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爷之前让我准备好,在寿宴结束后交付给您的酬金……谁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闹成这样,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年过六旬的老管家擦着模糊不清的老花眼,颤颤巍巍地将一沓包着银票的信封交到了凌云沐的手里。lhOKc
凌云沐道了声谢,打开信封看了一眼,随后从中取出几张银票,重新交还到了老管家的手中:“酬劳太多了,我只收往返的路费和采购的银钱,以及家师规定好的料理费用就行了,多的这些,您就拿回去吧。”lhOKc
“诶……这怎么行,老爷生前有规定,他说钱给少了,那就是对凌大厨的不尊重,即便他如今已经逝世了,但大公子也要求我们一定不能亏待了您,您可不能让我们难办啊。”lhOKc
“大公子……”凌云沐听到从老管家口中蹦出的那个称呼,下意识地便往院内正在铺设的灵堂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紫袍、满面雍容的中年人正手捂着一枚涂了姜汁的手帕,一抽一抽地对着被装进棺材里的白素问擤起了鼻涕,周围的宾客都围在他的身边,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悄悄地将各自准备好的礼物往他敞开的大袖中塞去……lhOKc
凌云沐此前从未见过这位所谓的大公子,自然也没和他说过什么话,只听说他并非是白素问的亲生儿子,只是因为长得有些像后者早逝的幼子,在船厂打工的时候让白素问撞见;白素问睹物思人,所以才将他收养起来,好生供着,不过并没有把他培养成自己继承人的打算。lhOKc
如今白素问已死,作为其法理上的唯一亲人,这位大公子便是白家偌大产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想来现在的他,应该特别开心吧,所以才会给予自己如此丰厚的报酬。lhOKc
凌云沐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老管家哀求的目光注视下,重新将那些崭新的银票放入了自己手中的信封之中,向着后者微微鞠躬,以表谢意。lhOKc
“对了,那位青年的尸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呢?”临走,凌云沐犹豫了一下,指着远处凄惨地倒伏在红毯之上、全身布满鞋印的青年尸体,向一旁的老管家征询起来——灵堂中的大公子为了上位,曾号召众宾客对青年的尸体进行侮辱,一人一脚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现在看上去都有些不成人形了。lhOKc
“我们原本是打算上报官府,让他们派人来处理,但县令觉得此人已死,再怎么处理,最后也是要送去义庄,便在现场写了些文书后,就交由我们自行处置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找个乱葬岗给他丢了吧。”老管家诚实地回答道,这种事情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lhOKc
“那,便将他的尸体还有遗物交给我处理吧,我们来送他回家。”凌云沐果断提议。lhOKc
“这…你、你们……?”老管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左右打量着面前的凌云沐与时起花,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lhOKc
这两个身娇体弱的女孩子,居然说要领着这个青年的尸体把他送回家?她们哪来的那么大力气?lhOKc
时起花也是一脸疑惑地看向凌云沐,不清楚这家伙心里究竟又在打什么算盘。lhOKc
“那名青年的身上,可还携有路引?”可惜凌云沐并不打算多做解释,时起花若是想摸清对方的打算,恐怕只有等青年的尸体到手之后才有机会了。lhOKc
“确是携有路引,只不过……”老管家的语气显得有些迟疑,显然,他并不看好两名身娇体弱的少女能胜任如此重任,但凌云沐的表情却是如此的自信,仿佛这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似的:lhOKc
“那就没问题了,有路引的话,我们也能知晓他的来处,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找。”lhOKc
“你……当真要送这具尸体回家?”时起花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如果你是指望我来搬的话,那你可要失望了噢。”她才没有义务去搬这具死沉死沉的尸体呢。lhOKc
“没事,我自己搬就行。”凌云沐微笑,不论时起花和老管家怎么规劝,最终还是坚持己见,没有办法,老管家只得同意了凌云沐的请求,将青年的尸体交由她来处置。lhOKc
“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嘛?干嘛要费那么大劲把他的尸体拉过来?你和他很熟吗?”时起花无比悠闲地躺在破庙中的稻草垛上,看着凌云沐气喘吁吁地拖着青年的尸体走进了大门,忍不住吐槽道。lhOKc
此刻的凌云沐脸上早已经是香汗淋漓,大半的衣襟都已经被汗水浸湿,隐约能够看清隐藏在其下的纤瘦的轮廓;身形娇小的她,拖着同样不算高壮的青年的尸体走了近三里半的路,自始至终,都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没有向时起花说出一句求救的话,让得后者这一路走来,悠闲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lhOKc
“我和他不熟啊。”不过不管怎么说,经过三里半的颠簸,二人总算到达了临时的目的地,凌云沐将捆住木筏的绳子往身下一放,扇动着湿热的里衣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憩,顺便回答了一下时起花方才提出的问题。lhOKc
“不认识,你还那么好心要把他送回家?真是个怪人。”时起花对凌云沐的逻辑感到十分的不理解,凌云沐也不打算和时起花争论,只是微微一笑,在破庙的中央架起了火堆,准备将青年的尸体进行火化。lhOKc
“干嘛,你不会要把他烤来吃吧?”不曾想这一举动竟是让时起花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当即瞪大了双眼从稻草垛中坐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指着凌云沐问道。lhOKc
“想什么呢……带着那么大一具尸体怎么赶路啊,当然是把他烧成灰装起来,打包带走了。”凌云沐无语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到底把她当什么人了?lhOKc
“比起曝尸荒野,无家可归;还是落叶归根,魂归故里要更幸福一些吧。而且从之前他和白素问的对话中推断,这人还有一个老母亲尚在人世。lhOKc
至少,也要有人告知他母亲他的死讯啊。不然的话,永无止境的等待,可是会把人逼疯的。”凌云沐说着,从青年的遗物中取出了那架被用来刺杀白素问的机括暗器小心地擦拭起来,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复杂情感,让时起花忍不住微微一怔。lhOKc
“我答应你,送你回家,而这件暗器,就当作是我送你回去的路费吧,有它傍身,日后再跋山涉水,也算是有了自保的能力。”时起花这边还在思考,而凌云沐那边,却已经动作迅速地铺设完了柴火,通过敲击石块的动作来制造火星,迅速地将青年的遗体融入进了一片汹涌的火海之中,之后,便双手合十,对着燃烧中的遗体念念有词。lhOKc
“……原来你只是馋人家的暗器吗?”时起花听到凌云沐的自言自语,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好没意思,这个家伙如此大费周章,到头来只不过是想要给拿走别人暗器的行为寻一个正当理由罢了,居然还装的那么大义凛然,自己先前真是差点就让她骗了。lhOKc
“我是真的想送他回家,暗器只不过是一个添头罢了,毕竟,我如果真的想要这东西,直接和白府的人进行沟通就好了,哪还需要那么麻烦。”凌云沐坦然地答道,大有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时起花找不到反驳的点,也只好随便地晃了两下脑袋,以示默认。lhOKc
“噼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音在破败的古庙中响彻不绝,炽热的火焰一蹦三尺高,在少女们的面前展现着奔放且华丽的舞蹈,二人就这么看着青年的尸体在烈火的烤炙下变得干瘪、扭曲,不成原形……期间,凌云沐不断用竹棍敲打着青年变得干脆焦黑的尸骨,试图将他的身躯打碎,增大接触面积,变得更易焚烧。lhOKc
由于温度不够,青年的尸骨无法烧成细散的骨灰,只能在长达两个时辰的烘烤下,勉强烧成一件件大小不一的骨块,不过和最开始的状态相比,此刻的姿态,已经变得便携多了。lhOKc
“你说,他就不能不去复仇么?”时起花看着凌云沐将烧掉皮肉的骨块一件件地捡起,放入在集市上新买的竹篓中,心中忽有所感,忍不住向后者询问道。lhOKc
“费劲千辛万苦,到最后却还只是拼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甚至死后还要遭受如此之多的折辱,他复仇的意义是什么呢?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和自己的老娘找一处无人的山林隐居起来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生活怎么看也比现在轻松不少不是么?”lhOKc
“你的意思是,想让他逃避吗?”凌云沐拾掇尸骨的动作稍顿了一下,在渐渐熄灭的柴火堆中直起身来,和身后的时起花蓦然对视。lhOKc
“逃避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把所有的责任都抛到一边,随心所欲地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现在这副尸骨无存的惨样比简直不要好太多了。”时起花咂吧着嘴,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lhOKc
“……的确,可能在有些人看来,逃避反而是一种解脱吧。可以甩开责任,甩开期许,甩开压力,过得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凌云沐先是肯定了时起花的观点,随后低下头来,看向了横陈在竹篓中的斑驳尸块,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lhOKc
“但是人啊,逃的了一时,难道还能逃的了一世吗?短暂的欢愉,最终换来的,可能是足以压迫心灵的负罪感,他或许也曾尝试逃过,可是最终,却还是无法原谅那个忘记了仇恨的自己。lhOKc
人啊……人啊,必须要扎根于现实之中,才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啊。”lhOKc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起花忽然觉得,凌云沐惆怅的眼神,特别像自己记忆中的一个人。lhOKc
是谁呢?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似乎与她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而在分别的当天,那个人所露出的,也是这样一副惆怅的表情。lhOKc1
“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个,逃避着现实,始终把自己埋藏在幻想之中的人。”还没等时起花仔细思索,就听到远处的凌云沐轻叹口气,放下装好了尸骨的竹篓,来到时起花盘坐着的稻草垛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随意坐下,望着头顶结满蛛网的天顶陷入了回忆。lhOKc
“噢……?那个人是谁啊?他后来怎么样了?”时起花被凌云沐的讲述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偏过头来,猞猁耳朵在头顶扑拉扑拉地拍打着,饶有兴致地向她询问道。lhOKc
“他啊……是我和师父隐居的村子里的一个守村人。”凌云沐循着残存的记忆,看着远方隐现在广袤云层中的浅碧天空,轻轻地讲述道。lhOKc
所谓的守村人,大多数都是当地村庄里的智力残障人士,村里人为了照顾他,给他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职务,便会安排他们提着灯笼,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处巡村。这活简单,不需要什么脑力,即便是傻子也能做的很好。lhOKc
但是凌云沐所在村子的守村人,却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傻子。lhOKc
他识字,会念书,听说年轻的时候还曾入过乡试,当过举人。村里人有不识字需要写信的,大多是由他帮忙。lhOKc
但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傻子,整天吊儿郎当地望着天空,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各种晦涩难懂的诗词。lhOKc
每当有村民从他身前路过,他都会露出一口发黄的大龅牙,上去和人谈论政治实事、文治武功……村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年幼的小凌云沐不以为意。lhOKc
她觉得,傻子说的这些诗词韵律婉转,极为动听,就像是在唱歌一样,所以没事的时候,她都会主动去到傻子的住所,看他手舞足蹈地和自己谈天说地,对于童年的凌云沐来说,那就是她为数不多的娱乐时光。lhOKc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天,傻子又在和小凌云沐说着她听不懂的古文古句,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在说完之后,他并没有就此顿住,而是神秘兮兮地朝小凌云沐眨了眨双眼,露出了一抹深不可测的微笑。lhOKc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是住在天上的,神仙们把我抛下凡尘来历练,只要我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就能功德圆满,重新回到天庭去了。”lhOKc1