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12年3月7日,对于欧洲大部分的国家来说,这一天和任何一个平常的日子没有任何区别。欧洲的绅士们照样坐在咖啡馆的门口,打开今天的早报,浏览着这个世界的新乐子。3tyj4
他们很幸运,今天有一个足够有吸引力的消息能供他们讨论——凌晨四点,俄国共和政府对波立联邦发起了军事进攻。3tyj4
倘若在前线的波立士兵和俄国士兵知道自己此时的血战不过是千里之外绅士们的笑谈,不知会作何感想。但他们现在是没有这个闲心了,在白俄罗斯地区最重要的工业城市明斯克,波立军和俄军已经展开了全面的交火。3tyj4
新兵葛拉戈夫躺在战壕里,从清晨的第一声炮响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蹲在战壕里整整五个小时了。这五个小时里,俄国人冲上来了五次,每次都被他和他的战友们打了回去。俄国人每次退去后,炮弹都会再度临幸自己的壕沟,大概两个小时后,炮声就会停止,俄国人再次像蚂蚁一样爬上来,周而复始。3tyj4
仅仅一个早上,葛拉戈夫就已经对炮声麻木了。他们在明斯克的工事修得很好,从去年开始,波立军就在这里建立了完备的城防工事抵御俄国人可能的进攻,今天,这些工事终于派上了用场。3tyj4
“十一、十二、十三……”葛拉戈夫躺在地上,看着身边的战友彼得正翻来覆去地数着自己手中的步枪子弹。他把弹夹里的子弹倒到自己面前,一个一个地数着,再装回弹夹里;随后拿出第二个弹夹,再数一遍。3tyj4
“好了,彼得,”组长看到他这样,不由得心生烦躁,出口打断道,“就算你数一百遍,你手上的子弹也不会从20发变成200发的,省省力气吧,等会俄国人又要冲上来了。”3tyj4
听了组长的话,彼得悻悻地把正在数的子弹全都装回了弹夹,挂在自己的腰上,一边放着,一边嘟囔着:“只有20发,先生,只有20发子弹,我最多打死20个俄国人,这太少了,太少了。”3tyj4
在葛拉戈夫看来,彼得似乎有些神经病,他总是喃喃自语,念叨都是要杀俄国人,以及怎么杀俄国人。今天早上的炮击开始时,所有人都是惊慌和紧张的模样,只有彼得兴奋地第一个冲进战壕,拉着他能看到的每一个人,不断地问道:“要打仗了吗?要和俄国人打仗了吗?”3tyj4
如果不是组长及时拉住了他,把他拽到他们组所在的位置,葛拉戈夫都怀疑彼得能一直问到师长那去。3tyj4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枚炮弹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葛拉戈夫下意识地卧倒,一阵巨响之后,葛拉戈夫身上溅满了炮弹爆炸时掀起的泥土,他爬起身摇了摇头,看到离壕沟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3tyj4
“妈的,俄国人的炮弹不要钱吗,”组长也抬起了头,骂骂咧咧地说道,“他们从早上打到现在,怎么也发射几百枚炮弹了吧?”3tyj4
“难道他们的炮弹能从地里长出来吗?”组长拍了拍肩膀上的土,把枪放到一边,拿起了军用水壶开始喝水。3tyj4
葛拉戈夫和他的战友们能如此悠闲,完全拜俄国军队那低得令人发指的炮击精确度所赐。共和政府的部队中只有少部分是沙俄时期的职业军人,大部分士兵和波立士兵一样,都是新招募的,根本无法胜任炮兵的工作。他们打出的炮弹几乎没有一个落到这些危险武器该落到的地方,对于葛拉戈夫他们来说,除了一些噪音,和损失了几个意外被炮弹砸中的倒霉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3tyj4
炮击扬起的浮尘慢慢回到了地面,目光呆滞的波立士兵看到眼前的光景渐渐清楚时,才反应过来俄国的炮击已经停止了。按照往常的经验,很快俄国人又要冲上来了。3tyj4
“好了小伙子们,”葛拉戈夫听到了班长的声音,那是一个比他大了十岁的军士,身体健壮、性格暴躁,总是喜欢用粗话来给他们打气,“那群俄罗斯蛆虫马上又要来了,把这些恶魔和婊子交媾生出狗杂种送回地狱去!”3tyj4
葛拉戈夫对班长的话毫无兴趣,他察觉出了一丝不对,以往俄国人的冲锋来得很快,可这一次,炮击结束已经半个小时了,俄国部队还没有发动进攻。有那么一瞬间,葛拉戈夫甚至认为俄国人已经放弃进攻了。3tyj4
但很快,这种幻想就破灭了。透过硝烟引起的白雾,葛拉戈夫已经能远远地看到俄国人的身影了。灰色的影子透过白雾,排着混乱的队形朝着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葛拉戈夫下意识地高喊了一句,趴到战壕上,拿起枪瞄准了远方。3tyj4
这是俄国人惯用的办法,先让士兵匍匐前进到一个距离足以冲锋的弹坑里,在以班排为单位开始集群冲锋。3tyj4
没有任何命令,甚至没有任何话语,葛拉戈夫所在的班开始了射击。葛拉戈夫把手中的莫辛纳甘对准远处的一个灰影,深呼吸一口气后扣动了扳机——打偏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快速拉了一下栓,继续瞄准刚刚的目标。3tyj4
栓动步枪的速度很慢,但比人的双腿还是快得多。当第三发子弹从葛拉戈夫的枪膛中射出时,那个他瞄准了许久的人影终于倒了下去。在他看来,俄国人的进攻纯粹是送死而已,在壕沟、铁丝网和子弹面前,俄国军队的血肉之躯不过是自己的活靶子。3tyj4
事实似乎和葛拉戈夫所想的一样,俄国人虽然勇猛,但是集群冲锋的效率太过低下,波立士兵可以轻松地瞄准起身冲锋的人群,但俄军在奔跑中的胡乱放枪几乎不可能击中趴在战壕里的葛拉戈夫。当眼前五分之一的敌人倒下后,俄军又一次放弃了冲锋,沿着土山退到了下方。3tyj4
但他不知道的是,从第三次冲锋开始,俄军的目标就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了。他们不再执着于冲向葛拉戈夫所在的战壕,而是用步兵作为掩护,让工兵清理铁丝网和波立军队提前修筑好的防御工事。3tyj4
上午的第六次冲锋,俄国人已经彻底突破了铁丝网,最近的一个俄国士兵距离葛拉戈夫他们营战壕的位置只有不到100米了。最多再有两次冲锋,俄国人就可以冲进战壕,和波立军队展开白刃战了。3tyj4
但葛拉戈夫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了第一次防守的紧张和不安,仅仅一个早上,葛拉戈夫就已经习惯这种工作。和他预想的不同,在战场杀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时期。绝大多数时间,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相貌——甚至无法判断对方是否是人,他只是瞄准一个会动的黑影,开枪,拉栓,再开枪,直到击倒那个东西,然后换一个目标,继续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3tyj4
这么一看,在战壕里打仗和在工厂打螺丝没有任何区别——除了环境差一些、噪音更大一些。3tyj4
俄国人撤退后,战壕里的枪声也渐渐停了下来,班长打开了弹药箱,给大家分发子弹。而葛拉戈夫这一次轮到了去交战区搜索弹药和其它物资的任务。3tyj4
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灵巧地翻出战壕,猫着腰跑到俄国人倒下的地方,在一群死人中搜索物资。3tyj4
步枪和子弹是最显眼的,葛拉戈夫抓起死人身旁的步枪,把它们都堆在一起,又从他们的腰间拽下弹夹,挂到自己的腰带上。葛拉戈夫并没有尝试寻找多余的东西,现在是他整个早上最紧张的时刻,俄国人从这里撤退后,很快新一轮的炮击就会开始,如果自己在炮击开始前没有回到战壕,很可能就会成为下一个被炮弹砸扁的倒霉蛋。3tyj4
葛拉戈夫蹲在地上,把能拿的步枪和子弹都拿走了,在他准备回战壕的时候,他站了起来,照例后头看看是否有遗漏的。在一堆尸体中,有一个离得较远的尸体旁还有一把步枪没有拿走。葛拉戈夫本来打算放弃那把步枪,但思量了片刻,自己最终还是走到了那个尸体旁。3tyj4
就在拿起步枪的一瞬间,那个尸体突然动了起来,左手抓住了葛拉戈夫的胳膊。因为这突发情况而瞬间失去了理智的葛拉戈夫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地挣脱了那只并不有力的手,拿起步枪狠狠地朝着地上那人的脑袋上砸去。3tyj4
巨大的恐惧席卷着葛拉戈夫的身体,他拼命地砸着那个脑袋,直到红色的鲜血和白色脑浆混在一起流了一地,直到那颗头颅已经像被木棍砸烂的西瓜一样,他才终于停住了手。3tyj4
葛拉戈夫喘着粗气,突然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战场,但刚刚的一瞬间就让他原形毕露了。他不过是个第一天上战场的新兵蛋子,之前几次的演习在真正的战场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儿戏。3tyj4
葛拉戈夫坐在地上,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复下来,他小声地命令自己:“炮击就要来了,快回战壕!炮击就要来了,快回战壕!”3tyj4
不知是心理的作用还是身体已经得到了恢复,不多时,葛拉戈夫撑着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手里那杆沾满了血液了脑浆的莫辛纳甘,葛拉戈夫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他直接把这杆步枪扔了出去。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个不可能在站起来的身体腰上还挂着几个弹夹,但他已经失去了继续收集物资的想法,只想快点回到战壕里。3tyj4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是不可能怀念战壕的,除非他在作战时站在了战壕的外面。3tyj4
葛拉戈夫猫着腰,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自己的壕沟旁,在他就要进入壕沟的前一秒,一声枪响打破了他刚刚萌生出来的安心感。他顺着壕沟的土墙滑进了工事,翻身看向了枪响的方向。3tyj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