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时不时飘过带着灰和红的阴云,在像一片斑斓的鱼群,游动着翻涌着经过天上那还不算明显的月色,夕阳将这一切又带上一层粉蓝,也将这高大林间树叶烧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金色的玛瑙,在随风滚动着,惊起一片又一片的乌鸦。40vs4
树木是一种喜欢天生就喜欢攀岩的生物,它们喜欢在悬崖峭壁上生长,就像是捉妖人常常在家乡那绵延不绝的山林之中见过的悬棺。40vs4
捉妖人的背上背着一柄剑和一柄手弩,随着马的颠簸在她黑色的斗篷里碰撞,她仰着头观察那天上盘旋着的乌鸦,时不时根据地形、森林的密度和峡谷调整自己的站位,她的马听话地没有动弹,打着响鼻。40vs4
世家豢养的武人们不耐烦地看着她,他们感觉自己在等着盐块在水中慢慢融化那般,心头被那越发咸腻腌得越发焦急,他们的目光在捉妖人那柔软似水的面庞上游走,不善地看了看女人同样柔和的身段,又收回了目光。40vs4
“大人……您看出什么了吗?”王易是这帮武人的头头,他终于不耐地问了身边的捉妖人,这位他特意请来帮忙找寻小公子痕迹的女子。40vs4
这位来自镜异司的捉妖人跟着这群来自世家的武人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没有言语,她旁若无人地扭了扭自己的腰肢,缓解了一下骑马的酸胀,那饱满果实的线条在腰肢上闪动了一下,和她身上那繁复的妆花以及飞鱼纹一起,纷繁的线条让在场的所有武人惊心动魄了一下。40vs4
“这些飞鸟不会无故地盘旋。”她简单地回答了王易的疑惑,然后又开始下意识地抚摸起脖颈上垂挂着的梨花木雕饰,“接着走吧,不要走大路。”40vs4
她率先骑着马走在了前面,离开了由人走出来的山间小径,转而从山势平缓、底部干燥而布满灌木和腐烂枝叶的灌木丛中挤进去,拔出了背后的剑,将身前阻碍着她的树枝砍散,王易有学有样地跟着她,走进了密林之间。40vs4
她追踪着五感可见的一切痕迹,终于来到了一片斜坡之上,这里是一片空地,她蹲下身,细细检查着这里的一切,一边自言自语起来。40vs4
“蚂蚁在此处聚集,别处没有,也许是血液残留下的痕迹。这表明时间已经有了两天。”40vs4
“树干上残留着箭留下的伤口,孔洞入目三分,是一架手弩。”40vs4
她检查了一番,皱了皱眉,说道:“找不到尸体在哪里……现场被人处理过,此人十分精细地处理了现场,很难找到有用的线索。”40vs4
“尸体……”王易的眉关被忧虑的锁关住了,他只注意到了这个词汇。40vs4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里有人死了,而且死相很难看。”40vs4
捉妖人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衣摆沾了一层泥泞,但她没有在意这一点,简单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冠。40vs4
“除非能找到尸体——无论如何,此人绝不可能将尸体也处理得一干二净,或许分尸了,丢在山间不知所踪。”40vs4
捉妖人将自己的剑重新放回了鞘中,那些蝇虫在她的头顶飞舞,就像一团漆黑的墨,她抿了抿淡红色的桃叶形的嘴唇,将自己的母马牵在手上,朝着深林走去,同时观察着天上盘旋的飞鸟。40vs4
她在前方的密林里等着王易,转过头看着王易,她的眼睛就像铁钎一样盯着王易,使他感觉自己浑身发毛——此时的捉妖人才想起,这位是镜异司的捉妖人,她的气势压得王易难以呼吸。40vs4
“你如果不把事情的全貌告诉我,我根本没法推进——是你说的,这里有妖,害了你们的小公子,可我根本没有找到什么和妖有关的踪迹,反倒是人的。”40vs4
“现场有两种痕迹,被留了下来,一种是无法完全去除的血迹,另一种是战斗时留下的痕迹,除了箭和刀留下之外,那些气的波动也无法逃过的感知。”40vs4
“我想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阴性内功留下的波动呢?”40vs4
江湖上大部分功法由于佛道二派的影响深远,潜移默化之间,大部分留存下来的功法都是纯阳或是混元,而阴性内功除了东疆那只收女子的百花宫和天寒地冻的西川之外,在中土只有只有一种来源——玄冥。40vs4
这是一个杀手组织,号称杀人于无形之间,是近几十年间出现的,他们的杀手好像无处不在,哪怕是路边的贩夫走卒、成名的大侠都可能是这个组织的杀手。40vs4
“你最好把事情的全貌都告诉我,否则直接用扰乱公务捉了你。”40vs4
王易叹了口气,将他熟知的一切娓娓道来。当那离奇到堪称离谱的故事铺满落叶的泥地上的时候,捉妖人好看的眉眼也跟着变化起来,就像跳动着的火焰,又像是宫廷画师的笔触,将荒诞、震惊和轻蔑巧妙地勾勒在她那两汪清泉里,泛着名为困惑的涟漪。40vs4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柳璋自己安排的?只为了给他的小儿子上一课?”40vs4
王易冷汗直冒,他甚至不敢去看捉妖人饱满的胸脯,紧紧地看着那双沾染着泥泞的靴子。40vs4
“呵呵,”捉妖人的笑声像冬日的泉水一样,“你在开玩笑吗?”40vs4
“于是,你觉得是杀手脱离掌控,然后你说……陈景之是杀手杀的,然后小公子被妖怪吃了?你将这一切嫁祸给了妖,然后找了我来?”40vs4
捉妖人安抚了下跳动的梨花木雕饰,将它收起,王易对上那冷得像镜子一样的眼睛,他连忙说道:“但是!玄冥的来信是,任务失败,杀手……同样殉职了,他们没法确认目标是否死亡,因此支付了违约金……”40vs4
“所以你觉得是妖?”捉妖人玩味地看着低声下气的江湖人,这些原本目中无人的武人自以为傍上了大腿,而今这却成了烫手山芋,还想在她的面前狐假虎威……40vs4
王易正打算边界什么的时候,他却听见捉妖人说道:“外人都以为我们镜异司的捉妖人只是皇帝的一柄刀、一柄工具,可别忘了我们本就是清除妖异的,这才是我们老本行——有件事还真给你说准了。”40vs4
“怎么会没有听过?江湖人都知道这种杀人于无形的秘术吧?”40vs4
当年那场巫蛊之乱,险些叫天下翻覆,天寿皇帝正是被此术所害,从而在民间被人称为夭寿皇帝,后来武德皇帝登基之后,株连报复了大量的官员,无数政治上层人员被杀,动摇国本,大乾从此由盛转衰,如今正是顺治皇帝当朝。40vs4
据说,天寿皇帝死时,已经变成了某种人形的怪物,通身长满红毛,头生鹿角,手作五爪,背生双翼,没有灵智……40vs4
这是一种将人化为兽的秘术,也正是因此,镜异司成立,从此拘拿天下妖异,江湖之中妖异之事渐渐平息,后来渐渐化为皇权的利刃。40vs4
“事出反常便有妖——这句话就是说,反常之事便有妖异,化人为兽,六月飘雪,百花齐放,不翼而飞,口吐人言……这些案例,想必你都有所耳闻,那么你听过化妖吗?”40vs4
“和那场化人为兽的动乱相反的是,这种妖异之物却是化兽为人,它并不常见,我们镜异司都没怎么见过,民间却常有传闻,甚至编成了一部志怪小说……”40vs4
“欸,这种我听过啊,那不就是话本里面的那貌美蛇精……”40vs4
那些龌龊的故事让捉妖人俏脸一红,她一脚把王易踹的老远,她骂道:“少和我分享你被窝里天天读的‘春秋’。”40vs4
“额,是是是是……”王易满身泥泞地从地上爬起,就像一只花豹,他又惊叫起来,“哦!在那小村落里打听过,有个身穿紫裙的姑娘,从山里走出来,我寻思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穿着紫衣服还穿着裙子徒步野游,背上蹲着个狐狸,甚至还是最难爬的反向登山,要不然怎么会从这小村里出来?我当时还以为是小孩子骗我呢,问的别人都说啥都没看见。”40vs4
“反常便是妖,这还不够反常吗?”捉妖人说道,她摸了摸手中跳动着的梨花木雕饰,这是能让镜异司的捉妖人搜寻妖异的道具,从刚才山下的村庄,一直到现在都在跳动个不停。40vs4
“所以,我歪打正着,真的有妖?”王易不可置信地说道,“没想到小公子此行为了找妖,还真是……”40vs4
“你们都以为是闹着玩的,结果他不仅找到了妖,还可能给你们找到了大妖。”40vs4
捉妖人玩味地看了看这个世家大族的家丁,她说道:“这对你而言,重要吗?”40vs4
“姑娘是要去东疆?”这名中年的瘦削的郎中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了正抚摸着宠物的紫悦。40vs4
“姑娘可知,三年之前,东疆遇上了一次海难,从此之后,商贸之事不再像往常那般繁荣;如今,那里更是遭了倭乱,姑娘现在过去,恐怕不是什么好时节……”40vs4
“姑娘有所不知,自打顺治皇帝重登大宝之后,这天下便怪事不断,”郎中压低了声音,“据说是景德皇帝失德,惹了天怒,如今顺治皇帝重登大宝……”40vs4
“这和皇帝失德有什么关系?”紫悦从来不信这种神鬼之言。40vs4
眼见这套说辞居然没能骗住这个姑娘,于是他道出实情——40vs4
“额,据说是之前景德皇帝想改漕运为海运,自那海难之后,倭乱又爆发了,如今顺治皇帝重登大宝,又以倭乱为由下令片板不得下海……”40vs4
紫悦心领神会,露出了意会的神色——原来是这两兄弟把两边都得罪了一遍,说道:“那就不奇怪了……”40vs4
紫悦倒是好奇起来,她问道:“你怎知我要去东疆找人的?”40vs4
郎中微微一笑,他心中早有盘算——这女子定是海商的夫人,或是某个公子一夜的情缘,听闻只知自己的郎君留下了这个香囊,却不知去了何处,因此决心独自去东疆寻人,可一个姑娘家家的,这怎么合适呢?40vs4
先不说路途遥远,倘若一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那可就不是一个人的不幸了,若是夫人还有身孕,那是一家子的不幸啊!40vs4
然后他用这样的方式,劝告这女子莫要远行,好好留在家中,哪知道紫悦听了这番话之后,怒意便升腾起来。40vs4
想到这里,她正欲动身的时候,却又问了句:“先生,五年之前,可曾见过带着这种香气的女子来过这里?”40vs4
她不抱希望,但又残存着一丝念想,但当她见到郎中的眼神明显开始泛起回忆的波澜的时候,她连忙带上了一丝急促地补充道:“她带着一个女儿,大概这么高,那天还下着大雨!”40vs4
回忆像是一种牢笼一样锁住了中年人的思绪,这使得他不由得记起了一个美丽的象征,当时的女子就像是水中淡青色的漂浮着的水母一样梦幻,她的妆容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但那五官却仍然像画上去的一样好看,那精心描摹的眉和眼,毫无生气,像是死了一般;她的嘴唇在湿润的雨里像是干裂的树皮。40vs4
她是被自己的女儿拉着过来的,当时她仍在淋着雨,发着高热,因此这个郎中记忆犹新——郎中的想象力一直都很丰富,他能从所有的来到药店中抓药的人身上闻到各种各样的故事,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40vs4
这是谁人的遗孀,又或是被和离了的夫人,因为她那悲伤正如那场雨一样令人难过,郎中同样记得那可爱却懂事的小姑娘。40vs4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无奈凄凉的眼神,尤其是当一个国色天香的女人被该死的离乱害残了的时候,那种眼神会变得更加毫无生气。40vs4
他从这种牢笼上挣脱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一双同样的眼睛,同样的国色天香,同样的悲伤,但这只眼睛不一样,她还有生机。40vs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