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纪钊愣愣地看着王廷录,“我们今天来这里了,就走不掉了,你若是怕这件事牵连我,大可不必。”40PQz
王廷录看着刘知业缓缓地走出大门,直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他的眼睛仍在看着前方,突然,他说道:40PQz
“我姓王的拎得清,我要是真把海禁给推行下去了,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那些世家大族就该笑多少年!到时候,多出来的田兼并了;空出来的海,全吞了。我们泉州本就全是山和水了,到时候,没法种田、没法出海的百姓,还不聚在一起闹事?我姓王的要是治下出了乱民,那我这官才是真的做到头了!”40PQz
纪钊低头看着石砖,手在袖口里面摩梭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害了你,我不该来。”40PQz
“你本不用来,没你我也一样。我也用不着你来同情。”40PQz
王廷录瞄了一眼纪钊,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为官更是明哲保身,这道理谁都明白,可你纪钊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君子虽不立危墙,可也有句话叫君子谋国小人谋己。太子身边若都是你这种夸夸其谈的人,将来也很难成事!”40PQz
“你说什么呢?!”纪钊连忙站起身来,“可别胡说!”40PQz
王廷录说道:“他们都懂……都明白海禁……可脑子里只有那点利益,我王廷录看得明白。”40PQz
“若你不来,这海禁我也可以做得慢些,多点转圜余地,你来了,这下谁都知道,他王廷录不顾恩情,要去做那党争之人。40PQz
“文毅懂后半句,所以他成了古今第一!而你,连前半句都不明白。”40PQz
“现在我无论做什么,恐怕都做不成了。那文书我上奏了一道又一道,有用吗?没用!内阁催我的公文一道又一道……”40PQz
纪钊望了望那堆放在案桌上的公文,层层叠叠,他一眯眼睛,像是看到了一张张口,组成了一重一重的“官”字。40PQz
王廷录深深地看了眼纪钊,这才说道:“现在走还有什么用?”40PQz
“唉,你之前在哪里,现在就回哪里,就回单宏的军营里去,那里安稳一些,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干!”40PQz
东海边一个小镇上,沈梦如、紫悦一行人找了个客栈住下,这天夜里,月明星稀,初秋的季节还是带着几分热意,紫悦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隐隐绰绰的海面。40PQz
紫悦有些不满,她皱着眉头问了句:“沈捕头怎么连招呼都不打?”40PQz
沈梦如没去理会,兀自说着:“你真打算一个人去探那贼窝?要知道,那里可是个海岛,你若是一个人去,谁来帮你?”40PQz
“你那还能带上谁?算上开船载着你去的老李,其他人也没法帮你吧?”40PQz
“我又不是要冲进去把银蛟帮的人全杀了,”紫悦说道,“我只是想去查探一番,了解他们的动向和布局。我总不可能冲进人堆里,一个人进去全杀了吧?那我不成妖怪了。”40PQz
“银蛟帮近来在东海一带活动频繁,既然有不少渔民和过往商船都受到了他们的侵扰,也一定有不少情报。而且,谁说我就不能找到帮手?我已经有了计划,进退有度。”40PQz
紫悦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坚定与自信,她转过身,目光炯炯地望着沈梦如。40PQz
沈梦如闻言,眉头微皱,但随即又舒展开来,又一次打量起紫悦。虽然看上去温温婉婉,动起手来毫不含糊,她算是见过她拔刀的样子的。40PQz
“沈捕头一副生怕我跑了的样子,怎么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40PQz
“既然你已有打算,我自然不会阻拦。但你得答应我,务必小心行事。银蛟帮的人狡猾且武功不弱,你一人多加小心。”40PQz
紫悦点了点头,轻声道:“放心吧,沈捕头。我武功谈不上精妙绝伦,可要是潜入一个小门小派都要有性命之忧,那我这江湖岂不是白走一着了?”40PQz
“需要我做什么吗?虽然我是朝廷的捕快,但对付这些江湖势力,我或许也能尽一份力。”40PQz
“你的心意我领了,沈捕头。但此行我们更需灵活应变,不宜有大张旗鼓的行动。你若真想帮忙,不如在镇上帮我留意银蛟帮的动向,特别是他们是否有新的行动或转移的迹象。”40PQz
沈梦如挑了挑眉:“一个朝廷出兵剿匪都要三思一下的势力,你真打算直接上?”40PQz
紫悦没有回答,还是看着天上的月亮,沈梦如见她这副模样,也学着她看向窗外。40PQz
“再过三天,三天就成。那时的天气很适合出海,也适合……杀人放火。”40PQz
“这么精准?怎么看的啊?”沈梦如好奇地问道,“真有这么准,那些将军可能都抢着要你呢。”40PQz
紫悦细心地体会着,气在她的感知里流动,组合成了一副玄妙的图景,她能看到这一切,看到三天之后的阴云。40PQz
沈梦如摸了摸窗棂,把脑袋朝窗外探去,海面尽收眼底,可远处却是一片漆黑,像是一个黑色的深渊,那是一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就像人永远填不满的欲壑。40PQz
沈梦如看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你怎么看他们三人说的?”40PQz
“沈捕头,你是捕快,怎么还问起我这个平头百姓了?”紫悦说道,她的秀眉微微蹙起,把一切的不满锁在眉间,“这不太好吧。”40PQz
沈梦如一手支颐,看着下方寂静无声的街道和近处隐藏在黑暗中的群山,树林在黑暗中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在风中摇曳。40PQz
“他为什么要推行海禁,这分明是自掘坟墓。”紫悦心中的疑惑也是很多,可偏偏她怎么都想不明白。40PQz
沈梦如四处瞄了瞄,然后示意紫悦低下身,紫悦把耳朵贴近了沈梦如,只听沈梦如在轻声抱怨:“当年的顺治皇帝,也就是景德皇帝还没登基那会儿,也还算个正常人,可自打回来之后,一直出昏招。你就先不说那到处都是阉人的生祠了吧,先前都盖棺定论的事儿,那一次的大败全赖那阉人……40PQz
“但人为了巴结有时候真是连脸皮都不要。现在顺治复辟之后,有个地方的官给那阉人立了生祠,这事儿本就不地道了……结果皇上看了之后龙颜大悦,给那个官员拔擢了,一跃成为当地‘父母’官……结果别处也有学有样,造就了现在这样的局面。”40PQz
“如果说来,这皇帝还真是……”紫悦一时间甚至没想到有什么词汇来形容顺治。40PQz
“可要说起泉州,这又不同了。虽然说这里的州官王部堂也是靠抱了大腿才上来的,可偏偏清流也对他赞赏有加,说他大事上懂得进退,知道分寸。”40PQz
紫悦疑惑地问道:“既然他选择抱了大腿,那俗话说君兴于此必亡于此,他再懂分寸,拿捏大事,那这海禁的政策,总不见得他能和皇上对着干吧?”40PQz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沈梦如直起了身子,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材,靓丽的曲线在投影在窗纸上,“前段时间,纪钊被调来了泉州,用的是参军的身份,他本是太子詹事,是太子的人!而他,又和王廷录有旧,据说是王部堂算是他纪钊的师叔!”40PQz
“所以……上次我们在村口遇到的那个事情,是这个纪钊让他来调兵的?”紫悦皱着眉头,“也就是说……太子想阻止海禁?为什么?”40PQz
紫悦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她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40PQz
“想知道吗?”沈梦如戳了戳紫悦的腰,后者吓得身子一缩,像一只受惊的猫儿。40PQz
紫悦躲得老远,定定地看着沈梦如,直到窗外的照进来的月色都被阴云掩盖了的时候,她才说道:“你别戳我。很痒。”40PQz
她的小狐狸此时爬到她的腰间,戳起了她柔软的腰肢,被她拎起来放在一边。40PQz
“谁让你那天那么多人面前戳我腰的!我差点没绷住。”沈梦如不满地说道,“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了你这么多秘密了,你也要告诉我一个才行。”40PQz
紫悦沉默着,点了点头——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告诉她的秘密的,于是,在紫悦的注视下,沈梦如缓缓开口。40PQz
她的疑惑在心底打了千百个回旋,最终还是这么问道,她很想直接问紫悦是不是狐妖,这样好早点拿它进京——但理智和求生欲最终还是让她忍住这样可怕的想法。40PQz
相比自己探索真相,询问反倒是一件更加简单的事,但是后者往往意味着更多的代价和付出。40PQz
紫悦在心底松了口气,她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就是在京城认识你的师父的。”40PQz
“欸?”沈梦如眨了眨眼,“原来你去过京城了啊……”40PQz
难道自己的猜测成真了?自己那便宜师父在执行公务的途中,抓了这只已经化形了的狐狸,最后见她修行不易,“于心不忍”之下还是放了她!40PQz
“哦~”沈梦如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40PQz
紫悦见过的那种闺房里小姐妹聊天时露出的神色——她们总是喜欢时不时看着一边窘迫的公子哥聊天,流露出一些和公子哥名字身份有关的音节,时不时提起他的兴趣,可礼教又让他不得发问,让他抓耳挠腮。姑娘们就会看着抓耳挠腮的公子掩着嘴轻笑。40PQz
而沈梦如的笑意又有所不同,不像是那两个小姑娘露出的笑,反倒像是那个公子哥看着两个靓丽的姑娘凑在一起的时候露出的笑容,一种男人都懂的笑,但又有点像看着话本故事里两个心仪的人成双成对后的心满意足……40PQz
紫悦不敢去细想,她只感觉到一阵恶寒,于是连忙后退了两步。40PQz
“欸!你躲什么!”沈梦如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碎了,她连忙委屈地叫道,“像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一样……话说,你什么时候和我师父认识的?”40PQz
紫悦盯了沈梦如好一会儿,才接着回答道:“十九年前。”40PQz
“准确地说,是十九年、五个月、二十一天、五个时辰前,那时,正是卯时,天刚蒙蒙亮。那时,我被沈兄救下了,那时他还不是你的师父。”40PQz
“没有听清吗?是十九年、五个月、二十一天、三个时辰,这些数字相加起来的结果,就是我和你的师父第一天的相见,也就是那时,你的师父救下了我。”40PQz
“你……没有骗人吗?”沈梦如的双肩不由自主地轻颤,如同古木逢春,却并未因生机勃发,而是来源于内心深处突如其来的震撼,“为什么你会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40PQ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