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同僚,”女神捕喊了一句,“这女人先给你照顾着,我来对付血鬼。”42nf5
陈拙从一堆落叶中探出脑袋,他浑身都沾上了一层泥泞的土,肩膀上来带着几片湿哒哒的落叶,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这落叶跟着他的身躯一颤一颤,就像垂暮的老人。42nf5
“你受伤了?”沈梦如问道,“到一边好好躺着,剩下的交给我就是了——还有那只烦人的狐狸!把它从我的身上拿走!”42nf5
从刚才开始,这只炸了毛的狐狸一直在拒绝自己的触碰,还在试图还击,虽然这看上去很讨喜,但神捕的心中隐约的猜想让她不得不提上一分警惕,让她惴惴不安。42nf5
在将昏迷的女子和狐狸安置好之后,她才将目光放在了那滩正在流动的鲜血上,因刀法而受伤的42nf5
血鬼无头的身体重新从地上爬了起来,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脑袋,安在了早已断裂了的脖颈上,痛苦地嘶吼着。42nf5
一阵血风扩散开来,带着难闻的腥臭,沈梦如连忙遮掩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屏住呼吸,血鬼一手持刀一手握着自己瘦小的头骨,它的刀法变得杂乱无章,也正因此,这种毫无章法的刀才令人畏惧。42nf5
沈梦如的腰像软剑一样弯曲,刀锋擦过了她的小腹,沈梦如顺势一个后翻,重新拉开距离,一脚踏在早已被切成两半的树上,干枯的树皮和蜿蜒的年轮随之一震,她像剑一样刺了出去。42nf5
镜异司以善用长弯刀著称,一柄绣春刀令江湖震颤,作为镜异司的神捕,善用软剑的她是个异类。很多同僚都问过她为何不用绣春刀的时候,她总是用手中的剑去和同僚们讲道理,让他们心悦诚服。42nf5
她的剑绕过了血鬼的刀,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刀的格挡,挑开了层层的血雾,一抖剑花便在血鬼的身上留下了无数伤痕,又轻飘飘地接力远离,就像一只燕子。42nf5
血鬼发出阵阵凄厉的嚎叫,那叫声在空旷的林间回荡,更添了几分阴森与恐怖。它的眼中闪烁着不甘与疯狂,仿佛要将眼前的敌人吞噬殆尽。然而,沈梦如的动作却愈发敏捷,她的剑法如同流水般灵动,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血鬼的疯狂反扑。42nf5
正如《捉妖笔记》中所说,她没法像紫悦一样直接和血鬼战斗,与这等怪物缠斗,不可有丝毫大意。她利用林间复杂的地形,时而跃上树梢,时而穿梭于灌木之间,不断变换着攻击的角度与节奏,让血鬼难以捉摸。42nf5
这是一门流传自古之越女的剑术,是最适合软剑的剑术,据说其灵感来源于妇女在河边捣衣的场景,这一剑就像是让轻纱在水中飘舞一般,搅乱了水中的一片月色,她的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每一次挥斩都伴随着凌厉的剑风,将周围的空气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破碎的琉璃。42nf5
这一剑不在于杀敌,而在于压制敌人,届时四面八方都是剑影,避无可避;而在此时,这一剑则是为了让血鬼遭受到更多的伤害——42nf5
她的剑是带着银的,来之前也涂了些许动物尸油,这一发千击的繁复剑光一下子让血鬼满身伤痕,它的恢复速度明显变得更加缓慢,逐渐显露出疲态。42nf5
紫悦看到了哭成一团的朝臣,看到了被吓得毫无血色的景德皇帝——当时他还没有登基,只是一介小王;所有的大族、商铺、富户都在收拾行囊,京城的城门外排起了长队,争先恐后地背着包袱行李,带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逃命。42nf5
她看到了残破的城墙,站在那城墙上能看见远处的烽烟,风中还残留着火药和灰烟的气息;她看到了哀嚎着的流利失所的百姓,他们都是失去了自己亲人的可怜人;她看到了悲痛欲绝的母亲,刚刚才听说一场离奇的、全军覆没的大败,她的大儿子正在军中,现在她的小儿子又被征召入伍,母亲绝望地哭号除了更多的侧目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42nf5
她看到了他自己,还有和他一样的侠客、志士,他们逆着潮流从江湖走向了庙堂,还有无数勤王的军队,让兵部尚书文毅得到了最大范围的支持,朝廷的南迁之议彻底平息,言“迁”者该斩。42nf5
紫悦知道,自己正在做梦,那种光怪陆离的梦境就和她清晨时透过露水看到的扭曲的世界一样。42nf5
“张兄,”身后的男子声音沉着,像是山一样稳,他看起来也像是一座山,一座孤寂的远山,“这天下甚是奇妙,人情世故,呵呵……”42nf5
“前些时日,文毅在朝堂上掷地有声地说了句:‘建言南迁者,杀无赦。’自那之后,那些纷纷转移财产、子女家眷的大臣们纷纷表态,慷慨陈词,绝不退后半步,那建言南迁的人叫陆鸿,他灰溜溜地离了朝堂后,想向自己的‘至交好友’吐露心酸。”42nf5
“他的至交好友知晓了来龙去脉,安慰了他,但之后又在朝堂上狠狠痛批了陆鸿,把陆鸿骂的狗血淋头。”42nf5
“看吧,这就是人情世故。你落魄了,人人都来踩你一脚,你发达了,大家都来巴结你,江湖,庙堂,有什么区别呢?”42nf5
“要不怎么说这是江湖呢?这种人才会做人嘛,哪像我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区区一个混迹江湖讨生活的蠢蛋罢了——我看我和路边的乞丐也没区别。”42nf5
现在的生意很不景气,搞不好还会把小命交代了,那些江湖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尽管如此,“我”和“沈兄”还是找到了个小酒桌坐下,八月的风还是带着些许热气,不时地吹拂着周围的树叶,隐约间能听见金铁交错之声。42nf5
“张兄,像你这般洒脱的人可真不多见。”沈喝了一口小酒,和“我”碰了一杯。42nf5
“可别吹了,先前在战场上,还仰赖你帮忙,要不然早成具尸体了。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42nf5
“这你也能忘?我说了,我是镜异司,将来最强的神捕,沈刀孤!镜异司平日里情报收集、缉拿要犯,也处理江湖上的妖邪,知道点朝堂上的事不难。”42nf5
“要不是这场战事,害,不聊这个了……你镜异司消息这么灵通,你说说,二十万大军,是怎么全军覆没的?”42nf5
“你救我一命,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我这样的人,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42nf5
“这个好说,这些娃儿……”沈看了远处正坐在地上发呆的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在这场京城保卫战里,救下的第一个孤儿。我要他。这就是我要的报酬。”42nf5
“我”欣然答应了,在那之后,“我”救下了一个女孩。42nf5
这个满口操着蜀地口音的小女孩在“我”背上哭着喊“爹爹”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42nf5
她的父亲是蜀州有名的剑侠,一手“化骨柔剑”用得变幻莫测,平日里他带着自己的女儿浪迹江湖,这段时间好巧不巧地就在京都附近。42nf5
沈兄的请求,是合乎情理的,也符合江湖道义,被救过的“我”自然需要按照“情义”,偿还一个报偿。42nf5
我没去问为何,对我而言这不重要,至少他提出的要求本就是我想做的。42nf5
我应允之下,心绪却像是乱云翻飞,当我重新踏入京城那波云诡谲的庙堂、硝烟未散的战场的时候,在断壁残换里我找到了一个操着蜀地口音的女童,她声声哀泣,摇着重伤的父亲,她凄切的哭声和蜀中剑侠“化骨柔剑”的生命一样,如夜风里的烛火,忽明忽暗,随风摇曳。42nf5
其父,蜀中剑侠,以“化骨柔剑”名动江湖,剑影流转间,万物皆可化于无形。然时运不济,父女二人恰逢京都之乱,剑侠之影,终也难逃乱世洪流。42nf5
那烛火突然明朗起来了,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回光返照。42nf5
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过是些老套的生离死别、临了托孤,我连忙堵住他的话头。42nf5
“我带你们走,离开这里。”我说道,连忙打算背起他们。42nf5
但我的努力终究还是徒劳,这片梦境像是活着的兽,源源不断的夷兵是它交错纵横的牙,斩之不尽杀之不绝。42nf5
终于,剑侠的气变得淡了,那明朗的烛火终究还是化成了一点火星,倏地不见。42nf5
“世事无常,人力有尽——兄弟!我不怪你,带我女儿走吧。”42nf5
我只能怀抱女童,穿梭于战火纷飞的断壁残垣,能尽力护持眼前这脆弱的生命。42nf5
我带着她在一处幽静的民宅躲避风雨,女童依偎在我的身侧,对她那般好的父亲离世,她应该感到伤心,可她的眼神呆呆愣愣的,分明是一副想哭都哭不出来的样子,想必是泪在心底就流干了。42nf5
我将女孩交给沈兄之后,趁着夜色深沉,一个人重返那片被战火肆虐的土地,尘埃和灰烬让这片土地蒙上一层死寂,而在这片死寂之下,我按照记忆摸出那柄剑侠的遗物。42nf5
化骨柔剑,即使蒙尘仍然透着绵绵剑意,多么感性的剑,就像一个蕴含着无限柔情的女子。42nf5
而小姑娘呆呆愣愣地看着我,就像先前那样,她的脸色更显苍白。她和我对视着,直到在某个瞬间,她的眸中像是有微光闪过,直到那种缅怀和哀伤变成嚎啕大哭,将鼻涕和眼泪一并擦在了我本就肮脏不堪的裤脚。42nf5
紫悦迷茫地睁开眼,她被安置在一边,靠在一颗树边,小白正坐在她的腿上,关心地看着她,她伸出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42nf5
紫悦看了过去,这个男人穿着破碎的飞云服饰,根据她刚才在记忆中得知的——42nf5
“飞云”、“飞鸢”、“飞鱼”,三种捉妖人的等级,此人正是“飞云”。42nf5
紫悦重新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早已被血风锈蚀的铁刃,从地上站了起来,尘土沾满了她灰色的衣袍。42nf5
“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会儿?交给神捕大人就行了。说来奇怪,沈大人的负责范围不在这儿啊……”42nf5
她心想:神捕……应该不会见面就杀我吧?总不能就是一路追着我过来的吧……42nf5
女神捕大人正平举着长剑,在血鬼越发疲软的攻击下躲闪着,好像空中飘飞的雪花,想要抓住却又消失不见。42nf5
但沈梦如同样中了血毒,她分明感觉到自己体内越发强烈的欲望,之所以还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完全是出于神捕的身份的顾虑。汗珠浸透了她的额前的长发,紧紧贴在了鬓角和脖子上,闪着莹莹的光。42nf5
“血鬼的明显体力不支……为什么还能动弹?”她疑惑,这种毒量它不该还能动弹……42nf5
“难道说……”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可就在此刻,血鬼发出凄厉的嚎叫。42nf5
尽管它的动作在尸油和银的作用下逐渐迟缓,不堪重负,可偏偏还在地上爬行着。42nf5
重新醒过来的紫悦身形一闪,逼近了血鬼,扑哧一刀扎入了血鬼的胸膛,将它定在了树干上,它还在挣扎,想要摆脱这样的封锁,于是它并没有试图拔下这柄长刀,而是不管不顾地让自己的身体分为两半,从而解脱出来。42nf5
紫悦见状,一脚将它手中的刀踢落,把刀夺了过来,扎在了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上,血鬼顿时没有了声息。42nf5
直到此刻,那血风突然停在了空中,灰沉沉的天顿时破开了一道天光,在这道光柱下,血鬼化成的飞灰还在空中张牙舞爪地跳着丑陋的舞。42nf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