要来用饭，那是来自酒家后厨正在忙碌时葱姜刚进入滚烫油锅里的气味；她能闻到劳力之人的汗臭，听见在不间断地喘息声中汗水滴落的声音；她也能闻到鲜血的味道，还伴随着城中某处突兀响起的重物砸地的声音。43GSm
她把这些抽丝剥茧，取出那一根沾染着药香的片段——那应该是一家药店，各式各样的中草药的香气正随着距离的缩短变得渐渐清晰。43GSm
其中有几味药是连她也认不出来的，她只能分清楚白芷等常见的用作香包的中草药，但还有一味药……还有一味是什么……43GSm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闭上眼细细体会着——陈皮的甜香和清新，金银花的淡雅和花香，檀香的厚重和幽远……43GSm
没有她想要找的，那种深沉和忧郁的香气，那种总能让她勾起回忆的香气。43GSm
药童疑惑地看着在药店前停下，闭着眼睛细细体会着的女子，她盘着妇人的发髻，黑紫色的长发如他见过的最昂贵的绸缎一样泼洒在姑娘的背后，她很好看，就像她身上的气味一样，令人沉醉。43GSm
尽管小药童早已习惯了各式草药的味道，他还是能隔着好远闻到女子身上的幽幽的香气。43GSm
紫悦被这个声音唤醒，她现在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香囊给这个药童看看。43GSm
药童看着女子缓缓簇起的秀眉，仿佛心被挠了一下，现在她的气质和那丁香一样了，他不由得关心地小声地问：“夫人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可以悄悄附耳过来……”43GSm
“请你帮我看看，这个香囊除了白芷、丁香之外，还有一味是什么？”43GSm
小药童迟疑地接过了这个香囊细细地闻了闻，那清香随着吸气涌入肺腑，让他感觉一阵爽利，但……43GSm
“我找师傅帮忙看看，您等等。”小药童带着香囊走入了屏风后侧，一个身材瘦削、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人从那里走了出来，腰间挂着药囊。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但仍然温和。43GSm
他拿起香囊，轻轻嗅了嗅，陷入了沉思，然后突然一笑。43GSm
“闻不出来，我不怪你，这味药十分罕见。”他摸了摸弟子的脑袋，接着说道，“它叫……”43GSm
“老娘我终于翻到了，这东西整个大陆都没有的！只有海外客商才会带来一些，难怪怎么连我都想不起来。”43GSm
鬼见愁拍了拍平坦的身材，长舒一口气，她还以为自己把医术还给自己师父了呢。43GSm
她看起来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她瘫坐在还有些滑腻的地面上，一卷一卷地翻着草药，最后终于在一本《本草纲目》里找到了这味药材。43GSm
她合上了书册，登得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踏着“迷踪步”消失在了鬼楼里，速度之快，甚至难以用目光捕捉。43GSm
“修干柔茎，细枝弱根，繁花结实，严霜弗凋。收采幽杀，摘去枝叶。入袋佩之，芳香甚烈。与今之排香同气。”43GSm
过了一会儿，这名中年人又开口说道：“这种花，只有在东疆这种海商较多的地方才会有，再就是有钱的权贵，他们可能会喜欢这种芳香。”43GSm
他把香囊还给了这名女子，他同情地看了看这个盘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令人心碎的故事——这姑娘定是与一个混账公子哥有一夜的恩怨，又或者与一位远行未归的海商有不解的缘分……43GSm1
“唉，姑娘，商人重利轻别离，还是莫要太放在心上了。”43GSm
自己的妻子来自哪里，这个问题好像她前世也不知道，岑紫总是含糊其辞，她又联想到那首东疆的摇篮曲，于是有了决定。43GSm
不过她没有在意这些，转而拍了拍小白的背，她说道：“我们去东疆一趟吧。”43G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